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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或許遠遠看着的話, 這樣鼓起的小山包不算什麽,不算高,不算陡, 長了一山的黑松樹。

可當真的置身其中,才發現人的渺小。

詹铎走到兩山中間的山溝,因為下過雨,溝底淌着水。

他趟水過去,辨識着腳下的小路。

山林實在靜谧,樹木的枝丫伸展着,黑暗中給人一種未知的恐懼。

現在這個時候, 看不到一點兒燈火, 自然也尋不到村落,只能繼續沿着路往前走。

詹铎能感覺到腿上傷口的變化,那包着的布條已經不管用,血流出來,沿着腿杆往下淌着,進了靴子,最後黏在腳底……

他颠了颠背上的重量,眼睛看着前方:“瑤衣,你怎麽樣?”

自然, 她不會回應他, 依舊軟軟的趴在後背上,呼吸又淺又弱。不禁, 他加快了腳步。

等走出山溝時, 詹铎看到了前面山坡上有一間小屋。

沒有想太多, 他趕緊背着人朝着過去。

到了跟前,才發現是一間舊屋, 窗扇壞了,門板也倒在一旁。應該是守林人走了,留下的小屋。

房子雖小且破舊,但是可以遮風擋雨。

詹铎背着袁瑤衣進去,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将她放下。下蹲的時候,受傷的左腿沒有吃住力,竟是直接跪下去,膝蓋重重磕在冷硬的地上。

他不禁吸了口氣,疼痛讓他皺眉,只是扶着袁瑤衣的手臂仍舊安穩。

便是用這受傷的腿做支撐,他把她小心放下,拿包袱給她墊在身後,斜倚在牆角邊。

詹铎手扶着牆壁站起,因為走了太多路,加上本來的傷,左腿又冷又木。

但是,眼下沒有給他休息的功夫,袁瑤衣病了,需要好好照顧。

他看着屋裏的雜亂,眉頭皺着。随之,拖着左腿去那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翻找着。

好歹找到了幾塊板子,他在地上平整的擺好,不算寬,但是夠袁瑤衣躺着了。

他來不及喘口氣休息,便抱着袁瑤衣,讓她躺在擺好的板子上。她正在發熱,不能再繼續躺在地上。

做完這些,詹铎又把那些碎木板和樹枝之類的歸攏在一起,生了火。

立時,屋裏有了光亮,也有了暖意。

此時,外面的天開始蒙蒙發亮,清冷的風從窗口吹進來。

詹铎直接坐去地上,一夜的奔忙,已經渾身淩亂。他的額頭上濕着,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他伸手再次探上袁瑤衣的額頭,燙意不減。

“你休息一會兒,我們再一起出去。”他嘴裏說着,手指扶着她額上的發。

火光中,女子閉着眼睛,眉間小小的蹙着一團,可能因為呼吸不順,嘴巴微微張着。呼吸進出的氣息,都帶着燙意。

詹铎低頭看着自己的腿,如果沒傷到的話,他一定會走得更快,然後帶她出去,找到郎中醫治。

可是,現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幾時能走出去?功夫全浪費在路上,耽擱了她的病情怎麽辦?

忽的,他感覺到她似乎抖了下,便趕緊抽回自己的手。

“瑤衣,是不是覺得冷?”他單膝跪着,緊張的看着女子的臉。

依舊沒有回應,仿佛那一下的發抖是他的錯覺。

詹铎想起袁瑤衣的包袱中應該有衣裳,便拿過來打開。果然,裏面整齊的疊放着衣衫。

如今也顧不上別的,他拿出來給她搭去身上蓋好,想着別讓她繼續發冷才好。

等回頭想收拾包袱的時候,看見了掉在地上的一本冊子,是袁瑤衣平時記錄藥材和醫理的那本。

詹铎手指一夾,撿了起來,書頁正打開在一處上,上頭記載着一種草藥,可以治療傷寒……

“傷寒?”他驀的想到什麽,然後從冊子的最後一頁開始看。

他知道,她偶爾會記一些藥方在後面,而他更知道,傷寒症若是及早治療,會将病症壓下去。

這些,都是他以前聽她說的。

柴火燒着,發出噼啪的輕微爆裂聲,間或還有翻着書頁的聲響。

詹铎自小讀書好,領悟能力強。他看着這本小冊子,心中有了個想法。

既然不知道現在身處何處,也不知何時能走出去,不想袁瑤衣的病症越來越厲害,那麽他按照她的記錄的方子,去挖草藥回來,給她喂下……

他把冊子往懷裏一揣,随後起身來,走去門去。

天還沒有大亮,山中升起霧氣,彌漫着,讓人覺得像置身在一片輕煙中。

詹铎先是将窗扇從地上撿起,堵回了窗框上,能多少擋點兒風也好;然後就是門板,扶起來安上,好歹能夠挂得住。

做完這些,他回去袁瑤衣的身邊,手握上她發燙的手。

“我就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不遠,就在屋後。”他輕聲說着,就像是她能聽到一般。

