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從未見過如此厚臉皮的道士!”唐九——也就是當朝九皇子,胤禟,坐在自己剛買下的春盛酒樓裏,氣得一邊咬筆杆子,一邊憤憤地寫信,“還分紅對半,瞧爺爺我會給他一塊銅板不!”

胤禟心裏生氣,筆下的字跡也跟着潦草起來:【……八哥,之前你讓我幫忙查的張明德,我已查過。】

【按文書、記錄來看,此人已死,只怕先前的那個張明德,要麽是大皇子派來專門構陷你的,要麽就是假借張明德姓名的騙子。我也拿你給我的畫像去尋了,暫時還沒找到與畫像相仿之人。】

寫着寫着,胤禟又氣悶起來,不禁在信中和胤禩吐槽:【道士果然不可信!我在秦淮這兒也遇到一個道士,漂亮臉蛋,利欲熏心!張嘴就想吃我五分利,還講自己養財神。養財神的人,吃飯都付不起銀子嗎?你是不知道,我甩袖離開的時候,那人叫得多大聲,全酒樓都聽見了,‘你說你請客,別忘付錢’。呸!不要臉!爺爺我這錢,就是扔秦淮河裏,送橋底乞丐,也一分錢不給他!】

胤禟又在信中罵罵咧咧了一會,才意猶未盡地收筆,全然不知自己前後說的就是同一個道士:“快馬加鞭,送去給八哥。”

張明德人還沒找到,他想辦的這個酒樓,又是從未有過的新想法,胤禟準備在秦淮多留一段時間。

胤禟花大價錢,找來秦淮最好的木匠、瓦匠,隔天就開始對春盛酒樓大改特改了。在工地裏監工的這些日子,他每天就隔街瞧着對面的破宅子,春盛酒樓都快改裝好了,對面仍是一片廢墟。

坐在酒樓煥然一新的雅間中,胤禟不禁嗤笑:“叫你當初不肯賣給爺爺,現在砸在你手裏了吧?”

胤禟極為得意地仰起下巴,活像那道士就在對面一樣,居高臨下地沖着廢墟投去鄙夷、睥睨的目光。

正對着空氣耀武揚威,街上突然疾馳過一支車隊,行進間擁簇在中央的主車,被風撩開了車簾,露出一張胤禟極為熟悉的臉。

“……!”胤禟的表情卡在得意洋洋和震驚瞪眼之間,“穆景遠,穆景遠!是我眼花嗎?剛剛過去的是不是我那大哥?”

侍立一旁的葡萄牙籍傳教士也有些驚訝:“似乎是的。”

胤禟這才反應過來要追,猛地跳起來,但那車隊早駛的不見蹤影了:“快,置備筆墨,我得趕緊将此事告知八哥!”

胤禟匆匆坐回去,抓來紙筆一通狂草:【八哥不妙了,我竟在秦淮看到了直郡王,恐怕與張明德之事有關。】

寫到這裏,胤禟頓了一下,陷入沉思:然後怎麽說呢……我因為沒反應過來,所以連追都沒來得及追?

那必須不行!胤禟厚着臉皮編道:【……我一路跟蹤,沒想到直郡王手下的人着實精明,不僅兵分幾路,還放出好幾個假替身,我連追了數條街,不慎被他們甩脫……】

穆景遠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

主子,我看您這個臉皮,為何要和那道士五十步笑百步呢……

為了給自己的酒樓集資,青陽終于宰起了養肥的鳌拜,這幾日驅使陰兵隊,聚集來附近陰魂,趁着夜色,逐一超度,三屍神們慘烈的哭聲幾乎響徹青福觀。

“青陽道長又來送——嗬,你誰啊!”被召請來的城隍鬼差吓了一跳,“之前那道長呢?”

青陽無語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我就是青陽啊,上次你不叫我打理一下自己麽。”

鬼差的目光在青陽身上流連幾下,臉上的假笑頓時真切許多:“道長真好看。”清點完了陰魂與功過冊,鬼差掏出銀錠子來,還特地親近地拉了一下青陽的手,湊近了小聲說,“按規矩,原本該給你這個數的。看你我投緣,多給你點。青——啊!!!”

鬼差瞬間發出比三屍神們還要慘厲的尖叫,仿佛被無形的大手當頭拍打了一般,一下陷進地裏,再沒出來了。院落中央地面上,留下好些巨大深陷的掌印,吓得本來還在幹嚎的三屍神們瞬間閉嘴。

趙公明提着袍子從偏殿沖出來,手裏還握着香火:“小金貴你沒事吧!”趙公明在鬼差消失的地方停下,飄着轉了幾圈,語帶輕蔑地說,“我看現在城隍鬼差的鬼品也挺差,竟敢觊觎活人。”

其餘四位靈公也慢吞吞走出來,點頭贊同。

青陽無語,憋了一會,忍不住抱怨:“你們能不能別見個鬼就防,把我當什麽了?——還斷我財路!”青陽一下勒住趙公明的脖子,這家夥居然還滿臉得意洋洋,仿佛立功了一般,“趙師兄尤其是你!!”

