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霍霍

第6章 霍霍

面剛吃到一半，突然電話響，江識瞟了眼來電顯示，竟然是陌生來電。

江識以為是顧客，因此沒敢怠慢，相比平時說話他此刻的語氣特意放溫柔了點：“您好，請問您哪位？”

做服務行業，顧客就是上帝，他總不能粗聲粗氣叫對方反感。

電話那頭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很明顯愣了下，然後用試探的語氣問：“你是姓江嗎？”

江識覺得這聲音太熟悉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他嗯了聲，繼續禮貌開口：“請問您是？”

“我是您大爺。”

“死胖子。”江識驚呼。

胖子在電話那頭笑得那叫一個賊，他學着江識的語氣：“請問您是？哦喲哦喲，我們江大爺何時說話這麽溫和有禮了。”

江識罵：“我去。”

胖子故意打趣江識：“江大爺，請繼續保持你最開始的語氣及禮貌用語，否則我去投訴你。”

江識：“我還沒問你呢，怎麽突然換號碼了。”

胖子聽到這話哀嚎：“這還不都是那個徐力給害的嗎，他最近找不到你就一直打我號碼，光昨天一天我手機上就收到七八十通未接來電。你是不知道哇，我媽還以為我霍霍哪個姑娘了呢，害我差點挨頓打。”

江識憋住笑：“他打你電話你接就是啦，怕什麽，要他再問你我去了哪，你就說我欠了你幾千塊錢跑路了，你也不知道我去了哪。”

胖子聽完江識給他出的馊主意在電話那頭呼天搶地：“我滴個江大爺呢，你是不知道你那個後爸有多厚臉皮，他說一天找不到你就一天賴在我家網吧裏，我家網管怎麽轟都轟不出去，你得趕緊給我想個法子。”

“你說徐力天天賴在你家網吧裏？”江識嘶了聲：“這怎麽可能，他為了抓到我都不管店了嗎？”

胖子：“我正要跟你說這事，他的店被人砸了，現在店裏正一片狼藉，螞蟻都爬不進去。”

江識驚聲問：“砸了？”

“是啊，砸了。”胖子說：“你那個親媽為了省錢買了批臭掉的大骨頭棒子，結果被顧客給吃出不對勁，顧客要求退錢，你媽死活不肯還硬要給人家強安個吃霸王餐的帽子，結果那人一氣之下将店砸了。”

江識啧啧幾聲：“那後來呢？”

“後來110的人就來了啊，結果在你家廚房的冰櫃裏翻出半冰櫃還沒用掉的臭骨頭棒子，據說那些骨頭棒子被扔出來後臭氣飄了好幾裏地。”

胖子說得繪聲繪色，江識甚至都仿佛聞到了一股惡臭。

他慶幸自己的面恰巧吃完了，否則他要連面都吃不下去。

江識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喊胖子，似乎有什麽事要他過去。

他怕誤了胖子的正事，只匆匆告訴胖子徐力的事他會去處理就将通話挂了。

從小面館出來，江識找了個老頭們下象棋的地兒坐了，然後拿出手機在聯系人名單裏找到徐力的手機號撥過去。

手機剛被接通江識就聽到徐力的怒聲喝斥：“這些天你去哪了，都聯系不上你。”

江識打了個哈欠，故意裝出一副疲憊的語氣，有氣無力說：“跟胖子起了點沖突，換了家網吧。”

“你還在玩游戲？”徐力氣極敗壞質問江識：“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說我替你還了錢過幾天就回店裏，你當初跟我說的那些話難道是放屁。”

江識好笑道：“當初不正是你鼓勵我玩游戲的麽，怎麽，現在見我花錢了，又後悔讓我玩游戲了？”

“這不是錢的事，江識啊……。”徐力停頓了下，話鋒一變，又開始演戲：“江識啊，我跟你媽畢竟年紀大了，以後這個家還得靠你撐着。最近我跟你媽也商量過，既然你已經決定不念書了，那我們也是時候将這個家交到你手裏了。

往後家裏店裏都由你管着，大小事情也都聽你的。現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腦子活，新花樣也多，反正這店遲早都是要交到你手裏的，早點給你就當是讓你先練練手了。”

徐力這番話說得好像是皇帝急着給太子讓位似的，這要是一個月前，江識聽了這番話還不知道感動成啥樣。

可現在……

他笑了下，問徐力：“你們将店交給我，那你們靠什麽生活？”

