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碰瓷（5）

碰瓷（5）

清朗陽光直射入樓道，鐵藝欄杆經年累月已經生鏽，在灰白斑駁的牆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空氣中漂浮着細小塵埃，這是一個靜谧尋常的春日。

張旬不再講究，将外套鋪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他當演員是因為覺得這個工作還算有趣，體驗不同角色不同的生活，現在他本身平淡的生活倒也有了樂子。

一年前，他接到沈子傑新電影的邀請，半年後進組封閉式培訓。培訓結束，張旬才知道從他出道就帶他的老劉被公司踹了，而老劉一生氣，直接帶着妻子女兒飛去國外度長假，個中緣由不好電話細聊，老劉讓他好好拍電影，一切等他拍完再說。

電影開機沒多久，張旬就在酒店地下車庫撞見阮知意從沈子傑車裏出來，因為事先在劇組就有所察覺，張旬不意外。

現在想來，張旬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他們小心點。

老在車裏偷/情，當狗仔是死的不成。

阮知意和一男子車中激吻照霸屏娛樂頭條時，他稍微有點惱火，因為他難得滿意一個劇本，演雙重人格還沒演過瘾，現在好了，不用拍了。

他的确沒想到有“轉機”，沈導演和阮女主及他們的團隊，是在＃阮知意張旬＃戀愛話題爆了之後才找到他商量，希望他配合一下，炒炒cp也有利于電影的宣傳。

張旬沒有配合，面對娛記怼到他臉上的長槍短炮，他話留三分，僅否認他不是照片裏的人，新聞一出，阮知意被救護車推入醫院。

客觀評價，這一招劍走偏鋒，張旬也覺得夠厲害，讓他完全處于被動狀态，說什麽都無用。

起幾個噱頭标題、來一些水軍評論，網友都能把沈子傑認成他，女明星被始亂終棄的話題無疑更刺激。

本來他不至于淪落至此，但老劉走後，公司對他完全是冷處理狀态，而他一向不參與內部權利鬥争，得知張銘成持有了公司大半股份，事情脈絡才變得清晰。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絕對不會錯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甚至有可能這一切都是他一開始布的局。

昨晚要是沒有吐掉那口有問題的酒，今天他消失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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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歸是要把這些人處理幹淨的。

還不到時候。

他有選擇，但最好的選擇就是這裏。一個不需要身份信息登記的地方，一個蔣冬霓說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還有一個雖然讨厭他但心軟且能幫他的女人。

張旬掂量他下樓和王奶奶說他又被蔣冬霓趕出來了的可行性，鼻尖微動，先聞到了菜香。他的目光看向那道門，似乎透過物理障礙看到了蔣冬霓悠然的樣子。

屋裏頭蔣冬霓熱了冰箱裏之前剩下的一點豬肉炒了紅蘿蔔，熱了早上剩下的粥，就是粥煮多了，吃了兩頓還沒吃完，如果再多一個人……拿碗筷的時候，蔣冬霓還是想起了張旬。

一會兒覺得他現在肯定已經走了，一會兒覺得他可能還在門口，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想這些幹嘛。

吃完飯，懶得洗碗。網上買的紙巾後天才能到，家裏現在一張紙都沒有了，糾結了那麽一會——蔣冬霓暗嗤自己怕什麽，就算張旬真的還在門口又能怎樣？

揣了手機和鑰匙，她義無反顧地出了門。

門外，長手長腿的男人彎腰抱膝坐在臺階靠牆的一側，襯衫繃緊了寬闊的肩背，聽到聲響身形微動，沒有擡頭。

不知怎的，看到張旬還在，蔣冬霓心裏松了口氣，但立刻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想讓張旬不要擋在這裏影響人鄰居下樓，又不想跟他說話，郁怒外溢，蔣冬霓甩上門，趿拉着拖鞋，“蹭蹭蹭”從他面前走過下樓。

超市就在小區門口，蔣冬霓只買了一包紙巾，畢竟三元一包太不劃算，但好歹能撐到快遞送到。又溜達了幾個貨架，想瞧瞧有沒有什麽便宜可撿，最後買了正在做活動的泡面。

路過飲料區，看見一張張熟悉的人臉——張旬代言的某飲料一瓶瓶整齊排列着。

據蔣冬霓所知，該品牌已經宣告與張旬解約，但網絡上風聲再快，線下的動作注定跟不上，更別提他們這兒。

這個城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歷史上是獨立的縣級市，早幾十年劃分給省會，也算是沾上了光，城北這幾年發展得還可以，但城南卻是幾近停滞。

蔣冬霓品出了些許物是人非的滋味。

她有點想買一瓶給張旬，如果她回去的時候他還沒走的話，但拿起一瓶看了看價格，放了回去。

代言人都翻車了的飲料怎麽還有臉賣這麽貴。

推開單元樓門，又見王奶奶，探着半個身子，見着她，面上一亮，看起來就似等着她般。

蔣冬霓心裏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預感。

“小蔣，去買東西了啊？”

“……嗯，去了趟超市。”

“飯吃了沒？”

“吃了，剛用你給我的蘿蔔剛炒了肉，很好吃。”

“好吃就行，好吃下次我女兒來再讓她帶一點。”王奶奶笑眯眯的，又問，“你做飯還是小張做飯吶？”

蔣冬霓：“……”

