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複蘇

第070章 複蘇

兩人所處的地方是一棟辦公樓, 後面是占地面積極廣的倉庫,從落地窗看去,能瞧見稀少的工人進出搬運貨物。

而這棟樓裏的聲音就小了許多, 随着于甜甜上樓,像是刻意清場過, 沿途一個人都沒有。

“你的記憶還是沒有恢複嗎?”于甜甜随口提到。

衛音走在落後于甜甜半步的位置,不答反問道:“你看不出來麽?”

“能看出來,但也不全能, 幾年不見, 你的性格變了很多,也許現在的小音也會弄虛作假、裝傻充愣呢?”

衛音淡淡道:“總是把人往壞處想, 你這樣容易活得累。”

于甜甜頓了一下,随即大笑出聲,眼淚差點飙出來,笑完了才喘過一口氣道:“我收回剛才的話, 你明明什麽也沒變,還是這麽天真。小音,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 出門與他人打交道, 一定要想到對方最壞能惡到什麽程度,不要吝啬去揣測人性的惡。”

衛音有一種于甜甜在自我辱罵的既視感:“……你在忏悔自己的過錯嗎?”

于甜甜嗔怪道:“調皮。”

衛音:……好油膩。

硬着頭皮, 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衛音道:“所以我被你诓到這裏,此時此刻我的處境就是因為低估了你的壞麽?”

“壞人怎麽可能自我承認,”于甜甜走到一扇門前面, 鞏膜識別加指紋與聲音鎖,她率先走進去, 微笑邀請道,“而且我真的沒有對你做過什麽。”

衛音往兩邊看了看,沒有人也沒有其他東西,這個房間在走廊的最盡頭。

門開着,能看見大半個房間的布景。

裏面有一扇巨大的玻璃,不知道是玻璃還是屏幕,上面可以看見許多科研人員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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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就和其他會客室沒有區別,茶幾、沙發、吊燈、吃食和茶水。

衛音猶豫兩秒,擡腳走進去。

屋裏的味道和走廊不同,換了一種更名貴的熏香,連衛音這種不識貨的人都能聞出來的高級味道。

“你的信息素,我記得是龍舌蘭的香味,”于甜甜忽然說,“華榆的是雨後的沉香木,樂然是稀釋過後的香水百合,許鴉青是一種特殊的龍井茶,好像只有某個山區産的龍井才能泡出同樣的香味,她的爸媽很愛她,每年都要定購一批茶,最後甚至斥巨資包下整座山和山上所有茶農。”

衛音坐在于甜甜對面,環顧四周,視線落在巨大的玻璃面前,冷靜道:“華榆的沉香木也需要特定的濕度與年份。”

“對吧,信息素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衛音沒心思和她打太極,開門見山道:“現在可以說出你的真實目的了嗎?你想要得到什麽?或者說你想我做什麽?”

“我已經在聊正題了,”于甜甜笑了笑,讓她去看後面的屏幕,“自從上世紀腺體憑空而生,科學界對腺體和信息素的研究一直沒有停止,你應該知道學界對腺體有兩派争論,激進派秉持‘腺體寄生’論,保守派則認為激進派太過保守,腺體這麽可愛的東西怎麽可能是寄生,它首先與人類共生,只需要人體的一點點營養,就能提供無限潛能。”

這些理論華榆和她提起過,衛音自己就有腺體疾病,對這些如數家珍。

衛音道:“所以你站哪派?想做什麽?”

“我是商人,哪裏有商機就站哪裏,”于甜甜往後一靠,“猜猜我最終選擇了哪個項目?”

衛音搖頭:“猜不出來。”

一個家庭版的腺體檢測儀,一個發情期舒緩儀,一個激光按摩儀,衛音只知道許鴉青說過第三個不行。

于甜甜要是信許鴉青,應該不會是第三個,要是不信……

“華榆提議我選第一款,家庭版的醫療器械不需要龐大的資金投入也不需要立竿見影的效果,難度小,利潤也不差,”于甜甜自動給衛音解釋,“第三款因為激光的副作用難以掌控,風險大難度高,利潤一般。”

衛音“哦”了一聲:“所以你選了第二款。”

于甜甜有點驚訝:“怎麽猜出來的?”

“呵呵,”衛音沒有給她答案,“叫我過來就是為了參觀你的科研室嗎?”

自私的人一般都多疑,第一款和第三款都被提到了,按照于甜甜的性格,這兩個都不會去碰的。

于甜甜沒有繼續追問:“不錯,我選的第二個。其實叫你來沒什麽別的事兒,就是想和你敘敘舊,畢竟就算你不記得,很多事情我也要感謝你。比如,要是沒有你,我和華榆的合作不可能這樣順利。”

“我還是堅信一點,”衛音面無表情轉向于甜甜,她說話的聲調始終不高,可一個唾沫一個釘,她素來不說大話也不含糊,“我不怕失去任何東西,如果這個東西會成為你拿來威脅華榆的把柄。”

于甜甜聳肩道:“好啦好啦,也不只是因為你啦。你想知道,我現在就告訴你。”

衛音眼睛不由自主瞪大,懷疑道:“你肯說?”

