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抽丁服役
第025章 抽丁服役
明寶清變粗糙的雙手讓她們的小院
‘長高’了不少, 和了麻漿的泥磚經受住了日頭,沒有開裂,沒有坍塌, 夯實在了牆頭。
那一扇內院竹門可廢了明寶清不少腦筋, 最終是将竹骨框直接嵌在了泥牆裏頭, 中間再豎一扇可以開合的窄門。
明寶清每夜都在酸痛中入睡, 醒來時也是肩頸腰背都僵得不行,也不知是打哪日起,這種不适感漸弱了許多, 明寶清發覺自己的胳膊肩背漸結實了不少。
藍盼曉給女娘們量體做夏衣時, 明寶清褪掉了外衫,只着一件裹胸诃子,肩背的輪廓愈發緊實細致, 臂膀伸展開來, 愈發修長有力。
明寶盈摸了摸明寶清的上臂, 道:“大姐姐, 你這胳膊好似比成日癡迷馬術那會還要結實些呢。”
天氣漸漸熱了,女娘們脫了外衫也懶得穿上,衆人如今都在主屋裏歇下, 油燈還是浸在水盂中, 擺在花廳裏,可以勉強将光沁一些進內室和書房。
“練馬術是興致所致, 哪比得上這樣日幹夜幹?”明寶清将帕子浸在水盆裏,一邊解開诃子一邊對明寶盈道:“幫我擦擦後背, 等下我幫你擦。”
“诶。”明寶盈瞥見明寶錦在門外探頭探腦的, 笑道:“小妹也來洗嗎?”
明寶錦只等這句問的,蹦蹦跳跳擠進姐姐中間去, 藍盼曉聽見她們姐仨在笑鬧,也跟着笑,道:“那我再提一桶水來。”
老苗姨正坐在堂屋裏吹涼風,順便守着鍋裏的熱水,藍盼曉一邊舀水一邊問她:“等下我幫您擦擦身子吧。”
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繃着臉點了點頭。
夏夜清涼如水,山風習習,漫天的星子如碎銀。
明寶清和明寶盈坐在堂屋裏晾頭發,一點也不覺燥熱黏膩,好似蕩在風中雲中。
只忽然,傳來幾聲嗚咽,像是從腦後傳來的,驚得明寶盈緊挨明寶清,道:“誰,是誰在哭?”
明寶清也聽見這哭聲了,應該是個女娘。
她順手抄起一把斧颠了颠,護着明寶盈循聲走到後院去。
後院的風更大,雲散如煙絲,梨樹的枝葉在明亮墨藍的天幕中搖曳自在,自有一種浸在水中的澄明之感。
籠中小雞都睡了,偶爾醒一個,冒出‘咕咕’一聲。
哭聲不是幻聽,更響亮了。
明寶清撥開籬笆牆上密密的葉刺,從縫隙中瞧見是衛二嫂蜷在田邊啜泣不止。
她本是不想搭理的,可見對方哭得實在傷心,便問道:“衛二嫂,你跑到我家後門來哭什麽?
衛二嫂被突然出聲的明寶清吓了一大跳,局促地站起身,抹着臉,道:“我,我這就走。”
可她太着急了,踩在滾石上狠狠崴了一腳,痛得叫出聲。
即便與衛家有怨,可除了衛大嫂之外,其餘的幾個妯娌與她們并沒有什麽龃龉。而且前些時候衛二嫂的女兒衛小蓮分喜蛋,私下給明寶錦塞了一個。
尋常人家的籬笆院牆能稍微栓住一點都算很仔細了,可她們這後門卻是上上下下好幾道關卡。
等衛二嫂緩過痛,明寶清和明寶盈才開了門走出來,将她扶了起來。
“多,多謝。”衛二嫂也知道衛家與她們結了大梁子,忙不疊道:“我坐一坐就走了,你們不必管我。”
“我也無意看你笑話,一個剛出月子的人,”明寶清望着地上銀白如霜的月光,側身替她擋了擋風,道:“哭都只能在這裏哭,想來那家裏,沒個人好訴苦的。”
衛二嫂子瞧着依着明寶清的明寶盈,用袖口擦了擦淚,道:“妯娌又不是姊妹,只有冷眼看笑話的,勸架也是扇陰風點鬼火。”
她冷了心,說出來的話也涼飕飕的。
明寶清想了一想,道:“妯娌雖不是親姊妹,兄弟卻是親兄弟,你們妯娌間難相處,難道他們做兄弟還能一團和氣?”
明寶清自家兄弟都還沒來得及成婚,可邵家先生男後生女,邵二娘子自個未出閣,上頭好些嫂嫂,日日瞧她們勾心鬥角,針鋒相對的,早就沒什麽盼嫁的心思了,就算要嫁,也不嫁那兄弟多的。
方才聽衛二嫂這一說,明寶清眼前就浮現出邵二娘子伏在桌上同她說話的場景。
“我大兄、四兄是一母同胞,大嫂嫂和四嫂嫂關系就好些,可若是我阿母一碗水端不平,或是大兄、四兄間有疙瘩,她們也就跟着鬧別扭。”
衛二嫂似乎是沒從別人身上找過緣由,聞言只怔怔看着明寶清,好半晌才道:“兒子多了,也就不值什麽了。若像周大郎獨苗一棵,那就是金貴;若如我家這般六個青壯兒郎,每日煮飯都要二十合!光是吃都能把家吃垮了。旁人家中,添丁總是好事,在他們衛家,還要遭罵。”
“遭罵?有何道理罵你?”明寶盈聽得震驚。
衛二嫂張了張口,瞧着兩個女娘純淨的面孔,只苦笑了一下。
“有牛有田,何至于?”明寶清這話問出口,便想起一事,“衛家六個兒郎,又未分家,合該抽去兩人才是,竟沒有一人服役嗎?”