徐力顯然沒料到江識會這樣問，他遲疑了一會兒，這才磕磕絆絆對江識說：“我跟你媽……跟你媽以後就随便做點什麽能養活自己就行了，為人父母的，哪個不是為了子女呢，只要你以後過得好，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江識哦了聲，跟徐力确認：“那你的意思是将那家店白送給我？”

徐力就笑：“瞧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什麽叫白送，你是我們兒子，我們的以後還不都是你的。”

江識忍住惡心，在心裏冷笑一聲：“那行，那你跟我說說店裏現在什麽情況，有多少周轉資金，我得好好籌謀一下才行。”

一句話，徐力就聽到了“周轉資金”四個字，他明知江識手頭緊，仍抱着空手套白狼的想法跟江識商量：“店裏剛出了點小狀況，哪還有什麽周轉資金，我也知道你現在手頭不寬恕，可胖子不是跟你關系好嗎，你先找他挪點，只要等店子一開門，以店裏現在的人氣，小半年就能将借的錢還清。”

說了半天，江識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徐力打的什麽算盤了。

原本他還打算最後在徐力身上薅一把，可現在看來，只怕是不可能了。

不過江識仍不死心，找借口說自己還太小，不認識什麽有錢人。希望徐力能出面幫忙借點周轉資金。

徐力聽到江識這話差點沒罵出聲。

他用力掐住自己大腿的肌肉，又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恢複平靜。

其實早在幾天前，徐力就意識到江識的不對勁，當初他還以為江識是在游戲裏陷得太深所致。

所以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他卻意外發現，江識似乎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自己費盡心思給自己找的這麽臺取款機突然取不出錢了，這對徐力來說得是多大的打擊。

他們一家三口還指望着這臺取款機過活呢。

徐力摩挲着手指，沉默了許久，又換成慈父的語氣叫了聲江識。

在江識回應後，他苦口婆心道：“以你現在的能力，要開好家裏的店子并非什麽難事，難的就是前期的啓動資金。我也說了，家裏的一切包括店子以後都是你的，江識啊，我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呀。”

江識看了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多，再過一會兒他就要去送外賣。所以，趁着這最後的幾分鐘，他直接開門見山說：“要我找胖子借錢可以，但你必須先替我把前幾天借他的錢給還了。”

徐力一聽這話差點沒氣暈過去，直接挂了電話。

江識每次跟徐力通完話都感覺身心俱疲，比跑了場馬拉松還累。

跑馬拉松只要耐力足夠并非什麽難事。

可跟徐力周旋，不僅得用到智力耐力忍力，還得有相當豐富的演技及臺詞功底，否則很容易就會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江識本以為都這樣了徐力催他回去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徐力見騙他回去無望，索性撕破臉給他發了條催債信息。

信息裏徐力先是罵江識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發善心将江識接回家裏住。接着又例舉了江識在他家住的這大半年時間他提供的吃喝用住。

江識看着信息裏的每一筆詳細支出，對自己那位繼父實在是打心底裏感到佩服。

徐力發過來的支出數據裏不僅囊括了日常的吃穿用住，甚至小到一支牙膏，一條內褲他都給算在他的支出裏。

江識本來也想借此機會列一列自己這大半年時對那個家的付出，可眼下馬上就要到送餐的點，他時間上來不及。

因此他快速給徐力回複過去：“你跟我算這筆賬時怎麽不順便算算我這大半年為你店裏幹了多少活，出了多少力。更何況鄭雲養我本就是她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你要錢找她要去。”

後面徐力再發了些什麽江識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将徐力和鄭雲一同拉進了黑名單，以防他們再騷擾自己。

一場暴雨，徹底改善了連續一周的蒸煮烤模式。

今天晚上的訂單并不多，江識等了一個多小時才送了兩份涼皮。

七點剛過，天空突然暗下去許多，原本四散的烏雲不知什麽時候又聚在一塊了。

緊接着一道閃電從天空劈下來，整個地面都被照亮了。

江識一見情況不妙，匆匆跨上小電摩，晚高峰剛過，他一路将電摩開得風馳電掣。

到家剛停好車，一場瓢潑大雨突然從天而落。

正當他萬分慶幸自己跑得快沒被這大雨淋着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接起來，又是串陌生號碼。

江識第一反應就是胖子打來的，結果那邊的聲音聽着怎麽都不像是胖子，江識剛要開口，突然聽到對方火急火燎問：“江識，你在哪呢？”

