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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這個草我們喚作鶴草,你們喚做什麽?”

巫盈白皙的手指輕輕一指,指向一株長有穗狀花序的濕生植物,葉莖的形态頗似水禽,青南湊上前,低頭看,回道:“咳草。”

靠近巫盈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香味,她腰間挂着一個小香包。

“咳草?”

本就是俯身的姿勢,巫盈直起身,才發現自己和青南站得好近,兩人為看同一棵植物,靠在一起。

“它能治療咳嗽嗎?”巫盈的眼睛特別亮,閃閃發光。

青南拔下這株名叫鶴草,又叫咳草的植物,将它的葉子放在手心搓揉,揉出氣味,淡淡地說:“咳草氣味像杏仁,味道苦澀,有止咳止疼的功效。”

巫盈的鼻子靠近青南的手掌,她仔細觀察對方手心的藥草,詢問:“你們使用它的果實,還是莖葉做藥?”

“果實。”

青南拍落手上粘附的植物碎葉,将手指擡起,低頭輕嗅氣味,那動作流暢又優雅。

蹲下身,巫盈采集藥草,輕巧地它們摘下,放入竹籃,青南問:“江臯族不用它做藥嗎?”

“我們也用它做藥,用在女子身上,有些女子來月事會腹疼,服用它能減輕疼痛。”

巫盈已經摘下一大把鶴草(咳草),她一只手支地,一只手搭在裙擺上,緩緩起身,動作輕柔,裙上的陶響器還是跟着響動。

“怎麽使用它?”青南問得仔細。

“連同根須一起采摘,放在太陽下暴曬,曬幹後能儲存到明年,使用的時候,加水熬煮,熬出藥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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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交談,一個是白色羽冠,長袍玉飾的青宮之覡,一個是綠袍紅帶,每走一步裙擺鈴鈴作響的五溪城巫女。

林間水畔,華美的年輕男女,組成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

“盈姐姐!鷺神使!你們怎麽還在那兒啊。我們摘了好多花,我還爬上樹摘薜荔藤!”

月牙牽着葵,一路奔跑過來,她和葵手裏都提着一個籃子,頭上還戴着用藤蘿編織的花冠。

這兩個祠廟的小女巫跑在前頭,巫暮和小辰走在後頭,她們也都採了野花。

清晨,林間的風吹得人很舒服,陽光從枝葉間投射下來,能看見一束束光芒。

巫女們和青南逐漸遠去,玄旸仍背靠着一棵大樹,雙臂抱胸站着,他沒有變換過姿勢,目光一直追随青南的身影。

青南戴面具,看不見他的神情,聽他的聲音,心情似乎很愉悅,音色不再冰冷,柔和許多。

玄旸眼睑低垂,回憶少年時期的青南。

少年青南坐在木階上,拿着石磨板和石磨棒研磨草藥,他聽見身後傳來衣物窸窣的聲音,連忙放下手頭的活,朝屋內快步走去。

玄旸當時躺在屋中養傷,他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看見低下臉龐,眉眼含笑的青南,明眸皓齒,下垂的柔軟發絲拂過他受傷纏系布條的額頭。

那時,青南還不是青宮之覡,臉上還沒戴面具。

适才與巫盈交談的青南,如果摘下面具,應該也是笑着的樣子吧。

一個輕盈身影來到身側,玄旸沒回過頭,眼角餘光一掃,就知道是誰。

“我聽說你天天往祠廟跑,怎麽?你對我們五溪城的巫女有想法?”

闕月一只手撚着一支野花,一只手探向後背,取下木弓,她說這些話時,面露微笑,但她取弓的動作莫名地給人威懾感。

“我對你們五溪城的巫女,毫無想法。”

玄旸可不想挨一箭,再有人敢拐走五溪城的巫女,還不被城主和她的女兒生撕了。

“哦。”

闕月追尋玄旸的視線,她露出一個揶揄的笑:“這麽說來,是對鷺神使有想法啰?”

把雙臂墊在後腦勺上,玄旸換了個姿勢,模樣恣意:“我最喜歡五溪城的一個規矩,你知道是什麽嗎?”

“你們五溪城人,男與女互換腰帶,女與女也會互換腰帶,男與男同樣可以互換腰帶,不論性別,只要兩人遵從本心,向地母發誓真心相愛,他們就是一對被祝福的戀人。”

闕月把手上的小野花慢悠悠插在木弓的弭尾上,她又把木弓背在身後,擡頭:“我看你,還是先找到一個願意跟你互換腰帶的男子,再來跟我說你喜歡男人,你以前的約定不算數。”

闕月用力拍了拍玄旸的肩膀,狡黠一笑。

水畔的五溪城巫女和青宮之覡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林間,玄旸和闕月同時跟上,他們遠遠跟在後面。

“上次我要介紹鷺神使給你認識,發現你們倆好像是舊相識呀,以前就認識?”

