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假清高

第012章  假清高

明寶錦可沒有覺得自己是在玩,她是很認真打算種菜的。

明寶盈幫着她把前院牲口棚邊上的雜草拔了大半,直起腰瞧着漸漸變得疏朗的前院,道:“這真是夠累人的。”

文先生大抵是個很有雅趣的人,牆外的綠竹,牆內的棣棠,還有籬笆上纏着的,正冒出新刺與帶着鋸齒葉的野薔薇都是他來此之後移栽的。

不過後院那株梨樹,年歲似乎比這院子還要大。

石牆上菖蒲和含羞草已經破開了盆盂的束縛,在丁點泥巴裏艱難騰挪,而牆角階畔,還有許多萎靡未醒的小草。

“你拔的那株是金銀花。”

老苗姨在明寶盈身後忽然出聲,一身的灰衣白發,模糊地像個魂魄,吓得明寶盈一哆嗦。

“噢,您出來了。”明寶盈回過神來對她笑了笑,老苗姨也扁了扁嘴。

藍盼曉和明寶清在繡花樣,朱姨和明寶珊是不會管林姨的,明寶盈有些擔心,起身進院去了,順手将連着根的金銀花抛在牆角。

老苗姨看着明寶錦蹲在那用一把短鋤耕着地,河泥和砻糠糞肥也照她說得那樣,踩好了放在一邊了。

“你這丫頭,倒是說幹就幹,瞧着還挺麻利。”

明寶錦兩手握着那短鋤在不停地揮,像是心裏有主意。

“在府上難不成你也幹過?”老苗姨納罕地問,總覺得這應該不可能。

明寶錦停下動作,抵住短鋤休息了一會,說:“我還和阿姨一塊住的時候,她開了一片地,種香瓜。”

這些記憶其實不太清晰,但阿姨咬那一口香瓜時的笑容實在太快樂了,所以明寶錦記住了。

她留下了那些香瓜子,想要在那間小院裏種出好吃的香瓜來,吃個夠。

“不過香瓜只長了一卷小秧秧,她就死了,我就和劉嬷嬷一塊住了。”

“哦。”老苗姨看着落日漸退漸消,夜色漸濃漸深,她深深吸了口清新而透涼的空氣,又說:“育苗的土鋪上一分厚就行了。

“嗯。”明寶錦繼續揮鋤頭。

翻好了地,撒好了土,播好了種,天已經黑了。

明寶錦這一夜睡得打起了呼

嚕。

藍盼曉這一陣剛好睡得深,沒被擾醒,隔了半牆的明寶珊卻被吵得睡不着,翻了兩回,委屈掉了眼淚。

朱姨起夜回來,見她在那‘嗚嗚’地哭,壓低了聲音說:“哭哭哭,哭什麽?!”

“這日子什麽時候才到頭啊,阿姨,我真受不住了,我身上睡得青一塊紫一塊,疼死人了。”

明寶珊說的話沒半個字是假的,她皮肉嬌嫩,生來就是要睡高床軟枕的,破爛草席如何能忍!

“誰叫你那姐姐假清高,”朱姨将明寶珊摟進懷裏,道:“求人也不會有個求人的樣子,她素日裏交際良多,怎麽連個雪中送炭的人都沒有!?害得咱們都跟着吃苦!”

“咱們家遭了這樣的事,大家避之唯恐不及,我素日裏往來的友人也不敢照拂啊,同大姐姐交好的邵二娘子,不是還曾派人來告知二哥、小弟的處境呢。”

聽了明寶珊這話,朱姨推搡了她一把,道:“你倒忠心不二,自己都顧頭不顧腚了,你那些哥哥弟弟的消息除了叫人心煩之外還有什麽用處?能頂飽?”

明寶珊抽泣了兩聲,結結巴巴道:“阿姨,你可有什麽打算?”