說完,他松開她的手,撿起地上的劍,随後站起離開了小屋。

就在他蹲過的地方,地上染了些許的血跡。

清晨山中寂靜,彌漫的霧氣又濕又冷。

詹铎回頭看眼小屋,便繼續往山坡走,左腿已經開始吃力,有時想擡起來都覺得困難。

他拿出冊子來看,依着後頭記得方子,再翻回前面來看藥草的記錄,腦海中記下信息來,然後在地上尋找着。

三月的草木已經豐茂,尤其一場雨後,草葉更為伸展細嫩,草叢中開着樸素的小花,

詹铎盯上不遠處的淡紫色小花,然後走過去蹲下,看着冊子上對比,來确定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藥草。

要說這開了花的藥草,更容易被找到,再來對比葉片,基本與冊子上的記錄吻合。

他将冊子收好,拿着劍開始掘土,因為藥草只要是根部有藥用,所以他挖得仔細。

待成功挖出,他又将藥草拿來鼻下嗅味道,再來掐下一小段,放進嘴裏品嘗,以确保挖到的是真藥草。

如此确認下來,他才将藥放進身旁的破籃子裏。

有開花的藥草,當然也有不開的,那種就比較難辨認。好在,以前什麽書都會看,以他的記憶力,也能大概也知道一些藥草的樣子。

最開始蹲着,腿還稍微能受得了,可一直蹲着,那傷處自然不好受。

他便就單腿蹲着,有傷的左腿伸直,姿勢怪異的半卧在草叢中。

霧氣仍舊不散,擡頭看眼卧在半山腰的小屋,詹铎繼續挖着藥草。

他不會想到,有一日他瘸着腿在亂林裏,仔細尋找着小小的藥草,更不會想到,他那把用來指揮萬軍的寶劍,會用來掘土……

早起的鳥兒落上樹梢,叽叽喳喳唱着,林中終于有了點兒動靜,不再靜得可怕。

詹铎只覺得自己的動作很慢,又擔心獨自在屋中的袁瑤衣。

以往,他做什麽事,心中都是有數的,包括南下誘捕寧遮。可現在,他心中發急,已經算不出自己出來多少時候,只想着手裏動作更快些。

終于,他按照冊子上的藥方,挖齊了草藥,便提上籃子往回走。

每走一步,腿上的傷口就被扯一下。滲出的血,滴滴答答,沿途灑落在草叢上。

等回到屋中,詹铎立即去了袁瑤衣身旁,想伸手去試探她的額頭,看到自己滿手泥後,收了回來。

他的手臂落下,撐在她頭頂上方,然後慢慢俯下身去,薄唇貼上她飽滿的額頭。立時,那股燙意便感受到了。

再看她的臉,雙頰是不正常的紅,顯然是已經要燒起來。

詹铎不敢耽擱,在屋裏找了一個舊瓦罐,然後并着采到的藥草,一起拿着朝山溝下去。

那裏有水,可以将瓦罐和藥草洗幹淨。

從昨日到現在,他幾乎沒有一刻是停下的,雙眼中布滿血絲,薄唇抿平。

至于受傷的左腿,也不知是不是疼的麻木了,竟是沒了什麽感覺。他便借着如此,讓自己動作快了些。

洗幹淨藥草,他便裝進瓦罐中,然後盛滿水,爬山坡來,回到屋中。

火堆已經弱了,沒了火焰,剩下些燒透的紅炭忽明忽暗。

詹铎加了些木柴進去,随後把瓦罐栽去擺好的石塊上。

做完這些後,他的額頭上已滿是汗。

他用還濕着的袖口擦了擦額頭,接下來就是等着水開,藥熬好。眼睛盯着瓦罐,總希望下一瞬就冒出熱氣……

一個見慣生死,踏着累累白骨而來的人,現在居然在心中卑微祈禱。

祈禱藥快些熬好,祈禱她不要再繼續發熱,及時喝下藥,将病症壓回去。

他一邊看着袁瑤衣,一邊盯着瓦罐,耳邊還要警惕外面的動靜,全身緊繃着,沒有一刻放松過。

終于,水開了,瓦罐中冒起氤氲的水汽,咕嘟咕嘟的發出輕響,不大的小屋中彌漫開藥味兒。

詹铎用兩根枝子,将藥罐挑下來放在地上,但是要用什麽來盛藥,又是一件難事兒。

正在這時,他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袁瑤衣的包袱……

袁瑤衣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到被人輕輕扶起,然後有什麽聲音在耳邊嗡嗡着。

