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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第30章

長街盡頭是一棵月桂,拐過彎兒去,就是屠府。要到家了,屠鸾反而走得越來越慢,磨蹭半天,終于走到月桂樹下。

容琰在月桂樹下止住腳步,屠鸾卻比他早停半步,伫立原地,雙手交握,低頭看着地上人影成雙。

容琰看得忍俊不禁,溫聲提醒,“屠小姐,你該回家了。”

屠鸾悶悶“哦”了一聲,暗地裏默默嘆氣,心下怪容琰太不解風情,沒看見她渾身都寫滿抗拒嗎?

門首牌匾裏含着她的姓,但自從母親去世以後,這裏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豢養金絲雀的黃金鳥籠。

“屠小姐,有樣東西想要送給你。”

屠鸾有點感激他沒有再催自己回家。

“可世子手上空空,拿什麽送我?”她借着玩笑的語氣掩飾內心的期待。

容琰從腰上解下一枚玉環,白玉色澤瑩潤,凸面雲紋均勻排布,一只鸾鳳卧于玉環外側。屠鸾對這枚玉環印象很深,大熠男子好戴環佩,比較講究的,都會根據當日的衣飾搭配不同的環佩,容琰腰上的配飾卻從未變過。

屠鸾接過來,對着燈光打量,“鮮少見玉環的紋飾只在一側的,這玉環是不是還有另一半?”

容琰點點頭,“這玉環原本是一對。”

屠鸾微微仰頭,“另外一只在哪裏呢?”

容琰沒有立刻回答,沉默半晌才道,“在我爹手裏。”

北勝王是個粗人,從不學人戴玉飾,二十年來,另一半玉環容琰也只見過一次。那次北勝王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擡回王府,第二日醒來發現玉環不見了,差點把王府翻了個底兒朝天,才從前庭的花叢裏找到它。下人找到時,先交到了他手上,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母親留給他的玉環還有另外一半。

容琰注視着她緋紅的臉頰,“這一只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屠小姐,你能猜到我接下來想說什麽嗎?”

屠鸾臉頰紅得要滴血,從嗓子眼擠出一個“能”字。

既然猜到了,那容琰自覺也無須說得太明白,平白給人壓力。“屠小姐冰雪聰明,定然早已看穿北勝王府真實的處境。婚姻大事關乎終身幸福,需要細細思量。你不要有任何壓力,接受不接受,決定權都在你。就以三月為期,屠小姐想清楚了,若還是不願意,找人把玉環送到北勝王府來即可。”

屠鸾被卡在心口的倉惶憋得呼吸困難,緊緊攥着玉環,掌心仿佛擁着一簇火苗,燙得出奇。

她心裏對容琰生出許多感激,至少他給了她選擇的機會。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只希望她當一個聽話的提線木偶,能由她做的選擇少之又少。

屠鸾久久不語,容琰溫柔道,“已經很晚了,快回家吧!”

“世子可有看見我寫在花燈上的字?”屠鸾突然開口,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容琰愕然,搖了搖頭,“沒注意看,屠小姐寫的什麽?”

屠鸾促狹一笑,“沒看見就算了,我要回家了。”

屠鸾轉身小跑着離開,沒跑幾步,屠府門前懸挂兩盞風燈,秋風乍起,燈盞裏的燭火一蕩就雙雙滅了。

“屠小姐!”容琰在背後喚她。

在他出聲的那一刻,心中的不舍盡數化為難言的欣喜,她匆匆回轉身子。

月懸中天,從她的角度望過去,皎皎明月被高大的桂樹遮去一半。月光溶溶如水,傾灑在容琰的周身。他長身立于月桂樹下,背後是燈火煌煌的長街。容琰抽出不知誰挂在樹上的一盞花燈,遞給她,“仔細腳下。”

屠鸾小跑到他身邊,定定站了一會兒,才接過花燈,“風燈滅了我有點怕,世子能否等我進門了再走?”

今夜月光極亮,風燈滅了,周遭景物還是能夠看得一清二楚。容琰沒有拆穿她蹩腳的借口,溫文儒雅得笑道,“去吧,你進去了我再走。”

屠鸾轉過身,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她刻意壓慢了步伐,提着花燈,款款走向屠府大門。她走得再慢,屠府大門也不會長腳跑開,沒多久就走完了她與容琰之間隔着的距離。饒是她已經足夠克制,回身的動作仍顯得急切,對容琰輕輕揮手,容琰笑着點了點頭。屠鸾叩響門環,門房打開大門迎她進去,關門前她特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容琰還站在花樹下沒有離開。擔心小心思被他察覺,屠鸾佯裝淡定,又沖容琰揮了揮手。大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影壁阻擋住門房的視線,屠鸾才懸停腳步,長籲一口氣,擡右手拍了拍發燙的臉頰。左手的玉環已經被她捂出了溫度,她攤開手掌,低頭打量,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嚴倦回到府上時,已接近子時,春信抱着膝蓋縮成小小一團,靠着他的房門睡得人事不知。比起離開狄羌時,他的小書童長高了一些,但也絕不超過一個小指節,十六歲的小少年,被京州的氣候養得白白嫩嫩,生氣的時候,兩腮鼓起,活像是一塊軟軟糯糯的桂花米糕。

