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椒豉胡餅

第003章  椒豉胡餅

正屋還算大,從左至右分別是內室、花廳和書房三個屋子,雖有門洞卻無門,連席簾也破破爛爛的。

明寶清實在不喜歡與人同住,私下瞧了一圈,瞧見了在堂屋左側的耳室,原是做雜物房用的,裏頭堆了些鋤頭、笸籮和耙子等農具,還有一卷席。

“母親,我就住這間耳室吧。”

藍盼曉一向将明寶清視為最尊貴人物,下意識便道:“可耳室這樣小,又沒床沒窗戶。”

明寶清又瞧了瞧,道:“這裏本來也只有一張床,該母親睡的。且這耳室的屋檐是和堂屋一致的,挑高足有一丈多,也不是太恣閉。”

“那好吧。”藍盼曉瞧了圈剩下的人,明寶珊、明寶盈兩位小娘子,以及朱姨、林姨和老苗姨,算上藍盼曉自己,籠統還有六個人,只能是一道擠在正屋裏了。

朱姨苦了一張臉,瞥見見老苗姨

慢吞吞走進來,佝偻着身子垂着眼,五官都像是被皺紋包裹了,根本看不清。

“诶,”朱姨叫住她,“你去住外頭那間水房好吧,這裏沒你的位置。”

老苗姨垂下手,将貍貓兒放下,又緩緩背過身要出去,卻被藍盼曉叫住。

朱姨唉聲嘆氣,道:“咱們能帶着她已經仁至義盡了,水房不就潮了點嗎?還獨給她一間呢。”

“夠住了,我與苗姨、四娘住內室,三娘和林姨住書房,你和二娘住花廳吧。”藍盼曉道。

貍貓幾個輕躍躍進明寶盈懷中,她輕聲道:“苗姨同我們住吧,母親您帶着小妹住就成了。”

明寶珊本想說門一打開就是花廳,哪裏會睡得安穩?可被明寶盈這樣一茬,她就不好抱怨了,只在心裏鄙夷明寶盈是個馬屁精。

住所粗糙的分割了一下,藍盼曉又盤算着要燒些熱水。

‘還好廚房裏有些柴火,把那點豆子也煮了吧。’

她也知道幾個女兒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弄不起這竈上的事,只叫她們先收拾一下住處。

可到了廚房裏,藍盼曉一時間也拿不起來,在竈邊胡亂抓摸了幾把,才想到要挽袖束衣。

明寶錦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過來,乖乖蹲在一旁,看着黑洞洞的竈膛發呆。

“母親,是不是要生火啊?”明寶錦曾也溜到侯府廚房去,見過竈洞裏火焰熊熊的樣子。

“是,是。”藍盼曉忙站起身,茫然地踱了幾步,終于想到了關竅,“火,火石,對火石,要先找火石。”

這廚房雖不大,但藍盼曉也不知道要從哪找起,無頭蒼蠅似得亂轉了一圈,就聽明寶錦問:“母親,是這個石頭嗎?”

她手裏正舉着兩塊不尖也不鈍的石頭,剛從柴堆縫裏摸出來的,正是火石。

“對對。”藍盼曉接了過來,喃喃道:“還得要火絨。”

“火絨又是什麽?”明寶錦好奇地問。

侯府的廚房存有火種,如果是房中要點火,多是用火折子一類,火石火絨這種東西只在竈間的下人手裏用,藍盼曉已經很久沒有沾過手了。

“火絨就是引火用的東西,我家從前用的都是細麻,而侯府用的多是抹了硫磺的木片。”

藍盼曉四下張望着,卻連個麻繩都找不到,低頭瞧見自己腰間素布香囊,連聲道:“有了有了,這便有了。”

明寶錦好奇極了,見她從香囊裏掏出灰綠色的一蓬絨,就問:“這就是火絨嗎?”

