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畢業

第41章 畢業

梅小雨因為偷竊紡織廠庫房, 險些釀成火災，燒毀庫房裏紡織品若幹，昨晚下半夜的時候直接被紅袖章闖進家裏, 逮捕歸案。

但凡是認識梅小雨的人聽了, 沒有哪一個不是和鹿姝一樣震驚到下意識認定不可能。

可事情就是這麽發生了。

“聽說有人舉報，還有恰好住在附近的一個老太太作證, 紅袖章也在火災現場找到了一塊屬于梅小雨的手帕。”

梅小雨是個很文藝的少女，喜歡用手帕, 每個手帕上還會繡上一個點綴着紅色梅花的“梅”字。

這下子人證物證俱在, 哪怕街坊鄰居、親朋好友、老師同學們都認定梅小雨不可能做這件事, 甚至還有願意出面做擔保的，都沒用了。

紅袖章那邊只咬定梅小雨肯定還有其他同夥。

這會兒已經抓回去審問了。

“那怎麽辦？難道梅小雨的一輩子就要這樣了？”想到那個文靜腼腆喜歡唱歌, 夢想是成為文藝兵的少女, 鹿姝心裏一陣扼腕嘆息。

聞勝莉也是十分同情：“校長和老師他們已經和梅小雨的父母一起去找革委會主任了，另外還有不少熱心的鄰居親戚, 不知道能不能把梅小雨救出來。”

雖然也為梅小雨感到可惜, 但張海燕實事求是地說：“有人證, 有物證, 這麽多人去求情，結果好一點的話, 頂多就是輕判。”

給公共集體造成損失，不開玩笑的說，輕則送去農場勞改，重則直接花生米一顆，結束梅小雨才剛要綻放的青春人生。

這時候不管是平時和梅小雨交情好還是不好的, 沒有哪個同學不為她擔心的，甚至還有其他班的同學也在關注這件事, 都希望梅小雨能得到一個好結果。

因為這件事，鹿姝他們原本定在今天的畢業考都推遲了。

一直到午後，周老師才滿臉疲憊地回來，讓人跑腿通知同學們都到教室裏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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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小雨同學的遭遇，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梅小雨同學堅決表示自己沒有去過紡織廠庫房附近，手帕也是前陣子才丢失的，我作為她的老師，我個人願意相信她的話。”周老師如此說到。

下面的同學們也紛紛表示：“老師，我們也相信她！”

周老師欣慰地笑了笑，擡手壓了壓，讓大家安靜：“因為有很多人願意為梅小雨同學的人品做擔保，革委會主任從中說和，紡織廠那邊也表示願意從輕發落，因此梅小雨同學現在沒有人身危險了，只是需要把紡織廠的損失補上。”

周老師說了這次召集大家的主要目的，那就是為梅小雨募捐一次。

不過周老師也強調：“募捐只是看大家的心意，有錢的就多捐點，沒錢的也不要感覺不好意思，大家的心意到了就好，我相信梅小雨同學和她的父母都會對大家抱以終生的感激。”

其實能留到現在的同學，多多少少都屬于家裏條件還可以的。

衆人也是熱血上頭，能捐的都捐了，就連最沒錢的同學也捐了兩毛錢。

鹿姝手裏的錢一向寬裕，這次畢業，想着要買禮物送同學，所以多帶了些。現在禮物已經送了，也沒別的花銷，鹿姝就算着把要坐車回家的車費留下來，其他的都捐了。

一共十八塊錢。

相當于一個新職工一個月的工資了。

一直向她看齊的彭小虎見狀，又趕緊忍痛把兜裏最後剩下的準備用來邀請鹿姝去吃飯的兩塊錢也捐了出去。

他也只能在心裏安慰自己，反正錢留着，鹿姝也肯定不會答應和他去吃飯，不如多捐點，還能在鹿姝那裏掙個“有愛心”的表現。

可惜馬上就要畢業了，洪學宗教他的那些追求法子他都還沒來得及全部用上，每次剛開個頭，就被鹿姝給叫停了。

也不知道鹿姝畢業後她家裏人會不會急着給她找對象，如果自己去白鷺公社工作，會不會就有機會娶到他喜歡了這麽久的人？

等募捐結束，周老師又匆匆将試卷發下來，又交代了彭小虎等會兒考完後就去辦公室拿剩下的數學考卷，而後安排大家自行考試。反正考試也是開卷考，老師守不守都沒區別，周老師發完卷子就抱着募捐箱出去了。