“打算,你倒問起我的打算來,在家裏從來以你大姐姐馬首是瞻,什麽時候聽過我的主意?如今倒問起我的打算來了。”朱姨有些發恨,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血,又道:“我怎麽沒有打算?我這一輩子都在替你打算,先頭的岑氏眼高于頂,對你不屑一顧,早死又換了這個來,也是個不會掙的,家裏大事小情都叫你姐姐拿着,若沒有我絞心腦汁地從你爹那給你挖銀子,前半輩子你能過得那樣痛快?那金乳酥你想吃就能吃,三娘、四娘盡揀你吃剩的。”

明寶珊依舊是小聲啜泣着,朱姨嘆了口氣,揉揉她的肩頭,道:“別哭了,再熬幾日吧。”

“阿姨,有什麽打算,說來叫我安心。”明寶珊止住哭,忙問。

朱姨摸摸她的臉龐,道:“你有本錢吶。可別學你姐姐假清高,這地步了還擺着架子等好郎君來找她,我要是她,早就求了岑家給我尋一門可靠的好親事。”

明寶珊還是忍不住替明寶清說話,“姐姐是放不下林三郎,他們可是打小定親的。”

“放不下,那就纏上去啊!”朱姨道:“林三郎那封信她都沒回,看過就燒了,這算什麽?你姐姐樣貌好,林三郎也吃她冷情矜持那一套,可她自傲到連稍稍示弱求憐都不做,豈不愚蠢?”

明寶珊思索着朱姨的話,覺得似乎很道理,但想了想,又問:“可就算姐姐那麽做了,她與林三郎的婚事也不成了。”

“婚事不成,還有情分吶。”朱姨說。

明寶珊身子一僵,道:“做妾?姐姐肯定不會做妾的。”

朱姨直起身來,戳了明寶珊一下,道:“你可給我少學點你姐姐的‘氣節’,我告訴你,真到了快餓死人的時候,別說給林三郎、張六郎他們這些人做妾,就是跟泥腿子白睡一覺,能換個蒸餅來,都有的是人願意做。”

張六郎是與明寶珊定了親的郎君,朱姨一提到他,明寶珊就有了更切實的感受,接下來又是那樣可怕的一句話,着實把明寶珊吓了一跳,咽進去一聲嚎哭。

內室裏隐約傳來明寶錦的幾聲夢呓,朱姨急忙捂住明寶珊的嘴,見她無聲地哭,兩行淚沿着指縫淌下去,心裏也是疼的。

“我只恨自己低賤,否則早就出面為你争了。這當口若去求藍氏或大娘子,孝期未過,她們不會同意為你找好人家。咱們再熬一熬,等藍氏和大娘子也熬不住了,她們也會巴望着嫁人,到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提起你的婚事了。她們若是昏了頭要吃苦,你這樣金尊玉貴的人,這樣好的樣貌才情,我也不會叫她生生荒廢了你的!”

朱姨說的都有些咬牙切齒了,只恨做主的人沒給她一個好交代。

明寶珊依偎在朱姨懷中無聲落淚,迷迷蒙蒙間又說一句,“這粗布衣裳也磨得我肉疼。”

“我兒啊。”朱姨摸摸她長發,覺得不及從前柔軟,又澀又幹,心下更覺凄楚無比。

隔間睡在書房的明寶盈在睡夢中模糊聽見了明寶珊的哭聲和朱姨的安慰,具體說了什麽,她并沒有聽清楚,只是害得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林姨溫溫柔柔地笑着,招手要她坐到身邊來,要替她挽發,嘴裏哼着一首哄睡的歌謠。

可是這歌一唱,明寶盈卻猛然醒了過來,眼角鼻凹處皆是濕的。

她掙紮着爬起來,就見林姨倚在西窗畔的榻上,摟着枕頭在輕輕地拍,原本輕緩而溫柔的歌謠,只叫明寶盈覺得悲涼和無助。

“這都哼唧一夜了。”老苗姨坐起身,望着西窗外的天光。

“打攪您了。”明寶盈抹了一把臉,走過去跪在林姨跟前,道:“阿姨,睡一會吧。”

林姨像是沒有聽見,目光溫柔地看着懷中的竹枕,而漠視着近在咫尺的女兒。

明寶盈伸手去拿那個枕頭,林姨猛地反應過來,抓着她的腕子就咬了一口。

“阿姨!”明寶盈哪裏會打她,可越伸手推林姨的腦袋,她下口越重。

老苗姨一把捏住林姨的鼻子,她吸不上氣了才松口。

藍盼曉從廚房裏聞聲跑來時,只瞧見明寶盈手腕上血淋淋的一圈印子。

“啧,我還以為是文瘋子呢,這是成了個武瘋子啊。武瘋子睡邊上誰受得了,連女兒都咬。”朱姨憂心忡忡地說。

明寶盈忍痛忙道:“是我的不是。”

