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強人所難,別有情趣

第 36 章 強人所難,別有情趣

掰着手指頭算算, 距離那場遙遠的不歡而散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甚至在之後更遠,各自奔赴前路的她們,也未曾想那竟是訣別。

時間的力量無窮大, 點滴流逝間, 細小微茫難引人注意,于是人們總把一切都安排到以後,毫無負擔肆意揮灑此刻。

前人諸多痛徹心扉的警醒詞句, 口舌翻滾間, 未曾親歷, 也咀嚼不出滋味。

誰又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即使給出一萬種假設, 病例本上早已書寫的結局也不會有更改。

恐懼源自未知,快樂也源自未知,未知生死, 未知禍福。

高考前幾天, 昆姝放假,小小四口之家又搬回別墅。

昆姝還別扭着, 對白芙裳張不開嘴喊媽, 稱謂常用“喂”和“欸”代替,幾次假裝路過走到白芙裳面前, 像故意拿石頭丢人的搗蛋鬼, 飛快丢下一句“對不起”馬上轉身跑走。

白芙裳沒什麽所謂。

起初, 急于修補與昆姝之間的關系, 只是為了在昆志鵬面前證明自己。

她甘願把自己當一桶乳膠漆, 試圖把家裏關于昆志鵬前妻的所有覆蓋, 牆上的釘子洞填補,腳印、蚊子血和不知由來的五顏六色污垢都粉刷換新。

現在她想通了, 何必呢?昆志鵬算個逑。

“真是草他娘的蛋。”白芙裳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小腿用勁兒,身體蕩遠,鞋尖淺淺在地上磨,又止住力道,朝一側探身,“人真奇怪,當初千方百計想拿到的東西,死活夠不着,後來覺得累了煩了,想放棄了,又不勞而獲了。”

“什麽不勞而獲。”趙鳴雁從花叢裏直起腰來,手腕擦一把額頭的汗,“陪她念了幾個月的書,每天噓寒問暖,能是不勞而獲?”

“陪她念書的是你,噓寒問暖的也是你,活又不是我幹的。”白芙裳哼哼兩聲,“我也不是為了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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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麽去的。”趙鳴雁随口接道。

“你說為什麽去的。”白芙裳朝她歪一下頭,送出個很魅的笑。

趙鳴雁不說話了。

如昆姝親眼所見,過去幾個月,她們确實每天都在約會,也每天都歇息在同一個房間,卻并沒有發生昆姝那顆只會死讀書的腦袋想象不出的粉紅糾纏。

趙鳴雁是睡在地上的。像古時候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與小姐形影不離,夜裏歇在小姐床邊的腳踏上。

小姐夜裏一起身,腳踩在丫鬟側卧支棱起的胯骨,丫鬟就自動醒來,掀被爬上床,替小姐撫着心口噓寒問暖。

事實完全相反,趙鳴雁睡眠太好了,入睡快,不易醒,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白芙裳頭天夜裏還盼着她們之間能發生些什麽,被子只蓋一半,擰腰扭腿凹造型,空調風吹得半身都僵了,探身一看,姓趙這老娘們兒睡得跟死豬似的。

到第二天晚上,白芙裳借口失眠,要她哄睡,她耐着性子聊了五分鐘,趁人不注意,眼一閉頭一歪,又睡死過去。

白芙裳想借機玩弄她一番,騎在上面對着個只會喘氣的活死人,也并不十分情動,只能作罷。

現在回家了,趙鳴雁搬回保姆房住,事情仍毫無進展,白芙裳有點耐不住性子了。

“你過來。”白芙裳坐在秋千上沖她勾手指。

趙鳴雁起身摘了手套,腳尖撥開地上一只除草的小釘耙,擡步朝她走去。

白芙裳握住她削薄如刀的一側肩膀,手指頭軟軟地捏,“江飲應該考完試了吧。”

“考完了。”趙鳴雁點頭,微欠身,幹活出了汗,怕身上氣味不好,躲着她。

“我不嫌棄你,再說你也不臭。”白芙裳攀着她肩膀往裏拉,把她扯到身邊來坐好,“女人再怎麽出汗都是香的,香汗淋漓,知道不?”

