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梨與信
第026章 梨與信
隔了幾日, 鄉裏果然敲鑼打鼓征丁來了,似乎是說在十裏鄉遇到些阻擾,所以輪到青槐鄉時候, 衙門裏下來了差役一并押人。
衛家被抽去的果然是二郎與五郎, 衛小蓮拖着二弟, 衛二嫂抱着幼子, 哭得凄慘。明寶錦看着衛小蓮哭,也揪起藍盼曉的衣角擦眼淚。
嚴觀見多了這些事,連眼皮子都沒顫一下。
裏長在一旁核對名牒, 将衛五郎和幾個老弱男丁單獨抽出去另做一排。
衛二郎站在征夫排頭, 許是因為早有準備,所以他比別人要鎮定許多,匆忙間還有空隙對明寶清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嚴觀觑了他一眼, 隔着征夫隊伍望向明寶清, 等人走過, 他緩步踱過來, 問:“是你告訴衛五郎可以以殘缺之身謀色役的?”
“他會留在長安充任嗎?”明寶清好奇問。
“竟是某看走了眼不成,還以為小娘子會是睚眦必報的性子。”
“朝廷此番征丁是為徭役還是戰事?若為戰事,衛二郎會去遼州還是碛西?”
嚴觀與明寶清各說各話, 看得旁人面面相觑。
征夫的隊伍越走越遠, 明寶清收回目光,不解地望向嚴觀。
“征也征不到你們頭上, 問這麽清楚做什麽。”嚴觀這樣說,卻又很快道:“碛西近來不太平, 他這一波應是去隴右護鱗軍旗下, 五尺七寸以上者為兵卒,以下為雜役夥夫。”
‘衛二郎六尺有餘, 定是做兵卒了。’明寶清四下瞧了一圈,衛家人早都收起了做戲般的不舍神色,懷着一種竊喜的心情回家去了。
唯有衛二嫂拖抱着孩子,哭軟了身子。
嚴觀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平靜,應該是無從知曉明真瑄也在隴右護鱗軍中,他猶豫着要不要說時,就聽明寶清道:“我只是轉述了布告上的恩令。”
“這恩令能榨出的油水不少,好些裏正、坊正欺百姓不通文墨刻意瞞改,自設門檻企圖索賄,我兩日抓了不少,但總有油滑的漏網之魚。”
明寶清挑眉道:“如此清正?”
嚴觀睇她一眼,就見明寶清展顏又道:“好事。”
“小卒而已,只是依令辦事。”嚴觀擡眸看向晴好的天空,道:“不過聖人繼承大統後,上下風紀的确為之一肅。”
明寶清一默,明寶盈見嚴觀望過來,忙道:“同沐聖人恩德。”
嚴觀這兩日差事繁重,沒有時間逗留,翻身上馬時他又望向那間外觀上大有改變的小院,垂眸對明寶清道:“再會。”
明寶清已經同妹妹們牽手要回去了,聞言才轉回一張笑臉,随意道:“再會。”
“姐姐,小蓮方才偷偷喊我去陶家田裏采藍草。”明寶錦仰起臉道。
“今日也去嗎?”明寶清問。
“嗯,小蓮說既然難過也要吃飯,那難過也是要掙錢的,”明寶錦鬼鬼祟祟踮腳對明寶清道:“小蓮說,他爹前夜裏拿了斧頭砍壞了半張桌子,逼得他們各房都拿了幾個錢出來,但這點錢,得用三年呢。”
“那我也去,”明寶盈說,“你這綠裙上染的全是藍。”
明寶錦提裙轉了一圈,笑道:“可我覺得染了好看呢。”
小妹有活幹,姐姐們自然也不會閑着。
夏天只要不旱,農活就還論不上緊迫,可也一茬接着一茬,十分瑣碎。
種莊稼的忙着拔草,種果樹的忙着疏苗疏果,而且天愈發熱起來,衆人起個大早幹農活,可沒趕上一會,太陽就趕上來了,曬得後背脖頸火辣辣。
再有一項就是柴火,吃飯喝水沐浴,每日都要用柴火。
孟家在青槐鄉上是有些山頭的,歸屬孟老夫人的那幾分山頭上種了大片的桃樹,由那三個逃戶佃農一并打理。