“我以前在羽邑見過他。”

“羽邑的巫覡是不是從小就要戴面具?”

“不是,成為青宮的神使後才不能見人。”

兩人閑談,目光一直跟随前方的人,并時刻留意四周。

巫女們和青南返回祠廟,闕月看見小辰平安踏進院門,才不再偷偷尾随,她留在院外。

“今天又有人在城外發現幾個鬼祟的人,白湖人肯定在密謀着什麽,這幾天行蹤特別可疑。玄旸,你要不要加入夜巡隊?要是真得跟白湖人打起來,你得幫忙,給!”

一樣物品擲向玄旸,他伸手接住,不用拿起來看一眼,也知道是一枚五溪城的陶制地母花。

五溪城的戰士佩戴地母花,加入夜巡隊,在夜間巡視城裏城外。

**

一對前來向地母獻花祈福的情侶牽手離去,巫暮望了望天邊的太陽,已經是傍晚,這個時候,不會再有人前來祠廟。

巫暮想:鷺神使走了嗎?

如果鷺神使已經離開,她便可以将院門關上。

“月牙!”

巫暮朝主屋喊叫,很快有人出來應答,是小巫女葵。

“大巫在教月牙捏泥塑,暮姐姐有什麽事?”

“小辰呢?也在裏邊嗎?”

“在呢,暮姐姐。”

“葵,你到盈那邊看看鷺神使回去了嗎。”

“好!”

葵穿過院中的小徑,朝巫盈的小屋走去,她個頭矮,院中花草茂密,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巫暮本要朝主屋走去,想了想還是回頭将院門關上,落闩。

正值三月節,五溪城的外來人員衆多,就怕有白湖人混進來,不得不提防。

青南從巫盈的小屋出來,他聽見城郊傳來篝火會的鼓聲,早習以為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在草藥上,五溪城巫女掌握的草藥知識極其豐富,有些治療方法,更是聞所未聞。

與巫盈的交談,讓他受益良多。

經過庭院小徑,來到主屋前,青南駐足,他發現院門緊閉。

“大巫?”

青南朝主屋喊叫,大巫總是待在主屋,他開門離開,還得有人将院門闩上。

沒有回應。

青南察覺到異常——太安靜了,祠廟中沒有聽見任何人的聲音,祠廟可是住着三個大人三個孩子。

天邊晚霞似火,祠廟空寂無聲。

青南環視四周,望向擺滿花卉的主屋,他悄無聲息登上通往主屋的石階,将手緩緩伸向腰間,手指剛碰觸到腰間的布囊,就聽見主屋傳出孩子的尖叫聲。

稍稍分神,一樣尖銳物品已經抵住青南後背,身後傳來陰沉的男聲:“別動,把手拿出來。”

男子說着拗口的江臯語,他不是江臯族人。

這人剛剛就藏在主屋石階左側的花叢裏,他在暗處,青南在明處。

右手被對方用力扭向背部,銳利的刀刃貼住青南的脖頸,觸感冰寒。

冷靜觀察,青南發現挾持他的男子十分強健,身上穿着江臯族衣服,但不是江臯族人。

會不會是白湖人做僞裝,為的是潛入五溪城的祠廟?

他們潛入祠廟想幹什麽?

來不及思考這件事,主屋裏孩子們的叫聲已經停止,青南的心不由地一沉。

聽主屋的動靜,青南猜測裏頭的歹徒至少兩人,才能這麽快控制住三個小孩,還有住在主屋的大巫。

“放開我!你們是什麽人?”

“嗚嗚大巫……嗚嗚……暮姐姐!”

女孩們被三名歹徒從主屋挾出,月牙又踢又咬,捂她嘴唇的歹徒不得不把手拿開。

葵吓愣了,聽見月牙的叫聲,她才小聲啜泣,小辰始終怒瞪歹徒,默不作聲。

挾持青南的歹徒注意力分散,刀刃稍微偏離青南的脖頸,青南瞥見大巫躺在神龛下,一動不動,同時他沒被制服的左手在袖子裏有細微動作。

“叫你別動!”

歹徒粗聲粗氣,刀刃緊緊貼着青南的脖頸。

青南問:“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這些孩子?”

歹徒用陌生的語言咒罵,刀刃在青南脖頸上割出一道傷口,血沿着刀鋒往下滴,滴落在素白的衣領上。

青南微微皺眉。

歹徒對刀子架脖還不聽話的青南很不滿意,他說江臯族語十分吃力,拒絕再交流。

主屋裏邊傳出巫暮虛弱的叫喚聲:“月牙……帶……快跑……”

“暮姐姐!”