“這是艾絨,也能做火絨用的。”藍盼曉苦笑了一下,道:“虧得這個香囊不值錢,沒叫他們扯下去。”

香囊可能是用久了,艾絨蓄了潮氣,又或者是藍盼曉手生,兩塊火石在她指尖揍了幾回,雖冒了火光,看得明寶錦連連歡笑,可艾絨卻始終點不燃。

“母親,石頭要打快點。”明寶錦蹲在邊上看着,也看出了幾分門道。

藍盼曉怕燎手,可沒火又不成,只得再試再使勁,下巴都繃緊了,兩塊火石在她手上飛快打碰。

“冒,冒煙了!”藍盼曉驚叫着,陰燃着的火苗說滅就滅,她又趕緊揍了幾下,說燎也就燎起來了。

直到感受到那種實在的灼燒感,藍盼曉才将火石丢開手去,看着那團在竈洞口燃燒的艾絨,又忙将卷成小捆的稻草湊上去徹底引燃,連着一根柴火将那團火推進竈洞深處去。

那點艾絨是剩不下了,頃刻間就被吞沒,消失殆盡。

藍盼曉在鍋裏焖上了豆粥,從廚房走出來,瞧見明寶盈正吃力地提着水往屋裏去。

她收回目光,就見明寶清有些迷茫地站堂屋角落裏的那間小耳室門裏,她站得太端正了,連指端的帕子也沒有一絲晃蕩,像是在等着什麽審判降臨。

藍盼曉輕輕嘆了口氣,提了一桶水,将耳室裏的那卷席子鋪開,仔細擦洗着。

“元娘,要不同我和小妹一道睡?”

藍盼曉還記得自己初次邁進明寶清閨房時,也在心底暗暗驚訝。

她的閨房之中行步皆茵毯,白氈緋毯,一季三換,高床寬榻,床帳垂帷,将她如神女般珍供起來。

草席這種東西,明寶清估計只有在雨日過水坑時才會踩一踩。

明寶清搖了搖頭。

藍盼曉從廚房的柴堆上抱來一捧稻草鋪在地上,将席鋪在上頭,又從正屋裏搬來一把憑幾,一把胡床安置在明寶清的耳室裏,把明寶清的小包袱擱在席上做枕。

她輕輕拍了拍草席,道:“元娘,來坐坐看。”

明寶清謹慎而緩慢地坐了下去,有種踩空而心悸的感覺,但很快,泥地傳來一種堅實感。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不再假裝一切安然無恙,不再泰然處之,任由一種沮喪而灰敗的情緒席卷而來。

這一夜,衆人都是和衣而眠,随便蜷在席榻拼椅上睡了。

地涼席薄,再加上明寶清心事重重,根本睡不着。

她雖挨過了心亂如麻那一陣,但離平靜還是遠得很。

這段時日從雲端跌落泥濘,各種片段在腦海中一晃而過,攪得她頭昏腦漲,疲倦至極卻全無睡意。

夜深人靜時,她腹中轟鳴,一聲呱一聲咕,像吞了兩只蛙,十分不雅。

“呵。”明寶清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現如今還在想腹鳴不雅這件事,實在是太可笑了。

門忽然被輕輕叩了叩,明寶清一驚,下意識道:“誰!?”

“大姐姐。”

明寶錦的聲音像一只小貓兒在叫,明寶清起身拿開抵着門的耙子,将明寶錦讓進屋裏來,道:“你怎麽來了?夜裏冷呀。”

明寶錦脫了鞋上席,将明寶清瞧自己,忙仰面倒下去,将幹幹淨淨白白胖胖的腳丫子舉給她看。

“母親替我洗過腳了。”她畢竟人小,累壞了,衆人喝豆粥的時候她就已經睡着了,不過明寶清覺得那豆粥沒喝到也沒什麽。

遺在缸底的豆子肯定存了很久,不論戳哪一粒豆子,都還是囫囵個的,粥水稀薄,雖不至于黴苦,可還是一股陳味。

明寶清用來幾件薄襖充作被子,将明寶錦也包了進來。

明寶錦沖着明寶清眯眯笑,從衣裳裏捧出一團帕子來。

“這什麽?”