“當然,原因很簡單的,”于甜甜攤手道,“拿捏你的短處,威逼你屈服,這些都是下等手段,我給華榆的當然不只是威逼,還有利誘呢。”

衛音眉心狠狠一跳。

到了華榆這種人生狀态,吃喝不愁,這輩子不用為生計發愁,又找到了自己願意為之奉獻終生的事業,她想不到有什麽能“利誘”成功。

“我說過,威逼只是小手段,但我不保證會放棄這些手段哦,”于甜甜再次強調,“小音,如果未來有一天,你沒有地方可以去,歡迎來我這裏。”

屋子裏的香味兒好像更濃了,不難聞,卻有點令人分神。

衛音收回視線,盯着屏幕發呆,沒有說話。

于甜甜發出走心的感慨:“今天叫你過來就是為了敘敘舊,小音,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曾經真心實意想要幫助過你。”

“你沒有別的要說了嗎?”衛音輕聲道。

于甜甜伸了個懶腰:“沒有。”

衛音起身往外走:“我不相信一個動辄往我身上潑髒水的人會對我有‘真心’,你說的沒錯,永遠不要低估任何人,以後非必要,我們不要再見面。”

門沒有設鎖,衛音憑借記憶的方向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門口。

路過會客室,裏面沒有許鴉青的身影,衛音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

“這裏,”許鴉青從車子旁邊走過來,身邊跟着李樂然,“談好了嗎?”

衛音點頭:“我們走吧。”

許鴉青沒有多問,定定看了衛音幾秒,确認她沒有異樣後開車離開。

回家的路上,車裏非常安靜。

衛音越想越感覺忽略了什麽東西,于甜甜叫她來一趟,像是說了什麽,但又什麽也沒說。

總不會真的是酗酒吧?衛音才不信。

可于甜甜把自己叫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費盡心思,甚至不惜找黑粉來抹黑他的形象,阻礙她的事業,設下這麽多絆子,就是為了讓她過來一趟。

而這一趟幾乎沒聊什麽關鍵內容,甚至只聊了十幾分鐘,這麽短的時間裏,衛音沒有從于甜甜口中得到任何關鍵信息,無論是她願意透露給自己的還是不願意透露的。

衛音反思兩秒,如果別人話裏有話,她就算聽不出來也會覺得奇怪,除非對方壓根兒就沒想通過談話告訴自己什麽。

那麽只有一點,自己來這一趟對她有幫助。

到底是什麽幫助呢?

用她來威脅華榆?這個手段已經不管用了,而且華榆現在好像和于甜甜達成了某種共識。

腦海裏一團亂麻,衛音怎麽也想不明白,于甜甜從自己身上到底得到了什麽。

衛音陷入思考中,一路沉默,而許鴉青沉默的原因則是因為車裏有個李樂然。

對方坐在後座,時不時盯許鴉青一眼,欲言又止。

“我不回工作室,”衛音說,“把我送回家吧。”

許鴉青:“行。李樂然,你回哪裏?”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李樂然瞪着她,“我有話要和你說。”

許鴉青:……

衛音沒有注意到兩人奇怪的氛圍,停車後自顧自下車,剛要關上車門,她想起什麽,對許鴉青道:“于甜甜沒說什麽,等我整理出思路來再和你聯系。”

許鴉青是個情商很高的鐵子,很會看人眼色,一擡下巴道:“好,那就明天見。”

回到家,鞋櫃裏華榆的拖鞋沒有在原位,而她今天穿出去的那雙樂福鞋整齊擺在最下面。

“華醫生在家!?”衛音連忙踢掉鞋子,往裏面跑,“華榆!”

她先是在客廳逛了一圈,又去廚房找人,口中嚷嚷着“華榆華榆華醫生”,路過小烏龜還對着人家問“華醫生在哪裏”。

華榆聽見她的聲音,推開卧室的門,忍俊不禁道:“在休息。”

“華醫生今天沒加班嗎?哦你在休息,那我是不是打擾你了?你休息完要吃飯嗎?有別的安排嗎?咱們吃什麽呀?”

衛音一連串的問題毫無邏輯卻争先恐後蹦出來。

對應她迅速揚起的心情。

華榆擡起手,摸摸她的頭發,柔聲道:“不加班,這幾天都不去醫院。”

衛音:O.O

“真的!?為什麽!”衛音忍住蹦起的動作,拉下華榆摸頭的胳膊,晃來晃去,“在家待幾天?”