月牙激烈掙紮,可惜她年幼力弱,無法從成年男子的束縛中掙紮出來。

整座祠廟極可能已經落入歹徒手中,一時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

從屋後又出來五個男子,其中一人的裝束與其他歹徒不同,這人大概三十歲,相貌英俊,體格強健,他右手腕上佩戴一件聯璜璧,腰間有一把材質古怪的環首短刀,衣物華貴,應該就是這夥歹徒的頭目。

“臯勾,他是什麽人?”頭目注意到青南,問身旁的人。

“羽人族的巫祝。”臯勾回答。

“羽人族?”頭目有些詫異,畢竟很少會遇到羽人族。

頭目使用流利的江臯族語,看裝束又絕對不是江臯族人。

一名歹徒從巫盈小屋的方向出來,不慌不忙走到頭目身旁禀報事情,至此,露面的歹徒總計九人。

青南問頭目:“你們殺了巫女?”

“只是将她們打暈,我可不想在地母面前殺她的巫女。我也不會傷害你,我們白湖人和羽人族沒有任何仇怨。”

頭目微微一笑,他朝青南行了個地中族的禮,并示意歹徒把匕首從青南脖子上移開。

“要請你在祠廟多待一會兒,我有件事要辦,我不希望有人出去通報。”

頭目說完這句話,沒再理會青南,從容不迫的處理起自己的事。

頭目問:“臯勾,我的人搜過了,這裏只有三個孩子,你能認出是哪一個嗎?”

臯勾回答:“難辦,我就知道你的兒子被藏在祠廟裏,要不把孩子們的衣服都脫了,看看哪一個是男孩。”

青南想起之前在飨宴上見過臯勾,他是江臯族人。

果真是裏應外合。

“不用脫衣服。”

頭目看向哭癱在地的葵,她受到很大的驚吓,渾身瑟抖。

臯勾問:“白章,你要用什麽辦法辨認?”

頭目慢慢走向三個女孩,他頗為自信:“是我的孩子,我肯定能認出來。”

這個人,竟然就是當年誘拐霧月的白湖勇士——白湖城主之孫白章!

青南已經弄明白今天發生的事,難怪玄旸讓他這幾天別去祠廟。

這群白湖人會挑時機,這時候青壯紛紛出城參加城郊的篝火會,而巡邏隊的夜巡活動還沒開始。

白章忽略抽抽搭搭的葵,來到月牙跟前,月牙怒視他,一點也不懼怕。這孩子非常兇悍,挾持她的歹徒手臂和臉都是傷,有抓的有咬的。

白章低頭端詳,詢問:“小孩,你今年幾歲?”

月牙不理他。

膽大,充滿野性,但怎麽看怎麽瞧都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白章轉向小辰,他擡起小辰的臉蛋端詳,眼神忽然變得惆悵,喃喃自語着什麽,接着他蹲下身,輕聲問:“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小辰顯得很不安,小拳頭緊握。

“別怕。”

白章溫聲安慰,他撫摸孩子的臉龐,呢喃:“鼻子嘴巴似我,眼睛真像她……”

昔日愛人的模樣浮現在眼前,白章張臂想擁抱自己的孩子,孩子本能地避開,轉身就想跑。

白章不顧小辰掙紮,雙臂緊緊抱住,他單膝屈地,聲音深沉:“孩子,我是你父親。”

“白章!”

高亢的女聲忽然從院牆上面傳來,與此同時,祠廟緊閉的院門被人一腳踹開,湧進來七名江臯族戰士,有男有女,領頭的卻不是江臯族人,而是玄旸。

“姨,我在這兒!”

小辰終于出聲,是小男孩的聲音。

闕月站在院牆上安慰:“小辰不要怕,姨這就把壞人統統抓起來!”

院牆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去兩個江臯族女弓手,其中一個還是以本領高強聞名的闕月。

兩名弓手的箭镞都對着白章,白章的手下也有兩人張弓,箭镞對準院牆上的敵方弓手。

五溪城的戰士堵住院門出口,個個手執兵器,氣勢洶洶,白章的手下反應極其迅速,紛紛圍簇在他身邊,也都亮出鋒利的武器。

雙方一觸即發。

本該在太陽下山後才開始幹活的夜巡隊,突然就出現在眼前,對于突發狀況,白章絲毫不慌張。

白章沒搭理闕月,跟玄旸打起招呼:“旸弟,多年不見,你什麽時候去大岱城弄了一個武士身份?我前年去文邑,聽你姐夫提起過你,說你人剛走。你四處旅行,怎麽就不到白湖走走,我們兄弟倆好敘敘舊。”

“得有七八年沒見了,想當年我和章兄在五溪城相識,親如兄弟。還記得章兄教我設陷阱抓兔子,一起上山獵鹿,那真是一段快樂無憂的時光。我早年跟着我舅舅四處游蕩,舅舅離世後,我便回岱夷生活,住在玄夷城。沒想到今日在五溪城又遇到章兄,真巧。”

玄旸跟白章寒暄時,目光一度挪到青南身上,他留意到青南衣領上有血跡,脖頸上有一處割傷。

“日子過得真快,不想我再次來到五溪城,佳人不在,空留遺憾。”白章喟然,他默默将小辰摟到身前,又用身上的鬥篷将孩子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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