大家鬧鬧哄哄做完卷子，又慫恿着彭小虎提前去把數學考卷拿來發給大家趕緊寫完。

聞勝莉把語文試卷一交，等數學試卷的時候又扭頭跟鹿姝她們聊上了：“哎，你們說那個洪學宗怎麽回事啊？其他人也就算了，他不是梅小雨那什麽嗎？”

她用兩只手的大拇指相對着勾了勾，比了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

一起目睹過梅小雨和洪學宗在外面約會的鹿姝和張海燕秒懂。

鹿姝驚訝：“洪學宗怎麽了嗎？”

她都沒特別注意。

聞勝莉撇嘴：“他家好歹也有個當供銷社領導的爸爸，雖然供銷社沒有百貨樓高檔，可工資也是不低的吧？他居然只捐了五毛錢耶！”

五毛錢不算少。

可也要看跟誰比，洪學宗本人和梅小雨又是什麽關系。

自己對象出事了，他就捐五毛錢，也好意思？

張海燕皺眉：“而且你們注意沒有，梅小雨出事，我們普通同學都挺着急的，他反而不慌不忙的。”就像是早有預料。

這一點，張海燕不好随便說，畢竟這只是她個人觀察得出的猜測。

鹿姝和聞勝莉齊齊震驚。

“真的嗎？”全程都沒多觀察洪學宗哪怕一眼的鹿姝。

“好像還真是！”回想起來一點的聞勝莉。

張海燕湊過來，壓低聲音跟兩人說：“我一直都覺得洪學宗這人陰沉沉的，咱們還是少跟他接觸為妙。”

鹿姝想了想，同窗兩年半，之前的兩年不覺得，剩下這半年，她和洪學宗的接觸有明顯的增多。不過很多時候也只是在路上偶然遇見，接觸不多，談論的也多是書籍報刊，文學之類的。

對方表現挺博學多才的，對于一些書籍也有比較新穎的觀點，按理來說鹿姝應該是會和對方相談甚歡的。

就像當初和江盛接觸一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鹿姝就感覺自己不太喜歡這人，下意識不想多接觸。

沒專門學過心理學的鹿姝自然不知道，帶着功利心的人無論怎麽掩飾，身上總會散發出一種充滿攻擊性的氣場，敏感一些的人就會在潛意識裏生出“遠離TA”的訊號。

三個女孩的讨論以“洪學宗不是個好對象”為結論，暫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兩場考試結束，周老師都沒來得及回班上轉一轉，只是由班長彭小虎把試卷收起來，交到了辦公室。

至于之後的安排，是由學校目前唯一還能空閑着的食堂司務長兼體育老師來挨着班級通知的，讓大家該畢業的畢業，該放假的放假。

“畢業成績單和畢業證，五天後回來拿，也可以由其他人代領。”

匆匆通知完，司務長就離開了。

等學生們一離開，這座校園就又要空曠一個多月，而新一屆的高一新生，也将在八月二十幾日湧入。

一如兩年半之前的鹿姝他們。

因為梅小雨的事，大家對畢業的激動和離愁也蒙上了一層陰影，之後很長時間裏，鹿姝都對此充滿了困惑。比如梅小雨沒去過紡織廠庫房，為什麽偏偏有一位起夜的老太太一口咬定是梅小雨？

等到後來偶然得知清水縣紡織廠的庫房附近燈光黯淡，鹿姝又多了一份懷疑，懷疑老太太眼神為什麽那麽好，隔着不算短的距離，在黯淡的光線下，竟是一眼就看清了梅小雨的長相？

不管心裏對此有多少疑惑，又有多少朦胧的猜測，鹿姝回到了公社，在趙美麗的帶領下，正式穿上宣傳部幹事的工作服的時候，收到了張海燕寄來的信。

信裏提了一筆，說是梅小雨的父母把工作全都賣了，補上了紡織廠的損失，又用剩下的錢走了門路，通了關系，最後梅小雨被定了個含糊不清的“思想不正确”，被下放去了外省。

梅小雨的父母不放心，也跟着一塊兒過去了。

在回信中，鹿姝也只能感慨一句梅小雨的父母對她的愛之深厚，希望能撫慰她突遭此禍的心。

身為旁人，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話可說了。

“小鹿幹事，在寫信呢？”

