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夜半驚魂

夜半驚魂

“長老，你們這是要往何處去？”

金蟬子坐在路邊樹樁上，面前擺了一張矮案，正在給雲起和遠山二人講《大般若經》，聞聲擡頭，見是那一路跟在隊伍後的駝工，雖說這人皮膚有些黝黑，但一雙琉璃色眼睛生得十分明亮，頭上戴着個青黑色帻帽，正朝金蟬子露出樸實的笑容。

青年見他看着自己，忽覺方才有些唐突，于是坐在一旁石頭上說：“長老莫怪，俺叫王英，是阿克泉鎮雙磨村人，他們兩個是俺同伴那個稍胖一些的是俺弟弟叫王雄，稍瘦一些的是俺鄰居鄭年，俺們村子裏都管他叫年哥。俺們三個前些日子進山砍柴在山上挖到一些藥材，又帶了些家裏曬的果幹想帶到黑水城去賣了換錢。”

金蟬子起身朝面前青年施了一禮，“阿彌陀佛！王施主好，貧僧是要去天竺，我們一夥人要先去王城倒換通關文牒再往西面突厥走。”

那叫王英的駝工也施了一禮看起來有些欣喜，他說：“去王城也要經過黑水城，那咱們碰巧是同路哩。”他看了看金蟬子有些疑惑，問：“天竺......，那是什麽地方？俺還從未聽說過哩。”

不遠處兩名駝工聞言也湊了過來，王雄湊上前一臉懵懂地問一旁青年，“年哥，你知道這地方在哪裏嗎？”

叫年哥的青年思索片刻說：“天竺麽......好像聽村長說起過，在遙遠的西方有個佛國，離這裏很遠很遠哩，要一直往西走，還要翻過大雪山再走很遠才能到，聽說那地方好像終年酷暑炎熱。”

金蟬子點點頭。

“這麽遠啊！長老，你跑到那地方去作甚？”王英說。

“去求取真經。”

王雄問：“真經，那是什麽？能換錢嗎？”

金蟬子搖搖頭，王雄不解，身子往前傾了傾，“啊！那你跑那麽遠去取回這真經有什麽用？”

金蟬子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見三人面色真誠看向自己，笑了笑，說：“有什麽用嗎？貧僧現在也不知，或許能渡化世人疾苦。”

駝工們有些茫然，年哥說：“長老，俺從小沒讀過幾天書，你說的渡化世人疾苦什麽真經俺不太懂。”

他坐在路邊石頭上歪頭想了想說：“俺只知道俺要是能有個一百兩銀子，能在村裏用土磚蓋個三四間房子，地裏的莊稼能長得好收成好，俺娘和妹妹生病了能看得起大夫，每天都能有肉餅吃，再能娶個媳婦，不打仗對俺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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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在一旁點頭，“俺也一樣！”王雄興致勃勃還想再說些什麽，王英一把捂住他的嘴說：“雄弟，咱們一群莊稼漢哪懂得長老貴人們的事，阿爹常說當着佛祖和寺裏長老們的面要少說些沖撞的話。你問人家長老這麽多，當心沖撞了佛祖。”

王雄有些黝黑的臉上泛了些紅暈，連忙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朝金蟬子拜了起來，說：“哥，你說的是！阿彌陀佛！弟子剛才胡言亂語，佛祖勿怪，長老勿怪！”

金蟬子見駝工虔誠忏悔模樣覺得有些想笑，只好說：“施主們方才說的也對，無礙，何來沖撞不沖撞之言，不必責怪自己。”

飯香味飄了過來，金蟬子問：“我們做了些疙瘩湯和面餅，三位施主可要一起吃些？”

王雄不好意思地看向使團，“這怎麽好意思呢。”

雲起和遠山去盛好飯端過來放一旁的矮案上，“施主們，不必客氣，師傅常說相逢便是緣法，一起用些齋飯吧。”

“俺們包袱裏還有好些個馕，俺去取些拿來給長老和貴人們吃。”王英從駝背上取出一個包裹從中拿出十幾張馕放在矮案上，說：“法師，小師傅，這是離家前俺爹娘給俺們烙的，你們不嫌棄的話嘗嘗。”

金蟬子看着幾人，方才見三人坐在樹下也只是分了一張馕就着水吃，看來是舍不得吃，想必這是他們這一路的幹糧。他拿起一張馕說：“多謝繼位施主，我們也做了些面餅，分一張就行，剩下的快收起來吧，從這裏到黑水城還有百裏，留着路上做幹糧吃。”