嚴倦從懷裏掏出一個圓滾滾的小毛球,是從盛疏頭上揪下來的,在春信耳後撓了撓,春信耳後有團癢癢肉,別人一撓他就受不了,睡着得也得給癢醒。好好的清夢就被手欠欠兒的主人給擾沒了,春信迷迷糊糊醒過來,擡手揉了揉眼睛。“公子,您回來了。”

“困就去睡,等什麽!”嚴倦起身往房內走。

春信不甚清醒,木讷得跟在嚴倦背後。“萬一公子被哪家姑娘拐回家關起來了,春信好去報官吶!”

嚴倦擡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你小子還沒睡醒吧!”

春信的确沒睡醒,但吃了個一指禪,最後兩條瞌睡蟲也跑沒影兒了。

嚴倦遞過去一盞兔子花燈,“去幫我挂在廊下。”

春信乖乖接過,垂首打量這盞兔子花燈,還是只肥兔子,臉圓屁股圓,笑得傻啦吧唧的,他萬分确定這肯定不會是公子的品味,定然是哪家姑娘送的。只是以往公子兜一口袋的東西回家,一進門就讓他拿去處理掉,這花燈看起來蠢了點兒,但也好像沒其他特別的,公子怎麽突然就這麽重視了?

“這是哪家姑娘送的?”春信搬來一把凳子站上去。

“就不能是我自己買的?”嚴倦閑适得坐在廊椅上,把弄着手裏的小毛球。看他挂得費力,也不說搭把手。

春信脖子都仰酸了,才終于将花燈挂好,小心翼翼從凳子上下來。卻見自家公子仰頭望着随風晃蕩的花燈,目光深長悠遠,“春信,就快回家了,高不高興?”

春信聽後一臉悵惘,“春信有些舍不得,但兩年沒見着母親和哥哥,春信很想他們,還是回家好。”

嚴倦沒再說話,只靜靜凝望着兔子花燈,不知在想什麽。

夜闌人靜,北勝王府還亮着一盞燈。

韓東今晚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總在容琰轉身的時候盯着他的背影偷笑。偷笑就偷笑,憋着不出聲音不叫人發現也行,偏偏笑得連聾子都能聽見。容琰洗漱完畢,韓東還站着不走,又聽見他在背後偷笑,忍無可忍,“我換衣服很搞笑?”

韓東忙端正表情,死抿着唇,搖了搖頭。

容琰又問,“那是我洗臉的樣子比較搞笑?”

這回,韓東沒憋住,趕緊擡手捂嘴,噗噗噗的憋笑聲從指縫漏出來。

容琰腦門上全是黑線,“你到底在笑什麽?”

韓東想笑又不敢笑,大聲咳嗽兩聲,小心翼翼問道,“世子要嫁人了?”

容琰掃了他一眼,眼神涼飕飕的。韓東急忙一拍嘴,“口誤!口誤!世子要娶妻了?”

容琰總算知道他今夜為什麽這麽瘋了,“不是讓你別跟來?”

韓東欲蓋彌彰得解釋道,“世子放心,屬下離得遠,你跟屠小姐說的話,屬下一個字兒都沒聽見。”

生怕容琰不信,要殺人滅口,伸出三根手指指天起誓,“屬下要是說謊”

容琰盯着他看,仿佛萬分期待他接下來的毒誓。

韓東嘿嘿笑道,“屬下要是說謊,罰屬下這個月……瘦五斤。”

容琰看着他略微發福的臉,真不知道這毒誓到底是在懲罰誰。“屠小姐”

沒等容琰把話說完,韓東又不識擡舉得接了一句口。“還叫人屠小姐,要叫阿鸾。”

這稱呼差點把容琰肉麻得汗毛倒豎,忍無可忍得嘶了口氣,“你”

結果,又不等他說完,韓東就跑來截胡,擡手在嘴上拍了三下,“呸呸呸!阿鸾哪是屬下能喊的,世子勿怪!勿怪!”

容琰忍耐得閉了閉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今天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

韓東憨厚得摳了摳腦袋,又把話茬扯得八丈遠,“王爺知道了不得高興成傻子?屬下明天就給父親寫信,讓他把這好消息告訴王爺,咱們世子到底還是喜歡女人的。”

容琰只想一腳踹他出去,他爹會不會高興傻了他不知道,韓東傻不傻他已經得出了結論。他坐在桌邊,一手扶額,一手向韓東的方向揮了兩下,示意他趕緊滾。

韓東這回終于懂得見好就收,識趣得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麽來,轉身問道,“三個月有點兒久,萬一這段時間裏太後給世子議親可怎麽辦?”

容琰垂首把弄着屠鸾的那只命簽,平靜地說道,“你明日拿我的腰牌進宮,把徐太醫請到王府來。就說我最近晚上睡不好,總是夢到已逝的母親,叫他來給我診脈,再把司天監的尹監正一并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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