趙鳴雁在秋千上坐實,白芙裳兩手按住她的肩,下巴墊上去,“我最近幫你打聽了,孩子學籍在鄉下,要轉到市裏,不太容易。”

前陣子趙鳴雁給她出主意,到寄宿高中附近租房照顧昆姝,嘗試讓這對母女和好,為的就是現在。

雖說白芙裳一早就答應幫江飲安排學校,但趙鳴雁向來謹慎,凡事喜歡多手準備,以防萬一。

果然,這女人要使幺蛾子了。

趙鳴雁順着她意思,“那怎麽辦,是不是要花錢?”

“錢我有的是,要只花錢就能解決,倒還容易。”白芙裳往她耳朵邊吹氣,看血色點點自耳廓蔓延,好玩“嘻嘻”笑,“你好容易耳朵紅。”

趙鳴雁木着臉不說話,等她下一句。她兩根手指捏一下人家軟軟的耳垂,沿下颌線緩緩滑至唇際,“表情這麽嚴肅,裝得倒是挺正經的。”

白芙裳發現了,趙鳴雁是妥妥純情挂,乍然聽見什麽情啊愛啊的,都能讓她不自覺地皺眉頭,閑來坐在一起看電視,裏頭演員親嘴,她都會借口喝水提前走開。

“你以前沒談過戀愛?沒談戀愛直接結婚?”白芙裳對她過往感情經歷很好奇,“就沒有人對你說過‘我愛你’嗎?”

“你剛才說學校,我能幫上忙嗎?”趙鳴雁提醒她別忘了正事。

“急什麽。”白芙裳順着她胳膊一直摸到手腕,手指細細摩挲在內腕皮膚,“要上好學校,除了花錢,還得走人情。而我這個人一向好面子,不太喜歡求人,這可真是難為我了……”

“那怎麽辦。”趙鳴雁真誠發問。

“看你表現啰。”白芙裳在她手心裏畫圈圈,“有時候我真不懂你,你對我到底是下屬對老板的遷就,還是真的喜歡,還是為了孩子在委屈求全呢?”

“你喜歡哪一種就是哪一種。”這幾個月進展飛快,趙鳴雁早就摸熟她了。

“我喜歡最後一種。”白芙裳再次撫上她的臉,“強人所難,別有情趣。”

趙鳴雁輕輕“啊”一聲,“那我該怎麽辦,我要掙紮嗎?”她把臉偏向一邊,“太太,別這樣——”

白芙裳伏在她肩上笑。

那時候她們其實都不當真,沒結果的事何必當真。都是三十好幾的人,小半生的人情世故打磨得八面玲珑,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心裏清楚得很。

可正是因為這份不可能、沒結果,反倒無所顧忌起來,借這份“特權”和“委屈”來抒發自己。

“在哪裏?你的房間,還是我的房間?”白芙裳同她商量。

“我的房間小。”趙鳴雁說。

“小的才好嘛,不然你老是離我遠遠的。”白芙裳口吻已經是情人間親昵的埋怨。

趙鳴雁态度堅決,“以後孩子要住進來的,還是稍微區分一下吧。”

“那我就依你。”白芙裳捏捏她手指。

“有個事。”趙鳴雁還有顧慮。

白芙裳嗓子裏“嗯”一聲,示意她說。趙鳴雁轉過臉,“這事犯法嗎?”

“不犯法。”白芙裳認真科普,“頂多說你這個人道德有瑕疵。”她頓了頓又問:“你介意自己道德有瑕疵嗎?”