“行了行了,我們長眼睛了!”朱姨打斷她,扭臉去屋外取水洗漱了。

藍盼曉拿過明寶盈的手腕看,見那齒痕頗深,明寶盈卻将衣袖一扯,強笑道:“沒事的。”

對于林姨,藍盼曉是很同情的,但也盼着她振作。

她一味頹唐也就罷了,今兒還傷了明寶盈,這就有些不好了。

這屋誰不是失了親人,說得親熱一些,大家全是骨肉至親;說得冷淡一點,女兒們都失了父親,明寶清失了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明寶盈失了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現在連生母也要失去了。

正當藍盼曉想說什麽的時候,屋外有人聲傳來。

明寶清在門口還未進來就返身出去,見到一個老婦人拄着拐杖正站在石階上往內院張望。

她背着的包袱很大,襯得她愈發皺縮矮小。

“老人家,您有什麽事嗎?”明寶清問。

老婦人生得一張不大讨喜的嚴肅面孔,眉間豎紋很深,唇角下撇,看起來愁苦憂郁且不好相與。

“你們這,有個在外頭嚷嚷着自己會讀書識字的丫頭不?”

明寶清琢磨不清她的來意,含糊道:“我們家的姊妹各個斷文識字。”

老婦人掃了她兩眼,又問:“口氣還真不小,那信會寫嗎?”

“自然會。”明寶清說着,藍盼曉也走了出來。

老婦人睇了她一眼,幹巴巴地道:“文先生一季給我寫上三四封,我兒回了信,他也替我念,我等地裏菜瓜熟的時候,年末殺雞宰豬,都會分些給他。”

這老婦人自顧自地說着,叫明寶清和藍盼曉面面相觑。

這時,老婦人忽得瞧見了坐在堂屋裏透氣出神的老苗姨,她似乎沒想到她們還拖着一個老妪,愣了一下,不大情願地道:“我知道自己與你們不相熟,你們若替我辦上這些事,怎麽收錢?”

還沒等她們答話,老婦人又說:“驿差三兩月才來一趟,我等不及,你們還得替我去驿館送信取信。”

老婦人身上的衣飾看着并不寒酸,但也論不上貴重,明寶清揣測她即便要付潤筆費,也不會有多少。

“您兒子是在何處高就呀?”藍盼曉問。

聽到藍盼曉這樣問,老婦面孔上顯露出一種得意的神采來,“他在碛西,在高大人手底下做參軍!”

“敢問老夫人,是什麽參軍?”一聽到‘碛西’二字,明寶清不動聲色地看了藍盼曉一眼,藍盼曉自然明白她是想到明真瑄了。

“參軍就是參軍,是官爺,知道嗎?”

老婦人其實根本沒聽懂明寶清的意思,參軍前面若是未冠有職名的話,只不過是最末等的參軍,這是士人釋褐最常任的一種官,哪怕是在京兆府任職,也不過八品下,更別提在碛西。

明寶清略有些失望,但也覺得不妨一試,就請了老婦人進

來說話。

問清了這老婦人的夫家姓孟,衆人便稱她孟老夫人。

明寶盈安撫好了林姨,捂着手腕走出來的時候正被孟老夫人看見。

“就是你這丫頭得罪了衛家的大媳婦吧?”孟老夫人的語氣像是說鬼故事給孩子聽,有點蓄意恫吓的意味,“她家壯勞力好幾個,腰板可硬,你那日當着許多人的面子駁了她的話,她可記仇呢。這幾日但凡聚堆說話,她必定把你們這一家都編排亂七八糟。”

明寶盈吓呆在一旁,樣子像只被犬吠鎮住的垂耳白兔。

“那您怎麽就敢找我們寫信呢?”明寶清覺得這孟老夫人還挺有意思的。

孟老夫人在老苗姨邊上坐下,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藍盼曉,“姓藍的是你,對吧?”

藍盼曉猜到她要說什麽,垂眸點點頭。

老婦人拄着拐杖細細看她,又道:“文先生之前說過,這莊子是東家借他住的,又說他的東家溫和寬厚,待他很好。我信文先生,便也信你們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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