明寶盈見過三兄弟好幾回了,黝黑的皮子,再加上走路總是低着頭,所以都看不清長相。
他們有時候會扛些砍掉的桃枝下山做柴燒,偶爾落了幾根在道上,明寶錦和游飛撿了幾回,嘗到甜頭,總是跟在人家後頭撿現成的。
“這塊比我大腿還要粗,怎麽掉出來的。”游飛拍拍自己的腿。
明寶清推着那塊桃木滾了滾,道:“是瞧咱們沒那把子力氣,特意遺下來的吧。”
“倒是做桃符的好材料。”明寶盈說着想起孟老夫人院門口褪色的門神,道:“孟家有這樣好的桃木,卻連桃符都沒個人替孟老夫人換。”
“這倒簡單。”明寶清聞言将桃木豎在地上,用斧子縱劈了一道,然後撿起地上一片薄木撬進縫隙裏做楔,将這塊桃木劈做好六塊。
六塊,正好三對。
明寶盈蘸了濃墨,擡筆落下‘神荼’、‘郁壘’兩位門神的名諱,明寶清則用纖毫勾勒神靈威武的面容和身姿。
繁簡不一,但各有其韻致。
游飛歡歡喜喜捧回門神的大名回家挂門上了,明寶盈去給孟老夫人送桃符時,只是交給那笨丫頭了,說是由孟家的桃枝做的。
孟老夫人當下未有什麽表示,只是後來幾天那幾個佃農上山砍柴,總會往院牆裏扔幾捆柴。
衛大嫂瞧見過一回,嘴裏便又釀出許多難聽話來,幸好那山上桃樹枝葉被打完了,那三個佃農也不打這邊過了,她那些話便成了沒根據的,說了也只是散在風裏。
後院的梨樹也結出了一個個青澀的小梨子,明寶錦坐在粗幹上龇牙咧嘴地掰細枝。
掰,掰,掰不掉。
她只好讓姐姐們搬了桌子來,站在上頭砍掉一些小果、畸果。
“等着吧,這綠梨好吃着呢,脆又甜,就是硬了些。”藍盼曉仰臉瞧着梨樹道。
明寶清看清藍盼曉面上的溫柔笑意,依稀記起她曾收過一小簍梨子,說是嫁妝莊子上送來的,問她們要不要吃。
明府莊上的梨很多,雪梨更清潤,紅梨更适宜蒸食,而那簍子圓鼓鼓的綠梨籠統也沒幾個,明寶清就婉拒了。
明寶盈也想起秋日裏梨子成熟時,總有那麽幾回,她瞧見藍盼曉握着個綠梨削,長長的梨皮甚至拖到地上都不斷,用銀刀一瓣瓣切開梨肉,盛在盤中慢慢食。
“上回朱姨取信回來時,其實還有一封是文先生寫給母親的。”明寶盈看着藍盼曉回前頭去,轉回首的時候卻有些不敢看明寶清。
明寶清對于明寶盈的隐瞞并沒有一絲惱意,只是問:“朱姨拆看了?”
“她說,‘我可沒瞧她的信,驿差說同時給青槐鄉未央裏的信,
叫我一并拿回來的’。”明寶盈輕嗤一聲,道:“但我捏着封口覺得綿綿的,像是新漿過的。不過我想信中應該沒什麽的,否則以朱姨的性子,早就陰陽怪氣了。”
“她那時連宅子都賃好了,還會有心思管這事?即便那信裏有什麽,”明寶清走近梨樹,擡手拍了拍一根橫生的粗枝,“那也是母親與文先生之間的事。”
“阿姐不介意嗎?”明寶盈有些疑惑地問。
“母親回信了嗎?”明寶清略帶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明寶盈點點頭,“讓我寫的,很簡短,很客氣。只說讓他無需挂念,好好照顧娘親。等春試的卷子開示,她會去抄錄寄給他,以答謝他留下這院子給我們住。”
“春試的卷子開示了嗎?”明寶清卻問起這事來。
“往年都是六月中開示的,以東市西街的墳典行最全,明經科、進士科皆有。”明寶盈說得有條不紊,只見到明寶清側眸看過來,目光了然。
“看來,你亦有我所不知的一面。”明寶清一寸寸摸過梨樹橫枝,覺得挂一個秋千在這應該很不錯,“你鮮有單獨出府的時候,是二郎帶你去的嗎?他是貪玩的性子,不肯花那麽些功夫與姊妹相處。你是否有幫他寫文章應對國子監的功課?”