辦公室裏的劉大姐端着搪瓷茶杯從外面串門回來，笑盈盈地和鹿姝打招呼。

鹿姝是在白鷺公社長大的，爸爸又是宣傳部的老人，這裏的一些老員工甚至可以說是看着她長大的。

現在她高中畢業也進來了，大家都願意多照顧她。

同為宣傳部員工，各人被安排的工作還是不一樣的，像之前鹿國安就是主要負責對外宣傳工作，需要經常上山下鄉，深入基層。

當然，經過兩年多，鹿國安現在也升職了，成了辦公室主任，基本不需要他再自己親自往鄉下跑，還一跑就是十天半個月的。

鹿姝有學歷，又有關系，人長得好，上面領導也樂意照顧她，給她安排的工作就是寫寫稿子，時不時往市、省報紙上發表一下小文章，又或者在有需要的時候跟着上面的領導去市裏開會，記錄一下領導們的發言風采什麽的。

到時候她回來了，再往公社辦公區外的對外展示黑板上一寫一畫，那不就有利于社員們了解領導們的人品和才幹了嘛。

反正意思就是那麽個意思。

也沒有硬性要求。

鹿姝的工作就挺清閑的。

目前鹿姝的辦公室一共就三個人，一個小領導趙姐，經常遲到早退，看不見人的時候，對外就說“外出探訪民情”就行了。

另一個就是今年三十多歲，孩子可以自己到處野，家裏老人也身體健朗，正是上不管老下不管小，生活工作十分自由的劉大姐。

上班時間寫信也沒什麽。

鹿姝都沒停頓一下，一邊繼續寫張海燕的回信，一邊笑着點頭：“是啊，我高中好朋友的信，她們現在都找到好去處了，通個信把新地址溝通一下。”

劉大姐啧啧感慨：“還是你們年輕好，現在正是呼朋喚友的好時候，哪像我們啊，結婚生娃忙忙碌碌好幾年，好不容易忙完了，回頭一看，朋友同學一個不剩，想找人說說話都沒處找。”

鹿姝抿唇笑：“劉大姐說笑了，你這麽熱情開朗，誰見了不想主動跟你做朋友？我看呀，你是朋友太多了，想找人說話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找哪個好。”

劉大姐被她說的話捧得哈哈大笑，高興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就喜歡別人說她交際廣性子好。

鹿姝這小姑娘長得漂亮，說話也好聽，待人态度真誠，說好聽話的時候也不顯得輕浮，家世好，卻一點不拿喬。要不是因為自己親戚裏沒有合适的小年輕，劉大姐都恨不得趕緊給人拉拉紅線，把這麽好的姑娘拉成自家人。

寫完了回信，鹿姝把信塞進信封裏，又慢條斯理地貼好郵票，收進抽屜裏。

準備待會兒下班的時候帶去郵局寄出去。

剛入職的時候她媽就提醒過她，剛上班的時候別一門心思争表現，寫文章什麽的，頂多一個月寫兩三篇，保證有一篇上報紙就成。

千萬不能在一開始就把表現拉得太高，要不然以後你表現得好，是你應該的。

一旦哪一天表現不夠好，你就要等着挨批評了。

另外，不管走到哪裏，能者多勞能是贊美，也能是冤大頭。

你表現出能力了，領導就使勁用你，最後你一個人幹完幾個人的活，同事不會感激你，領導也不會高看你。

反正一大堆的入職幹貨，讓鹿姝學到了好多。

這個月她已經有一篇文章在市報刊上登載了，指标完成，剩下的時間她就随便看看書讀讀報，鹿姝還想着自己能不能再找點其他事來打發時間。

就在鹿姝閑得對照着江盛寄給她的練字模版開始練新字體的時候，門口來了人敲門。

鹿姝的辦公桌就正對着門口，擡頭一看，就看見大伯母。

鹿姝一驚：“大伯母，你怎麽來了？”

大伯母轉着眼珠子看了看小小的辦公室，有些嫌棄的樣子，側了側身，也沒進來的打算，只是對鹿姝招手，“鹿姝，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找你。”

鹿姝沒多想，放下筆和旁邊低頭納鞋底的劉大姐打了個招呼，就起身出去了。

大伯母帶着鹿姝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又謹慎地左右張望一番，确定沒人，這才壓低了聲音對鹿姝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你把你家戶口本偷出來，我拿你的身份去給你堂姐辦個生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