“等事态平息再去。”華榆輕聲說。

衛音瞬間安靜:“……發生了什麽。”

華榆領着人在沙發坐下,給她倒了一杯山楂汁,一人一杯對着喝。

衛音神色緊張,被拉着坐下時,身體都是僵硬的。

華榆沒讓她擔心太久,把王琦瑤父親的事情說了一遍,同時隐去了自己血流不止的情節。

“他動手了?你傷到哪兒了?”

衛音瞬間抓住重點,“蹭”一下起身,直接怼到華榆面前對她動手動腳。

華榆還沒說完,渾身上下都被摸了一遍。

“沒事,”華榆沒有癢癢肉,看衛音亂摸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調皮的小貓咪,半天才撩開遮擋的頭發,忍笑道,“就這裏,一點點。”

衛音頓了一下,立刻定位到她露出的臉頰上。

“好紅,”衛音發現傷口,心疼地伸出手指,又在空中頓住,下意識想摸一摸,問疼不疼,又知道手不能碰傷口,糾結又心疼道,“創口不整齊,這是裂傷……”

“小擦傷,”華榆捉住衛音的手,在另一邊臉頰上蹭了蹭,“沒裂。”

“你別把護理人員不當醫生,”衛音氣急,“他手裏拿東西了嗎?怎麽打成這樣?”

華榆輕笑道:“你只是護理專業的陳年畢業生,不要碰瓷人家護士。”

“和你說正經呢,”衛音急得拳頭都攥緊了,在發抖中揮舞,“傷口都泛白了!”

“沒傷那麽深,”華榆當然不能說傷口泛白是因為流血不止,所以看上去比最開始要嚴重,只能語氣正經道,“你想想,要是真嚴重,楊茶她們不得給我縫針?”

“臉上怎麽能縫針?!”衛音強調。

華榆淡淡提眉,左邊臉頰的傷口在顴骨與耳孔連接線的中央,牽扯到挑眉的肌肉,表情弧度變小,令她顯得從容又鎮定:“這連破傷風都不用打,你說呢?”

事實是華榆常年操刀手術,體內有充足的破傷風抗體,不需要補充。

衛音這才安靜下來,紅着眼小聲嘟囔:“怎麽會有這種人,竟然打給自己治病救命的醫生!”

“嗯,他腦子蠢,人壞。”華榆含笑附和道。

衛音又忍不住難過,心疼極了,差點就要上手給華榆呼嚕呼嚕毛。

“不去醫院了,咱們不去了。”

華雲輕笑:“好。本來就打算停幾天假,正好拿來陪你。”

衛音憤憤不平:“如果是因為這種事情,寧願你沒時間陪我。”

華榆輕聲安慰:“看把我家小保姆氣的,別氣了哈,我現在都沒什麽感覺。”

衛音坐在華榆旁邊,擠到她半個懷裏,下巴墊在華榆胳膊上,仰頭看她,不,看她的傷口。

那眼神楚楚可憐又如臨大敵,華榆都看樂了:“你這眼神像是我毀容了。”

“呸!快呸呸呸,不準說這種話!”

華榆配合“呸”了兩聲,含笑道:“對,某人喜歡對着我的臉犯花癡,我可千萬不能毀容。”

“你長什麽樣子我都喜歡的,”衛音小聲辯解,“雖然是有一丢丢好色。”

好色?這人倒是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還挺誠實,華榆捏捏她的臉,正想說幾句話逗她,臉色忽然一變。

“什麽味道?”

衛音疑惑:“啊?”

華榆将衛音推起來,轉過一圈,看向她的後頸。

衛音不明所以,擡手就要去摸。

手腕被華榆抓住,速度很快,力度不小。

“別動。”

華榆伸出手指,輕之又輕地撩開衛音後頸的發絲。

只見原本躺在那裏,趴在頸骨上,幾天前還是銅錢大小微微鼓起的腺體,忽然變得充血腫脹。

當然這種腫脹并不能說是異常,正常而健康的腺體都擁有相似的弧度。

原本的腺體顏色發白,是缺血的表現,現在的腺體顏色紅潤,看上去彈性充足,随便拉來一個不認識衛音的腺體醫生,從外觀上觀察,都會覺得這個腺體是正常的。

可衛音的腺體,幾天前,不,多少年了,都不是這樣的。

與此同時,那股異香變得更加明顯。

從若有若無到真實存在,從香味清淡到濃郁馥雅,漸漸露出龍舌蘭的面貌。

就像常年不被使用的水管,在被驟然啓用後會流出渾濁的液體,需要流一會兒才會流出清水。

衛音信息素的味道,就随着腺體的充血腫脹,一點一點,完全複刻。

衛音忍不住轉頭,看見華榆的神色後吓了一跳。

此時此刻,華榆的臉像是下了一整個雨季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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