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垃圾就該早點進垃圾桶,以後垃圾回收都要加錢了

第2章 垃圾就該早點進垃圾桶,以後垃圾回收都要加錢了

不管前一晚準備得多充足,一到早上,又是雞飛狗跳。早飯吃吐司蛋,葉春彥到底是傷了一只手,煎蛋的時候鍋子沒拿穩,油濺在手臂上,簡單沖水一處理,再去翻面時,蛋就已經焦了。湊湊合合裝了盤,倒牛奶時一個沒拿穩,杯子還碎了。 剛把碎片收拾幹淨,卧室裏卻沒動靜了,他進去一看,才叫醒的女兒又趴着睡着了,一只手還穿在毛衣袖子裏。

他從左邊扶起她來,她就往右邊倒。從右邊扶,就往左邊倒。他一只手從後背托着她坐起身,她就索性靠在他胸口上。他無奈,只能拉開窗簾,用冷毛巾擦她的臉,“不要再睡了,要遲到了。”

女兒把頭蒙在被子裏躲太陽,“我不要讀書,我要當廢物。”

葉春彥笑着把她抱出來,扶着手臂幫她穿衣服,“你不讀書也不是廢物, 讀了書就更厲害了。快點起來了,真的遲到挨罵了,你又要和自己怄氣了。”

湯君是短發,不用他梳辮子,省了幾分鐘。他幫她套上校服,哄她喝了牛奶,早飯裝進飯盒,塞在她手裏,“早飯拿着去學校吃吧。不準不吃,會得胃病的。”

“爸,你有點煩。”她半夢半醒着回他,眼睛還沒睜開。

“當了爸爸就這樣的,我也沒辦法啊。”他領着她下樓去,奔馳已經停在下面了。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對門的老趙,退休工人,這個時間正好去公園早鍛煉。老趙笑道:“葉先生,早啊,又送小孩上學啊。诶,你的手怎麽了?”

葉春彥道:“一點小事。沒什麽。”

他急急忙忙把女兒送上車,又囑咐她下車後要和司機道謝。沒想到杜秋也在車上,主動下來,“我上班路上正好繞過來看看,一會兒讓老周送完你女兒再來接我。你的手好些了嗎?”她換了件駝色的外套,略微鋪了些粉,眼下還是發青,手裏又拿着咖啡,估計昨晚熬了個通宵。

“謝謝杜小姐,已經沒事了。”

“現在的小孩子也不容易,讀書很辛苦,我看你女兒,眼睛都眯着。”

“是她自己睡太晚了,這孩子有些認死理,練字的作業,別人都是用水筆寫的,只有她用鉛筆,寫到不滿意就擦掉再來,連本子都擦破了。多花了很多時間。”

“認真總不是一件壞事。”

葉春彥笑笑,不置可否。他用餘光掃見老趙正站在不遠處,繞有興地打量他們,好像在觀望着一場戲。葉春彥忽然明白過來,他們都太年輕了,很容易把故事往另一處去想象。他也順勢看向杜秋。

雖然不是初次見面了,但他們對彼此都有些新鮮感,昨天的場合太亂了,都沒空去關心長相,現在在很合适的陽光下對望了一眼,反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氣質上冷歸冷,杜秋的長相稱得上一句斯文雅致,昨天開車時戴着眼鏡,現在脫了,淡淡塗了眼影,卻沒畫口紅。她和她妹妹差不多高,齊肩發,沒什麽棱角的鵝蛋臉,鼻子長而直,命學上這似乎是貴相。

杜秋也在打量他,先開口道:“你的頭發打理得挺好的。”他還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色的高領毛衣、黑色的外套,這麽單調顏色,他穿着倒不顯得沉悶,只是五官更濃郁了。

葉春彥微笑了一下,欲蓋彌彰似地移開目光,道:“我有好好保養啊,也是看視頻學的,擦點油,順時針抓松就可以了。”

她仔細看了,才發覺對他的手藝是高看了,沒什麽技巧性,腦袋後面還落出來幾根亂發。真要說,打理得還不如她父親的僅剩的那幾撮頭發,至少看着順滑不毛糙。 下巴上留的胡渣修剪得很講究,不顯得邋遢,倒像是小狗剛長出來的一圈絨毛。

他真要感謝的是自己爸媽,讓他生得高挑又不粗笨。整張臉銳不可當,別人都是用鉛筆輕描淡寫畫的草圖,唯獨他是用鋼筆勾的線。長眼高鼻,瘦窄面頰,輪廓又深,頭稍微一偏,就能看從側面看見鼻尖。上唇薄,嘴角尖,只是微微有些兔牙,讓他說話時總是很含糊。在外面她其實聽不太清,又不适合湊過去,就只能望着他靜靜微笑。

他是冷冰冰的英俊,這樣的臉配這樣的性格倒稀奇,似乎是沒棱角的一個人。按經驗,漂亮男人總有些自矜,再怎麽裝滿不在乎,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得意。可他卻只是累, 連掩飾都費力氣的精疲力盡。這樣的人應該沒什麽閑心惹麻煩,想來昨天的那個眼神是她的錯覺。

杜秋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誰?”