幾人看了看使團中人的飯食，金蟬子的勸說下這才将剩下的馕收了起來，仔細放進行李中。

三人端起飯碗将頭埋入碗中吃了起來，“真香啊！”

“長老，您是中原人嗎？”王英放下碗問。

遠山又去盛了幾碗，金蟬子将面餅推到駝工面前，“幾位施主，嘗嘗這面餅吧。貧僧麽，貧僧是從中原的長安來的。”

年哥将頭從碗中擡起，眸中一亮，“大唐！俺聽過路的商隊和村裏的先生說過，中原有個叫唐的國家，那長安城裏的百姓都有大房子住，處處都是高樓宮殿，人人都能吃上肉餅，遍地是黃金哩。”

王雄邊嚼着面餅邊說：“那是仙境吧，也不知俺這輩子能不能見到這樣的地方。”

一路走來聽了太多，金蟬子無奈地笑笑說：“這話誇張了，長安的百姓也不是人人都能吃上肉餅有大房子住的。”

王英一邊吸溜着疙瘩湯一邊問：“真的嗎？”

金蟬子點點頭。

“長老，俺還聽說那長安城裏......”

歡信和張明在一旁聽到幾人對話忍不住笑起來。

用過飯休整片刻後，衆人和駝工們進了無名山，直到天黑時也沒能走出無名山，只好尋了一處平坦開闊些的山谷紮營。

張明帶着手下侍從護衛在帳篷四周生了些柴火堆，防止有野獸出沒攻擊，這無名山中入夜後安靜的有些可怕，時不時能聽到到一些鳥叫和動物的低叫聲。

後半夜時，鳥叫聲和動物低叫聲也沒有了，只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和樹枝在火堆中燃燒得霹靂吧啦的聲音。

已經睡着的小白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不住地用頭和身子不停地拽着栓在樹上的缰繩，四蹄在地上亂刨，發出嘶鳴聲。

一旁樹上拴着的駱駝和營地中的馬兒們渾身毛炸了起來，低頭發出嗚咽低鳴。

有侍衛在巡邏時發現了馬兒和駱駝的異常，警惕了起來，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按着腰間佩刀，向前走了幾步。探出火把朝黑暗中看去，忽然聽到身後樹叢中一陣窸窸窣窣，轉身舉着火把遠遠探出去瞧卻并未發現有何異常。

他轉身走了幾步，敏銳的直覺告訴他身後有什麽東西，猛然回頭一看，黑暗中十幾雙發着幽幽綠光的眼睛隐在樹叢草叢中。于是警覺地大喊一聲：“不好，有狼群！”

張明聞聲舉着火把帶人朝這邊走來，四下看去竟發現營地四周閃爍着許多幽幽綠光，看起來不止十幾頭狼。

“張大人，我們被狼群包圍了。”手下副官警惕地看着四周說。

侍衛敲響了鑼，“快醒醒，有狼群。”

營地衆人被驚醒，披着外袍帶着武器和弓箭出了帳篷，拿起事先準備在帳篷外的火把點燃。衆人背對背圍成一圈舉起火把，十名侍從舉起弓箭站在外圍圍成一圈，金蟬子舉着火把看着隐在四周黑暗處的幽幽綠光，并未見狼群再有何動靜。

營地中的馬兒和駱駝們似乎十分不安，不停地嘶鳴着，想掙脫缰繩。

“俺們點的火堆多，這些狼看起來好像不大敢靠近。”王英手裏緊緊攥着和父親自制的弓箭将弟弟王雄護在身後說。

“快去再多燃些火堆火把來。”金蟬子大聲說。

話音剛落，衆人還并未動作，忽然聽到“啊~嗚”一聲狼叫，樹叢中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許多幽幽綠光消失在了黑暗中。

“這是什麽情況？”

“它們好像是走了。”歡信舉着火把看着四周說。

“咱們人多，看來它們是害怕火光。還有三個時辰天才亮，不可懈怠大家換着去睡覺，再去多砍些樹枝，在四周多點些火堆來。”金蟬子對大家說。

衆人戒備着，怕狼群和山中野獸再來襲擊，一夜并未睡得踏實。終于熬到了天亮，遠山看着帳篷中已經燃盡的蠟燭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見金蟬子正坐在帳篷外一塊大石頭上打坐，小白在一旁伸頭吃着樹葉，還時不時地甩甩尾巴，他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摸了摸小白說：“師父，您可是在這坐了一夜？”

