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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第29章

容琰剛想教訓盛疏兩句,攤主從桌下拿了另外一個簽筒出來交給屠鸾,“姑娘搖這個,都是一樣的。”說完又彎腰幫着盛疏收拾散落的卦簽,看着盛疏一臉慈愛,“姑娘,簽筒稍微斜一點,輕輕得搖,第一只掉出來的,就是你的命簽。”

屠鸾險些被氣成個葫蘆,礙着容琰嚴倦都在場,不好對盛疏發難。

容琰把盛疏拉到最左邊,“你坐在這裏搖。”

盛疏不樂意,容琰臉色一沉,“不許再胡鬧!”

盛疏最怕容琰沉着臉吓唬她,又生氣容琰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又生氣又委屈,抱着簽筒委屈巴巴得盯着容琰看。容琰最受不了她這眼神,欲要說兩句軟話安撫下盛疏,嚴倦忽然将手親昵得按在盛疏肩上,溫聲哄道,“好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要跟人搶東西。”

屠鸾氣得牙癢癢,盛疏那臭丫頭也就在她面前,還幼稚得令人發指。她們兩個從小就不對付,在隴縣沒有哪天不掐架,後來分開了三年,屠郎中調任京州,舉家随遷,京州再遇,也沒有哪次是好聚好散的。今日當着容琰和嚴倦的面,不便破壞形象,等下次和盛疏單獨遇上,她才要她好看。

想至此,屠鸾能屈能伸,儀态萬方得坐到另外一側,笑盈盈道,“算了,也就是心智還不夠成熟的半大孩子,我要跟你計較,倒要叫人懷疑這些年是不是光長年紀不長腦子了。”

盛疏也不傻,跟屠鸾唇槍舌戰了好幾年,立刻聽出她藏在話鋒裏的深意。她也不生氣,傲嬌得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大有下次再戰的意思。

屠鸾先搖出一只簽,拿起簽文來看,簽頭“下下簽”三個紅字,讓她眼皮微微一跳,往下細看簽文。

“臨風冒雨往還鄉,正是其身似燕兒;銜上坭來欲作壘,到頭壘壞複須坭。

屠鸾自己解了簽,臉色微微泛白。

盛疏跟着搖出一只簽,看了半天也沒看懂,歡天喜地得拿給嚴倦看,嚴倦接過簽,被簽頭上三個醒目的紅字弄得哭笑不得。

抽個下下簽竟然還這麽高興。

他斂神去看旁邊兩排小字,目光及不可查得變了變。盛疏追問,“上面寫的是什麽意思?”

嚴倦不動聲色,“子不語怪力亂神,玩玩兒就罷了,不要太較真,餓沒有?那邊有燈盞糕,我們去買一點!”

嚴倦手上已經被盛疏塞了不少吃的,盛疏笑他,“自己想吃就直說,非要栽我頭上。”

嚴倦把簽還給攤主,和容琰與屠鸾打了聲招呼,領着盛疏過去買燈盞糕了。

簽上字太小,容琰沒看清楚,見屠鸾臉色不對,溫聲問了一句,“簽上寫了什麽?”

屠鸾把卦簽扔到桌上,起身,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抽了個下下簽,嚴公子說得對,子不語怪力亂神,玩玩就是了,我們也走吧!”

攤主發現嚴倦還回來的那只簽被人折去了簽頭,成了一只殘簽,再看上面的兩排字。“奔忙隔盡重重險,帶水拖坭往度山;更看田園求用事,千鄉萬裏未送還。”嘆了一口氣,又撿起屠鸾的簽看了看,搖頭嘆道,“怎麽兩位姑娘抽中的都是下下簽。”

容琰走了又折回,“老人家,剛剛穿粉衣那位姑娘抽中的是哪只簽?”

攤主正要把簽放回去,聞言把手邊那只遞給他,“公子,粉衣姑娘抽的是這一支。”

容琰拿起看了看,把卦簽攏進袖中,再從錢袋裏摸出一錠銀裸子置于桌上,“這只簽我買下來了。”

一錠銀裸子買下他這挂攤都夠了,老人家不肯占人便宜,忙撿了銀子起身,容琰卻已經拿着簽走遠了。

街上人差不多快散盡了,容琰不便留屠鸾太久,便想送她回府,屠鸾想到回家就要面對屠郎中的責問,一下子感到無比厭煩,就說想要慢慢走回去。出了青龍門,直穿水津橋,橋下的河面上飄着成千上萬盞花燈,萬千流螢圍着燈火打轉。屠鸾趴在橋墩上,看得驚奇,“都九月了,竟然還能看到螢火蟲!”