明明是財神爺,進了觀門什麽財都沒招也就罷了,怎麽還倒使勁的呢??

趙公明被勒得直翻白眼,也不忘吸香火,心裏頗為不服氣:這怎麽能光怪他呢?下手最狠的明明就是那位吧,直接把那鬼差打下忘川河去了。雖說鬼差是不怕忘川河的,但河內掙紮上岸的陰魂衆多,那鬼差想要脫身,恐怕也得費一番力氣,還要被一衆同事圍觀。

青陽放開趙公明,幽怨地碎碎念:“師兄你怎麽還不發威,之前在私宅也就罷了,現在都入觀了,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賺錢……”

趙公明這幾天也被青陽念了不少次了,一聽就不禁頭大:“發了發了,早在路上了。你別說我,我還要問你,你酒樓招工的告示貼了沒?”

青陽撓頭:“貼了啊,我讓管事去處理了。”

鳌拜原本還在一旁不快活,此時耳朵一豎,頓時精神起來,故意睨着趙公明,聲如乍雷般大聲道:“但管事那兒,可沒半點消息啊!”

鳌拜練陰兵,那是出自自己一片私心,想着能不能積攢實力,哪怕逃不出青福觀,也能暗地裏使點壞。哪曉得他準備用來幹壞事的陰兵,直接被青陽調去了,白白地幫臭道士賺錢。

但甭管初心是什麽吧,他現在也算是幫臭道士賺錢了吧?不像某位財神爺……

青陽道:“沒消息不一定是真沒人。管事沒來報信,應該是想把位置都留給自己人。”

趙公明一下就有底氣了,揚眉吐氣地說:“就是這樣!酒樓有我的加持,你招工單一下,四方能人還不自動來聚?躺着也收錢哪!”

青陽嘆氣:“也怪我當初沒想周全,該自己去辦這事兒的。現在也不太好改了,但隔壁李大哥告訴我,這些日子他在春盛酒樓打雜工,瞧見不少去宅子找管事的人。我按他說的算了算,這些人還沒離開秦淮。”

講到這裏,青陽又眼神幽怨起來,戳着趙公明的腰眼:“所以師兄,我到底什麽時候才有錢?再沒錢雇傭,人都走了……”

趙公明煩不勝煩,掐指一算:“來了來了,到大門口了!”

青福觀門口,風塵仆仆的胤褆剛剛擡腳入門。

青陽表情瞬變,一轉頭含情脈脈地迎上去:“來啦?”

我的錢!

“幸好上次分別的時候,大師你跟我說過地址。”胤褆抱着財神像,表情中難免流露出一絲悲憤。

太現實了,之前甭管多少錢,到了他手上總會意外百出,怎麽也留不住。這次卻不一樣,或許是知道他這些銀子、寶貝,是給青陽送來的禮物,從京都到秦淮,這麽長的一段路啊,愣是一點磕碰折損都沒有!

胤褆硬着頭皮低聲說:“我這次來,是想向財神爺道歉的。快,把香油錢還有供奉都擡上來!”

青陽看着幾人擡了偌大一箱銀錠進觀,嘴都差點笑咧了,險險忍住,擡手虛遮了一下嘴:“來就來呗,還這麽客氣……銀錠都放香油箱裏哈!供奉就放大香爐前。”

胤褆:“……”

就連虛僞的客套都不能多說幾句嗎??

胤褆深吸一口氣,裝作看不見銀子一錠錠落入香油箱:“也請大師代為斡旋一番,請財神爺莫要再弄塌我的王府了,也莫要再讓我老是丢錢了……”他趕緊把懷中財神像往前送了送,“大師你看,我還請了財神像!不知道大師能不能幫忙開個光?”

“原來是這憨貨。”趙公明繞着胤褆轉了兩圈,冷笑道,“能有一房住就不錯了,還開光,想請我降神?做夢!——叫他把我財神像留下。”

“啊?”青陽說,“不至于吧,連像都不給留?”

趙公明:“一會兒你直接放到偏殿去……”

青陽:“……………………”γ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五靈公到現在還只有牌位呢,如果說,曾經他們的目标是能夠進觀,現在的目标,就是在偏殿裏擁有一座自己的神像……

然而,還不等青陽開口,趙公明剛把話說完,胤褆手裏那財神像就從頭頂“咔嘣”一聲,縱向裂成兩截,仿佛被人當頭劈開一般。

動靜不大,威懾力極強,趙公明瞬間就閉嘴了。

青陽也頗有些受驚地摸了摸胸口:他還以為痛擊完鬼差以後,師祖就走了呢!沒想到還在。最近師祖真是越發的神出鬼沒了,不在供奉的時間也偶爾會來,跟搞突擊檢查一樣……

胤褆驚恐萬分,急聲問:“財神爺說啥了,是錢不夠嗎我再借點!”說完以後,胤褆才意識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欲蓋彌彰地找補道,“……我是說,再搞點。”

青陽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大皇子這憨憨,這些天,是真的窮怕了吧?