王奶奶一臉看透了一切的表情，眼睛朝上瞅，嘴跟着努了努，說：“剛才我把垃圾放門口，正好碰上樓上的人下來，說你家門口守着個男的，我一聽吓死了，上去一看，就是小張呀。”

蔣冬霓暗暗舔牙，飛快地思考等會能用的說辭。

“小蔣，兩個人談感情肯定是會吵架的，奶奶知道，但剛剛不是和你說了嗎，有事，兩個人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你把人這樣擋在門口怎麽能解決問題呢？”王奶奶語重心長，“我剛還上樓和小張聊了聊，但小張也不說，我看他也挺不好受的。”

蔣冬霓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到底無法向王奶奶解釋她怎麽又把張旬關在了門口，所以只能陪笑。

“你現在回去，聽奶奶一聲勸，給小張一個機會，也給兩個人一個機會，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好。”

但王奶奶還是有些懷疑，可她一個外人，話最多也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嘆了口氣：“我看小張這人還是不錯的，帥的像電視上的明星似的，雖然找對象不能只看臉，但奶奶覺得和你還是很相配的，如果只是一些小問題，不要影響；額兩個人的感情。”

蔣冬霓不知道原來王奶奶還是個外貌協會。

奶奶你知道嗎？這人還真是個明星。

好不容易讓王奶奶關上門回屋，蔣冬這才三步并兩步跑上樓梯，大明星·小張，果然還是像只被關在門口的狗似的蜷縮成一團。

五月的晴天，外面走了一趟，蔣冬霓出了身薄汗，她走上前，不客氣地踢了踢張旬的鞋，“你就打算一直待在這？”

張旬懵懂地緩緩擡起頭，他的臉輕易就被手臂壓出來了紅色的薄印子，輕輕與她對視一眼後，落在地上。他沒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說：“……我還不知道去哪。”

“醫院、警察局、你公司。”

蔣冬給了他三個選項，張旬再度以沉默表示他的拒絕。

蔣冬霓撂狠話：“如果遲點我出來還看到你在這，你知道你會怎麽樣嗎？”

張旬聞言，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顯出一副好賴不知的頹廢，看得蔣冬霓來氣。

可她的狠話毫無落腳點，因為她也不知道能拿這人怎麽辦。

真是的，她就不能報警把他抓起來嗎？

越想越郁悶，她掏出鑰匙就要開門，鑰匙都插進鎖孔了，手腕還是沒能往右扭動，一想到要是再讓王奶奶看見張旬在她家門口……

蔣冬霓閉上眼睛，忍耐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咔擦咔擦”兩下扭，氣勢洶洶地開了門，冷聲道：“進來。”

張旬瞬間擡起了頭。

蔣冬霓不管他，自己換了鞋，從鞋櫃裏抓了張旬穿過的那雙拖鞋扔到地上，張旬乖乖跟着她往屋裏走，蔣冬霓把袋子放下，突然轉身，兩人差點撞上，張旬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蔣冬霓：“五千塊一個月，你說的。”

張旬：“嗯，五千塊錢一個月，我說的。”

“你怎麽付？”

“手……”張旬頓住，因為他意識到了他的手機壞了。

“沒有現金？”

“……沒有。”張旬說。

蔣冬霓朝他伸出手：“手機給我。”

張旬愣了愣，把手機交給蔣冬霓。

“先欠着吧，我找人給你修手機，修手機的錢你到時候一起給我。”

“好的。”

“你手機裏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沒有。”

蔣冬霓瞥他：“你确定？”

“……确定。”

蔣冬霓覺得張旬這樣吃癟的表情很好笑，比他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可憐真實得多，她正了正臉色，“你等等，我寫個合同你簽一下。”

說着，她進左邊的房間拿了一張白紙和一支筆，在餐桌前，對着手機上的合同，像模像樣地寫起來。

“你大概租多久？”

“……我也不太确定。”

“一個月？兩個月？”

張旬：“……”

蔣冬霓詫異：“你不可能一直住我這吧？你不是說你在等你經紀人回國嗎？”

“……三個月吧。”

“……行吧。”蔣冬霓妥協。

雖然有點久，但三個月就能有一萬五，這錢簡直像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要不是因為對方是張旬，她家大門能永遠向他敞開。

只是……蔣冬霓瞄了眼張旬，他應該不會賴賬吧？她在左側簽下自己的名字，頓了頓，把合同轉向張旬，張旬看了眼，随即簽了字。

這樣都沒認出她……

“五千塊，水費電費什麽都不用你交，”蔣冬霓指了右邊的房間，“你住這間。”

“好。”張旬說。

“你之前是不是沒有和人合租過？”

張旬點頭。

“我等會會另外寫一張合租的注意事項，也沒什麽，主要就是注意衛生，不要打擾到別人，然後男女有別，再另外注意下隐私，具體的再補充，ok嗎？”

張旬笑了下：“ok。”

蔣冬霓并不喜歡看張旬笑，總覺得他不懷好意，多看了他一眼，但沒什麽要再叮囑的了，蔣冬霓說：“我去收拾下房間。”

“房間等會我一起收拾吧。”

“不用，裏面有些我的東西我理出來就行。你是想先吃飯還是再休息一會？”

眼見張旬躊躇了一下，“我可以先洗個澡嗎？”

蔣冬霓：“……可以。”

“但是……”

“怎麽了？”

“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蔣冬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