金蟬子将佛珠戴在手腕上點點頭，“為師在帳篷外保護你與雲起。”說着跳下了石頭，“雲起還沒醒嗎？”

遠山回頭看了看帳篷小聲說：“師弟他膽子小，昨夜吓得天快亮時才睡着。”

金蟬子看着遠山眼下泛着些烏青，說：“眼下天已經亮了，應該不會再有野獸來襲擊我們了，瞧你這黑眼圈昨夜怕是也沒睡好吧？天色還早再去帳篷裏睡一會，待會為師叫你。”

遠山打了個哈欠說：“師父，我睡不着了，聽年哥施主說離這兒不遠處有條小溪，我去打些水回來。”

金蟬子道：“也罷，不知這山裏還有沒有什麽野獸，為師同你一起去。”他說着牽着小白一起朝溪邊走去，摸了摸小白，“昨夜吓到你了吧，溪邊應當水草豐茂，走！帶你去吃個痛快再給你洗個澡去。”

山中溪水甘甜，金蟬子将法戒中水壺取出都灌上水，收了起來，遠山将打滿水的水桶放在岸邊問：“師父，咱們在鎮上不是都準備了很多水了嗎，怎麽還要再帶水？”

金蟬子将僧袍系在腰間，挽起褲腿将小白牽入小溪中，水剛沒過小腿，他拿着刷子和水瓢，舀起幾瓢水澆在小白身上，用刷子刷了起來，小白探頭吃着岸邊的青草，甩着尾巴似乎很開心。金蟬子摸了摸小白的頭問：“遠山，你說在沙漠中什麽最重要？”

遠山在上游掬起水洗了把臉，“自然是水了。”

“咱們人多，出了這山，要過小沙碛，多帶些水有備無患。”小白的馬尾時不時在水中帶起水花甩了金蟬子一臉，金蟬子抹了把臉拍了拍小白屁股，“小白，乖一些，你甩到我嘴裏了。”

遠山在岸邊樹下随手扯了幾株狗尾巴草，編了只小馬，“那師父我待會去喊張大人過來再多灌些水帶着。”

金蟬子終于給小白洗完了澡，他走上岸問小白，“吃飽了嗎？”小白嗤嗤幾聲，卧倒在溪水裏打起了滾兒來，水花漸了金蟬子一身。

“呀！小白！”金蟬子被漸了一身水，衣服濕了大半，小白繼續在水裏打滾，金蟬子後退幾步，站到一顆柳樹下擦了把臉，“你是開心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侍從們起床後拿着水桶來溪邊打水淘米，看着眼前這景象笑了起來。

遠山在一旁拿着手中狗尾巴草編的小馬咯咯地發笑。

小白在水中玩夠了才上了岸，遠山牽着小白，金蟬子提着水桶回了營地，衆人都已經醒來做好了早飯，拆起了帳篷收拾好了行李，飯香味飄在山林間。

駝工三人自小生在此處，對這座無名山頗為熟悉，帶着使團一行人在山裏繞來繞去走了大半日，終于走出了無名山。

走出了山是茫茫戈壁灘，衆人在戈壁上行了大半日也未見到一戶人家。

駝工們似乎十分喜歡金蟬子，一路上和使團結伴而行，問了金蟬子不少和長安城有關的傳聞，聽得十分向往。

年哥騎在駝背上如癡如醉，“長老你說去取真經是為渡化凡間疾苦，讓人們通往極樂之境，俺覺得你說的那長安城就是極樂世界，是俺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王英在一旁興奮地點頭，問：“長老，你說的那條天街當真有一百五十五米寬？”

金蟬子點點頭：“自然是。”

“俺嘞個乖乖，那長安城得多大，有多少人啊！”王英歪着頭眼裏滿是憧憬似乎在想象。

“哥，你說要是有一天唐國不再封鎖邊境，那俺們是不是也能去那長安城在那叫什麽......叫西市！在西市租個鋪子做生意耍耍。”王雄說。

“那俺要去天街看看，還有東市！”王英在一旁興奮地說。

年哥騎在駱駝上也興奮地說：“俺還想去看看唐長老說的那座很高的觀音臺看看。”

“乖乖，長安城有一百零八個坊啊，俺們逛個一年都逛不完吧！”王英騎在駱駝上看着遠方天色滿是憧憬向往。

夜幕降臨時衆人終于走出了戈壁，翻過了一座黃土臺垣，看到了前方茫茫沙漠。

“長老，大人們！前面就是小沙碛了。”王英牽着駱駝手指着前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