明寶盈小聲道,“果然不該背後說母親的閑話。”
明寶清失笑,道:“那我們得空進城一趟,替文先生抄錄試卷。”
“好。”明寶盈應得幹脆,只是眉頭還微蹙着,似是放不下。
“我如果還是明府長女,自然介意。”明寶清索性答了她先前的問,道:“我甚至會令文先生永世不得回長安,以确保明府的臉面不被玷污。可眼下,我只是覺得,既身不由己,心總該由己。更何況母親已經做得很好了,細想想,怎麽不是我們拖累了她呢?”
明寶盈默了好一會,紅着眼道:“是我想左了,阿耶都不在了,我竟還用他的眼來看這些事。”
明寶清沒有再說什麽,瞧着橫挂樹上顫着眼皮假寐的明寶錦,點了點她的鼻子,道:“這話可不許同母親說。”
“我才不會。”明寶錦有些不高興了,把臉扭到另一旁。
可又聽明寶清說:“過些時日,等游老丈收了黃麻,搓了麻繩,咱們換兩根粗的來,好給你做架秋千玩。”
她趕緊轉過臉來,道:“好!”
“元娘,元娘!”藍盼曉此時從前頭過來,面上神色既驚且喜,道:“邵二娘身邊的蔻香來了!”
明寶清連忙迎出去,就見蔻香站在堂中四望,腮上挂着一滴淚。
“明娘子可叫我們娘子好找,竟是一絲消息也不透,”蔻香避過身拭淚,繼續道:“我們娘子很記挂您,備了些銅子,您且用着。”
她背着個小包袱,倒出一溜的錢串和十幾封信。
明寶清本要推拒,可看着那一沓信,一時間什麽話都忘了。
蔻香一邊将包袱皮擱在腹上細細疊,一邊又去擦冒出來的眼淚,“還有林郎君的信呢,幾日一封,我家娘子找不見您,一見來信就愁哭一場,那日崔娘子在我們娘子跟前壞嘴,叫她知道您過得這樣不好!去岑家問您的消息竟問不出個頭緒!逼得我們娘子在長街上守着校書郎下值,也是我們娘子性急了些,一通話把校書郎也說紅了眼,他倒是知道您在這,可他既知道您在這,怎麽能讓您在這呢!?”
“六舅舅在家裏說不上話,守住自己的日子都勉強,不好叫他擔着我。”明寶清也被蔻香這番話說出了眼淚,問:“二娘去岑府,可瞧見邱嬷嬷了?”
她第一問的居然是一個老婆子,這叫蔻香很納罕,也很動容。
“沒有,邱嬷嬷還在府裏嗎?我們只瞧見了一位瞿嬷嬷,說是二夫人身邊的。”
明寶清眸光稍黯,思忖道:“邱嬷嬷沒有子嗣,不過有幾個侄兒,可府裏合該給她養老的,六舅母應該會安排好吧。”
蔻香正要催明寶清看信,卻見藍盼曉給她遞茶,忙起身接過,連聲道:“罪過罪過,叫夫人給我遞茶。”
她當即掀蓋淺啜一口,很是意外,“竟是滿口清香呢。”
“只是嫩竹葉芯子,家門口摘的。”藍盼曉勉強一笑。
“那我得跟夫人讨一些,好帶回去給我家娘子也嘗嘗。”
說罷,蔻香瞧着明寶清,把那沓信往她跟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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