“……”胤褆被青陽看得心裏更沒底了,略有些卑微地發問:“我還能有家住嗎?”

青陽安撫地說:“會有的,會有的……”別的就不保證了。

得到青陽“新王府不會再塌”的保證,胤褆就打算離開,找個客棧暫住,剛出門,一摸腰間:“……”

青陽意外地看着又走回來的大皇子:“怎麽了?”

胤褆含糊地說:“我錢袋丢了。”

幾位手下露出“我也沒錢了”的表情。最近他們的腰包也被主子掏空了,本來還指望着主子這次來,能解決一下身無分文的問題,給他們發放俸祿呢。

所有活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放滿銀錠的香油箱身上。

青陽陷入謹慎的思考:以師祖的性格,我要是用已經落到香油箱裏的香油錢,給大皇子他們住客棧,會不會又引爆師祖的暴脾氣?

沉吟片刻,青陽目光炯炯地說:“大皇子!這是好事啊!說明你我有緣。不如今晚我們抵足而眠,秉燭夜談?”

按規矩,道士的寮房不該随意帶人進入,但和師祖的香油錢相比,青陽覺得還是犧牲一下自己的寮房比較安全。反正大皇子是個活人,師祖他們只防鬼神,又不防活人。

手下們就在觀外附近的人家暫住下了,胤褆則跟在青陽身後,穿過偏殿,走進青陽的單人宿舍。

“大師……”胤褆震驚地說,“你……你住的地方,這麽小嗎?”

整個空間擺下一張單人床,就只剩下蒲團那麽寬的過道了。其餘的家具,唯有一盞放在地上的燭燈而已。

胤褆的眼神裏頓時充滿了同情:“大師,你,唉。也是可憐人啊!”

這哪裏是什麽受人敬仰的大師呢?到了神明面前,也不過只是仆從而已。

“??”青陽不知道胤褆腦補了什麽,他自個兒挺喜歡這房間大小的啊,任何打掃過現代青福觀的人,都會愛上這樣簡單狹小的房間格局吧,“大皇子你可要沐浴?”

“嗯?此處還有浴堂?”胤褆驚愕之餘,不禁開始聯想,以青福觀這格局,浴堂該不會和茅廁在一塊吧……哕!

青陽看着胤褆的表情黑線:“浴堂是沒有的,但可以打水燒熱,去後院盥洗。那裏單蓋了間茅草屋,還算能遮風避寒。”看胤褆點頭,青陽就說,“那我燒好水,您先洗。”

胤褆胡亂點頭,眼珠子直轉:——這是好機會啊!根據他在戰場上和兵将相處的經驗,男人之間最能拉近關系的辦法,就是坦誠相待!

想當初,他随皇阿瑪攻打噶爾丹時,和兵将在河中打過水仗,摔過跤,那是嚴肅殘酷的戰争中,最豪邁暢快的時刻了。

于是,等青陽拿好衣物,走進茅草房,褪下衣冠,舉起水瓢正準備往肩上澆時——

胤褆咚咚敲門:“大師!大師我幫你搓個澡吧!”

青陽:“?!”

大皇子這憨憨又開始他的憨憨行為了!

胤褆耐心敲門:“大師,我帶了西洋人特貢來我朝的皂角,這東西極為珍惜,也就宮裏有,是用煮化的羊脂混以燒堿和白……”

畢竟是上過沙場的人嘛,手勁自然大些。再加上茅草屋,本身搭得也沒多結實……

淩亂塌落的稻草間,胤褆只來得及看到一片晃眼的白,以及半遮着脊背的濕潤卷發,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下,整個人就被一陣狂風猛地扔了出去。

青陽腳邊本還熱氣騰騰的水冰凍三尺,寒霜順着水桶一路往外蔓延。

青陽本來心裏也有點想打人來着,被師祖這通火發的,現在就光顧着趕緊裹上衣服跳腳了——這地有點凍腳:“師祖師祖太冷了,這麽晚你咋還沒走?——我真不會這麽晚還收別的鬼或者神的!!”

這疑心,到底是哪位師祖啊這麽大!

青陽哆哆嗦嗦地原地蹦跶,忍不住道:“師祖你去刮大皇子啊,茅屋又不是我弄塌的,還不是觀裏窮,蓋不起好浴堂!”

嗚嗚的寒風頓時卡了一下,然後卷席着怒氣,一半兇殘地刮向道觀門外,一半粗暴地破窗而入,闖進偏殿裏。

道觀內外同時響起慘叫:

“哎呦!哎呦!我又沒要做神像了,為什麽又把我揪過來打!”

“您打趙公明啊,不管我們的事!”

“大師!大師!你開開門啊,外面風好大,不是有鬼吧?”

青陽裹着衣服走到大門邊,幽幽道:“大皇子啊,你別敲了。要不找都城隍廟去過個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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