身體很不好受,骨頭又酸又疼的,眼皮更是沉得睜不開。至于誰在說什麽,她聽不清,也不想聽,只想重新躺下去,這樣虛虛浮浮的不舒服,說不定是在夢中吧。

腦中并不清醒,全是亂糟糟的混亂。

然後有什麽東西送到了嘴邊,正試圖給她喂,口舌正好幹渴,便就下意識吮了一口。

下一瞬,口腔中湧進熱乎的湯汁,麻木的舌頭一時沒品嘗出味道,習慣性的就咽了下去。後知後覺,口中很是不适,苦澀的很。

所以當唇邊再次送來東西的時候,她咬上牙,閉緊了嘴巴。那不是水,她才不要喝。

“喝……就好……衣。”

耳邊聲音斷斷續續,好像是哄她張開口。她不張,頭一歪枕上一處硬邦邦的地方,想繼續睡。

可她并沒有如願,似有什麽捏上她的雙頰,然後一使力,嘴巴便張開了,方才那種湯汁給喂了進來。

她沒有力氣去搖頭,也掙不開,便就這樣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

她用力想睜開眼睛,黏住的眼皮松開了一點兒,朦朦胧胧的,面前是一張模糊的臉……

外頭的霧氣漸漸淡去,清晰了山中的風景,一棵棵黑松奇形怪狀的生長着。

詹铎沒想到,喂人吃藥是這樣麻煩的一件事。

他看看自己手上的藥汁,再看看倚在自己身前的袁瑤衣,想着她方才是怎麽拒絕吃藥的。明明是睡着了,喂進嘴裏的藥,她倒還會用舌尖往外推。

沒辦法,他只能用手捏着她的臉,使她張嘴。

好歹是一碗藥喂進去,他這廂也松了口氣。便就這般抱着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沒一會兒,便聽到了她平順的呼吸聲,而她的手不知何時,抓上了他的袖子,五根手指收着攥起。

詹铎倚着冰冷的牆壁,不禁手臂收了收,将人抱緊。

她喝了藥,他安了心。只是自己嘴唇的麻感越來越厲害,感覺是要腫起來的意思。

給袁瑤衣的藥,他事先自己喝了一碗,确保不會有事。至于現在嘴麻,他在采藥回來時就已經察覺到,想來是嘗到了毒草。

幸而沒有咽到肚子裏,倒是萬幸。

就這樣,他抱着她一動不動,生怕擾了她的睡眠。而他自己同樣疲累,卻不能閉一下眼,時刻保持着清醒。

袁瑤衣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破小的屋子內。

身子稍微動了下,可力氣仿佛被人給抽走了,虛脫無力,并且身上還酸疼着。

她懂醫理,自然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是染了風寒。

頭還有些暈,便就回憶起之前的事。她和詹铎躲在山頂的石洞裏,後來太冷了,她抱着包袱好像睡了過去……

她轉了轉脖子,觀察着這間屋子。一個火堆,上頭栽着一個瓦罐,似乎是裏頭的水開了,正咕嘟嘟的響着。

嘴裏還殘餘着苦澀的味道,她的舌尖舔過貝齒,确定了是藥味兒。

模模糊糊的,她有着一點兒印象,有人給她喂過藥。

這時,屋外走了動靜,她看過去,見是詹铎回來。

他并沒有進屋,而是在門外處理着一只山雞。他的劍夾在臂下,衣袍淩亂的掖在腰間,發絲随意的披在肩上……

山雞顯然是洗過了,他确認着是否幹淨,然後用那那柄铮亮的劍穿過雞身。

做妥了這些,他轉身走進屋來。

也就是這時,袁瑤衣看到他那只瘸着的左腿,褲子上暈出大片的血紅。以至于過擡腳過門檻的時候,他都得用手扶住門框。

大概是沒料到她已經醒來,詹铎擡眸時,便對上了女子的雙眼。

“你的腿……”袁瑤衣發幹的唇瓣蠕動着,送出幾個發啞的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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