行賄一事,縱然顯而易見也不便宣之于口。
衛二嫂沒有說話,只是愁容更甚。
“裏長今日敲鑼相告,說不日要抽丁去城中衙門點數,你們家就是為這事起了争執嗎?”明寶盈問。
此番抽丁服徭役規矩甚嚴,裏長板起臉來,一律不理從前‘慣例’。
戶籍在此,除非是光杆一條可以逃,否則逃了還會累及家小,又或是有銀錢到可以買丁的地步。
見衛二嫂點頭,明寶盈又道:“何不分家呢?”
“田産不好分,阿家也不肯。”衛二嫂無奈地說。
“那,那就是要抽兩丁去了。應該是你家五郎六郎吧,他們畢竟沒有成婚,沒有家小要顧及。”明寶清的想法順理成章,任誰都會這樣想。
衛二嫂聽了這話,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又繃不住了,哭訴道:“阿家不肯,一個說六郎年歲小,另一個又說大郎是長子要頂門立戶,柳氏又哭說三郎新婚,于娘家不好交代,只我家二郎有兩子一女,留了血脈,可以去。”
“那還有四郎和五郎呢?”
“四郎機靈,立刻跳出來說自己找到人家好入贅,不要彩禮,反而還拿錢回來。阿家聽了,歡喜得不得了。”衛二嫂擤一擤鼻子,道:“我只看他們争搶扯咬去!”
她雖做出一副發了狠的樣子,可想到衛五郎時,眼底還流露出一點憐憫之色。
“至于五郎,他生來就是半聾,兩條腿細得打晃,田裏重活拿不起,只能做個女人用,生下來的時候阿家就沒想着他能活,眼下……
衛二嫂沒有再說話了,表情絕望地像是看到了衛五郎乃至衛二郎将來的命數。
“淑蓉,淑蓉!”一把粗嗓子在風裏叫嚷開來,但明顯是壓低過的。
明寶清和明寶盈退開去,衛二嫂站起身,伸手擋了擋,道:“莫怕莫怕,是我家二郎。”
衛二郎走到近處時停了下來,顯然也沒料到衛二嫂會與這家女娘在一處。
“回家吧。”這還是明寶盈頭一回聽衛二郎說話,那日在人群裏瞥見他時,也是遠遠站在後頭抱着胳膊不出聲。
明寶清看着他們夫妻二人往家去,忽不受控地冒出一句話來。
“若是父親不在,留下的妻小要想支撐得住,彼此間要心無嫌隙,共擔磨難,可你自己親生孩兒年幼,最大的小蓮才比我家小妹大兩歲,全要仰賴叔伯嬸母,堂兄堂姐,他們靠得住嗎?”
衛二郎頓住腳,瞧着衛二嫂,又轉首看明寶清。
“若你覺得靠得住,當然再好不過,若連你也覺得靠不住,起碼問他們要一筆買丁錢留給你娘子。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是救命錢了。”
衛二見這女郎立在月中,神情誠摯坦蕩,袍袖滿攏清風,她似乎覺得自己多了嘴,微微抿唇道:“再者,我前些日子
進城時,曾在菜市口的布告中看到過,聖人恩允男丁中身有殘缺者可以充任色役中較輕便的差使,例如看守州縣府城的門樓或是糧倉,擔任衙門公廨裏的灑掃等等。這恩令還是頭一年,知曉的人不多,你若是趕緊些,周到些,五郎說不準還能留在長安服役。”
衛二郎站直了身子看着明寶清,神情中有種驚訝敬仰,他簡短地點了一下頭,語氣卻難掩欣喜急切,道:“我,我這就拿些好酒帶五郎去找裏長說情。”
衛二嫂回望了明寶清一眼,雙眸含着悲傷又感激的淚。
覺察到明寶盈一直黏在身上的溫暖目光,明寶清擡手勾上竹栓子,又蹲下上落下竹嵌子,笑問:“怎麽了?這麽瞧着我?”
“姐姐實在是善心人。”明寶清瞧着她抱上自己的胳膊,神色口吻崇敬非常。
“也不全是,”明寶清淡聲道:“我其實也想瞧瞧衛二郎這人,心中到底有無情義悲憫。若是他一味愚孝,不為妻小争,又或是漠視家人對衛五郎的棄置,那衛家生再多兒子也無用。”
明寶盈抱着她的胳膊不松手,只道:“可相比起這個,姐姐還是更願意瞧見衛二郎心中存有情義的,對不對?”
“你怎肯定?”明寶清揪住明寶盈的腮幫,“咱們與衛家正經是結了仇的。”
明寶盈趕緊捂臉,沒叫明寶錦瞧見才好。
姐妹倆一道擡上堂屋後頭的門板,明寶盈道:“咱們自不與那些小肚雞腸的人一般斤斤計較,只不過是以直報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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