帕子皺得像一片雲,卻透着一股冷掉的糧食香,叫明寶清不受控地咽了口沫子。

“椒豉胡餅。”明寶錦說,“是婵娘姐姐偷偷塞到我手裏的,她本來還備了乳腐塊呢,不過差點被那個兇郎君發現了,她就沒敢塞給我。大姐姐你吃吧,我聽見你肚子叫了。”

婵娘是明寶清從前的婢女,已經嫁了人,她本要過了年就要随夫君去隴右做買賣的,為了明家的事多留了好些時日,奔走求告,如蚍蜉撼樹,沒有半點用處,最後只有在臨去隴右前,偷偷地來給她們送一點吃食。

“那得有一天了吧。”明寶清摸摸明寶錦的臉,道:“你怎麽不吃呢?”

“婵娘姐姐是給您的呀。”明寶錦說。

明寶清忽然很想仔細看一看這個她并不是太熟悉的小妹,但耳室無窗,只靠門上镂空糊紙透進來的一點光芒,只瞧見明寶錦仰臉的輪廓,神色真摯。

“那咱們一起吃。”

椒豉胡餅和杏仁麥粥是婵娘最拿手的吃食,明寶清冬日裏早膳常吃這兩樣。

其實她更喜歡的是甜蜜濃香的麥粥,吃椒豉胡餅不過是覺得花椒、豆豉這兩味香料利于冬日養生,而且剛烤出來的胡餅很香酥,佐粥很不錯。

明寶清從沒吃過冷掉的椒豉胡餅,酥脆全無,變得很韌,扯開的時候都要費一點力。

她喂了明寶錦一塊,自己又吃了一塊,入口寡淡,椒豉的香氣也很沉默,但很快唇齒一嚼,唾沫一濕,糧食的滋味在椒豉的牽引下就跳脫出來了。

餓了吃什麽都香,更何況是正經的糧食,添了鹽和香料。

明寶清咀嚼的動作越來越快,好幾次差點忘記喂給明寶錦。

她自覺只有眨眼的功夫,兩張碗口大的胡餅就只剩了指尖一小塊。

明寶清往明寶錦嘴裏一送,有些苦澀地笑着說,“從沒發現胡餅這樣好吃。”

明寶錦抿着嘴裏那點椒豉香氣,道:“大姐姐別擔心,現在我們有了落腳地,舅舅就好尋來了。到時候烤上一爐的羊脂油酥胡麻餅來吃。”

明寶清默了一會,道:“舅舅若不尋來呢?”

寶錦其實是學了朱姨的嘴,所以明寶清這麽問她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說了不合時宜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睡吧。”明寶清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挨餓的滋味,她隐隐有些後悔吃了那點胡餅,這讓她更餓了。

衆人還在府裏被軟禁的時候,明寶盈曾翻找出一包遺漏的巨勝奴。

雖然放了十來天了,可因為是炸食,本就不容易壞,外殼的桂花熬蜂蜜漿又成了厚厚黏黏的硬殼,嚼吃起來依舊金黃香濃。

大家吃得很急,卻又小心翼翼拈起落在衣襟上的芝麻往嘴裏塞,明寶清看着她們的吃相,怎麽也張不開嘴,只把手裏的那塊巨勝奴遞給了明寶錦。

所有唯有她自己是挨餓最過的,眼下要靠嚼着‘羊脂油酥胡麻餅’這七個字入睡,真是可笑。

人先是肉體凡胎,最要緊是一日三餐,哪管念了什麽書,學了什麽道理,講究什麽體面,餓的時候就是餓,能把這些虛空不頂飽的玩意都扔掉。

明寶清忽然覺得很害怕,覺得自己可能會煎熬不過,父兄被抓走的時候她是悲大過懼,被不良人作弄的時候她是怒大過懼,如今一切都靜下來了,懼意被饑餓頂上來,翻騰得愈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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