容琰接口道,“大概是今年天涼得比較晚。”

屠鸾點點頭,“世子,我們也去放一盞吧!”

兩人來到湖畔,攤主正準備收攤回家,屠鸾忙讓他等一下,買下兩盞蓮花燈,手拖起一盞,對容琰笑道,“世子,許個願望吧!”

容琰每一年都會去歲安寺裏供奉一盞長明燈,每一年的願望都沒變過。幾乎不用細想,他就知道自己該寫什麽,正要提筆,屠鸾仿佛猜到他會寫什麽,輕輕道,“世子,人一生的精力畢竟有限,要照拂這個要看顧那個,最後只落得一身精疲力盡,偶爾,也讓自己喘一口氣。”

容琰眼中劃過一道柔光,笑道,“你知道我會寫什麽?”

屠鸾搖搖頭,“我只知道世子的願望裏,不會有你自己。”

說完,她回轉頭,對着自己的那盞花燈,卻不知該寫什麽。目光一側,瞥見容琰棱角分明的側臉,三分文弱七分雅致,缺少一味陽剛,但隐隐之中,又透出幾分頂天立地的浩然正氣。她不小心掃到了他的願望。一半是家,一半是國,唯獨擠不進他日漸消瘦的身軀,連絲縫隙也不肯為自己留。

她的目光又栖落在他的側臉上。

中天是一輪皎月,頭頂是一盞照明的花燈,月光和花燈橙黃的光線都被他端方雅致的身姿引過去了,整個人看起來溫柔得不像話。腦中靈光閃現,屠鸾提筆在花燈上寫下一排字。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京州雖無宵禁,但當地人作息規律,亥時人定,先前還喧聲震天的朱雀街驟然沉寂,街上寥寥幾人。容琰與屠鸾并肩走在一起,天南海北得聊着,不同于四六不着調的盛疏,小半生轉瞬即過,屠鸾也沒走過幾個地方。然而她讀書龐雜,書裏的山川風月,卻能信手拈來。

容琰很少同女子接觸,從前總是聽盛疏在旁邊叽叽呱呱,說來的故事必須加工加料,比如辦案路上,美救英雄,她一弱女子以一敵十,三兩下就把二三十個山匪打得落荒而逃。說起在五登山看見雲海,覺得自己腳踏山海,比話本中騰雲駕霧的齊天大聖還風光。盛疏說什麽都要添油加醋,但描述得繪聲繪色,通常嘴上在說,手腳同時比劃,總把他逗得忍俊不禁。像屠鸾這樣引經據典的“身不能至,心向往之”還是聽頭一遭,也頗為新鮮。

等她把五岳講完,容琰評價道,“屠小姐身為女子,雖然心裝山海,腳步卻受禮法教義所縛,真的很可惜。”

這是第一次有異性對屠鸾說女子受禮法所縛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在她接觸的男性裏,屠郎中只會說女子的本分是相夫教子,國公府的雲三公子畫技不如自己,旁人卻只會睜眼說瞎話,借貶低她來捧高雲三公子的畫作。徐錫遠那厮就更不用說了,她在他眼裏和一只花瓶沒什麽分別。

屠鸾停下腳步,極認真地望着容琰,“世子也覺得女子不必囿于閨中?”

容琰也停下腳步,卻領先了屠鸾兩步,回過身,笑道,“三官堂的嚴堂司,是本朝第一個入仕的女官,但行事果決,上任五年,重申了百來起冤假錯案,還了蒙冤的無辜之人一個公道。可見,女子的智慧手段并不遜于男兒,變化陰陽,從來都是相生相伴,原該分左右,而不該分高低。女子只該囿于閨中,在我心裏就是代代傳承的偏見。”

屠鸾心潮澎湃,眉目愈加生動,“我與世子想的一樣,若女子的智慧也能用于懸壺濟世、造福百姓,男女強強聯手,出來的效果必然是加倍的。”

“所有人都有機會為國效力,而不必分性別、籍貫、年齡,在當下,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間理想,但我期望能夠親眼看到理想成真的那一日。女子能夠登科入仕,能夠立于朝堂高談闊論,能在陣前揮斥方遒,也可以選擇宜家宜室。”在滿街的燈火暈染下,容琰的面部輪廓更顯深邃,目光堅定、誠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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