“剛到家，你是？”

“我趙亦城，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下我哥，我打他手機一直沒人接，我怕他出什麽事兒。”

江識拿着手機邊往隔壁走邊安慰趙亦城說：“你先別急，我這就過去。”

“哦，我家門鑰匙就在門口的地墊下邊，你要叫不開門，直接開門進去看一眼。”趙亦城邊說邊喘氣。

江識分析趙亦城應該是被這場大雨給堵在路上了，因為他清晰地聽見了各種汽車的鳴笛。

雨勢越來越大，江識擔心趙亦城因為太心急趕路而出事，因此他在敲了兩下門卻沒人給他開門時快速從地墊下找到門鑰匙開門進去。

他将屋裏找了個遍，可屋內除了木桌上放着的趙亦青的手機，連個人影都沒有。

江識聽見趙亦城在那邊瘋狂的鳴笛，可見他真的急了。

一時間，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訴趙亦城，趙亦青不在家裏這件事。

他焦急的在屋子找了兩圈後，最後還是艱難開口：“亦城啊，你哥他睡了，手機放在了廚房裏，你別擔心。雨太大，你路上自己注意，在你回來之前，我都會在你家照顧好你哥的。”

說完這番話，江識聽到對面的趙亦城長籲一口氣。

挂了電話，江識扯着嗓子喊了幾聲趙亦青的名字，可回複他的除了窗外嘩嘩的雨聲，便只剩自己的回聲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裏。

江識急得要跳腳，剛剛擔心趙亦城出事，所以故意向他隐瞞了他哥不在家的事實，要趙亦城回來發現他哥并沒在家，那自己到時候要怎麽跟人家解釋這事。

…………

早上他出門的時候趙亦青還生着病，江識分析，趙亦青年應該走不了多遠。

可他将家裏找個了遍，又冒雨在房子四周找了找，特別是趙亦青常去的井邊，可都沒見着趙亦青。

忽然，他想到趙亦青偶爾也會去前面路口的小超市，小超市離他們住的地方并不遠，也就五六百米，這對普通人來說也就幾分鐘的路程。

可對于患有脆骨症且身體嚴重畸形的趙亦青來說，往返一趟大概比翻山越嶺還要難。

江識來不及多想，一頭紮進雨裏朝小賣部狂奔而去。

他搬到這不過半個月而已，雖然每天上下班都會路過那，卻從未進去過。

因此小賣部的老板跟他完全不熟。

也正因如此，當渾身是水的江識一臉怒氣沖進那家小賣部時，坐在收銀臺前的老板差點沒吓暈過去。

他伸着細長幹枯的手指指着江識的鼻子，沙啞的聲音裏是怎麽止都止不住的懼意：“你，你想幹什麽，我這，我這店裏沒，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江識聽到這話愣了下，當他正要開口問老板有沒有見過趙亦青時，突然從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叫他名字。

江識猛的扭頭，一眼就看見趙亦青站在兩排貨架的陰影裏。

由于個頭矮，趙亦青又穿一件繡有卡通人物的格子襯衣，乍一看顯得十分孩子氣。

江識興奮之餘竟沖過去一把将趙亦青抱在懷裏。

“小識，快放我下去。”趙亦青略顯尴尬開口，江識這才意識到趙亦青早已成年，哪裏受得了他這種見面方式。

“哦哦，好，那，那什麽，剛剛對不起。”江識撓了撓淩亂的頭發，蹲下身子将趙亦青放在地上。

小賣部老板見趙亦青跟他誤以為的“搶劫犯”認識，頓時大松口氣。

“小趙啊，這是？”老板巴巴盯着江識，問的卻是趙亦青。

趙亦青笑了下，回了老板兩個字：“我弟。”

至從那天聽到徐力在廚房跟鄭雲說的那番話開始，江識就固執的認定這世上就他自己了，往後餘生，他既無家可歸，亦無人可依。

可趙亦青剛剛回老板的那句“我弟”讓他內心感動不已。

他擡手摸了摸有些發酸的鼻子，對趙亦青說：“哥，回去了，再不回去亦城該着急了。”

趙亦青并未因為江識改變對他的稱呼而感到任何詫異。

他先是吩咐江識拿一包火鍋底料，又自己去挑了些煮火鍋的丸子，臨走了，又買了兩包最老款的椰子糖放進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