“我不介意。”趙鳴雁一本正經。

話說完,兩人起身,同時左顧右盼,又互相攙扶着笑作一團。

“有什麽了不起!”白芙裳攬住她的胳膊,“他們行!我們憑什麽不行!”

趙鳴雁挺直背,以昭示自己足夠光明磊落。

晚飯後,家裏的活幹完,趙鳴雁回保姆房洗過澡,坐在靠牆的一張小桌面前試着打扮自己。

她桌上有一些化妝品,是白芙裳給的,她不太會用,只塗了層口紅,末了覺得太招搖,用紙巾擦去大半,盯着鏡子看一陣,抿抿唇,又擔心顏色太淺白芙裳看不出來,誤會她沒有準備,又擦了一遍。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注意到眼尾微微揚起的愉悅弧度,猜測這大概就是白芙裳口中“戀愛”的感覺。

別樣的欣喜、甜蜜。陌生又新奇。

十幾年的婚姻并沒有讓她們體會到愛,在那個年代,沒有愛似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家更在意婚姻中取得的實惠,并不是玄而又玄的感情。

趙鳴雁回想自己的少女時代,為什麽會想到結婚呢,為什麽是結婚之後才想到離開家去城裏打工賺錢,而不是像男人那樣獨自背上行囊離開,并誇下海口要娶個城裏女人。

是女人身上沒長腿嗎?

她現在去想,太奇怪了,周圍人結婚,她也跟着結婚,周圍人生孩子,她也跟着生孩子。她不僅沒長腿,還沒長腦子。

女性意識的崛起之路緩慢而沉重,在父權社會強壓下,每一次抗争都異常艱難而孤單,更要說服自己去破除社會以及自身畫地為牢的規訓和偏見。

趙鳴雁走出房間,走在通往別墅的鵝卵石小徑上,隐隐察覺到自己想通了什麽。

想通的那團模模糊糊的東西裏,還夾雜一絲無所顧忌的報複。

帶着點狠勁兒,報複她過去十幾年的渾渾噩噩。

推開虛掩的大門,合攏,反鎖,趙鳴雁關閉頭頂那頂巨大的水晶吊燈,借手機電筒光無聲無息走到二樓。

房間門也為她虛掩着,在走廊投下一線暖黃的光。

推開門,趙鳴雁走進房間,入目卻空無一人。

她遲疑開口,“太太?”

白芙裳從門後跳出,雙手作爪,“哈!”

側肩關閉門,趙鳴雁捏住她一只手腕,“你吓我一跳!”

白芙裳馬上發現她的變化,“你擦口紅啦?”

趙鳴雁抿唇偏過臉。

白芙裳追問不休,“是為了我?”

“試一下。”趙鳴雁扯着襯衣邊往下拽,十足鄉下妹,“難道你沒打扮。”

“我沒有,我都沒有化妝呢。”白芙裳說。

趙鳴驚詫擡臉,“為什麽!”她的控訴都在眼睛裏——難道我對你來說并不重要?難道我不值得你打扮!

意料之內的反應,白芙裳下一句臺詞已經準備好:“因為我擔心你把我的臉親花!”

反應兩秒,趙鳴雁頗感到無語地望向她。

白芙裳扶着她肩膀笑不停,清清嗓子,手握拳假裝舉了話筒送到她面前,“采訪一下,什麽心情。”

“哪種心情。”趙鳴雁面無表情。

她們的游戲還在繼續,白芙裳歪頭想想,“第三種心情。”

第一種是無可奈何,順水推舟再稍帶點享受;第三種是強人所難,別有情趣。

趙鳴雁沉吟幾秒,“其實我是第二種。”

“第二種是哪一種?”白芙裳明知故問。

她總是羞于說愛,這種情形下更難宣之于口。低垂的睫毛随起伏的氣息緩緩扇動兩下,她往前一步,學她,躬身偏頭在她唇角落下輕輕一吻。

“是這種。”趙鳴雁轉過身去,臉對着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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