葉春彥猶豫了一下,道:“對,我看過你的采訪,是有照片的。”

“你看起來不是那種話很多的人,應該不會亂說吧。”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一切都到此為止。請放心。”他頓一頓,繼續道:“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不該不該和你說。”

“請講。”

他張開嘴,舌尖點着前磨牙,愈發含糊道:“今天早上想來,這顆牙好像有點松動。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撞到的。”

“不管是不是牙都很要緊,快去看看吧。”她不想加他的微信,就沒辦法把牙醫的微信推給他,只能又抄了個號碼和地址給他,“你去找一位姓戴的醫生吧,一樣把賬單給我就好了。”

“其實不用麻煩你的醫生,你給我些現錢,我去社區醫院看看就好。”

原來是換着花樣要錢啊。杜秋笑了,雖然早就想到會有這招,但沒想到他就這麽直白說了出來。她問道: “一萬塊夠嗎?”

“多了。只要八千就行了。”

“沒事,身體最要緊。”杜秋要了他的賬號,當即轉了一萬六過去。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她想着,花錢買個清靜。

葉春彥收了錢,道了謝,沒有其他的表示,只是盯着她手裏的咖啡外帶杯,道:“這家店的咖啡其實挺一般的。”

“我知道,不過圖省力。葉先生是咖啡師嗎?”

“開咖啡店的,不過是社區咖啡店,不入流的小生意。”

“那我有空過來喝兩杯。”她說得很真切的樣子,但沒問地址,他們都知道,這只是客套的說辭。

車又繞回來,先是停穩,司機下車為杜秋把門拉開,她才上的車。車窗上貼了膜,隔熱也隔視線,門一關上,她的背就微微垮下去,昨天的會開到淩晨一點,到底還是累的。

但她還是把車窗拉開一條縫,朝外偷偷打量着葉春彥。不是她多疑,他又露出了昨天那個眼神。他的臉往左邊側,眼睛卻往右面斜,眼睛半眯,眉頭微皺,一個輕蔑中暗含憐憫的眼神,像是在看雨中的流浪狗,或是泥地裏打滾的傻子。

他拿了她的錢,怎麽還敢這麽看她?杜秋哼了一聲,氣得發笑,捏咖啡杯的手一緊,咖啡就撒出來些。她急忙抽紙巾來擦。

老周以為是車太晃,怕她不高興,“不好意思,起步不太穩。”

“沒事,是我沒拿穩。你有沒有看到,葉春彥剛才看我的眼神?”

老周顯然會錯意了,笑道:“他到底是男人嘛,看到漂亮女人總是要多看幾眼的。”

杜秋不作聲,為這種人攪得心煩意亂太荒唐了,說出去反倒顯得自己太小心眼。微微嘆口氣,還是算了。她轉了轉手裏的咖啡杯,原本就不想喝,只是拿來暖手,現在被葉春彥一說,更是倒胃口了,她讓司機一會兒找個垃圾桶幫她丢了。

到了公司,她立刻就忘了葉春彥的事,今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緊,上午連着有兩個會。下午爸爸要來公司接受采訪,前前後後的流程都要安排妥當,雖然有王秘書處理,但她總要親自核實一遍才安心。晚上還要吃飯,帶家長的四人晚餐, 她和未婚夫林懷孝,再加上各自的父親。這麽一排,中午倒還能抽出幾個小時,她準備回家一趟,和妹妹好好再談談。這麽小的年紀不肯讀書,總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太不像樣了。

杜秋一回辦公室,王秘書就迎上來,有份文件需要她簽字。王秘書比她小一歲,跟着她倒有三年了,算是她一手提拔的,當初就看中的心細。每次王秘書找她簽字,都是把筆蓋拔了,筆尖朝外擱在旁邊。

她直接拿起筆,草草掃了眼文件內容,是她之前點過頭的,但還是再看一遍,謹慎為好,“今天下午來采訪,記者那邊打點過了嗎?”

“打點過了,還是按去年的标準,對方沒什麽表示,就說了些客套話。”

“他們的主編我認識,挺刁鑽的一個人,要是他們有什麽暗示,你及時和我說。這點小錢不能省。”杜秋擱下筆,把文件推回去,“對了,我昨天車撞了。你一會兒和公關部的人說一聲,別讓消息傳出去。”

“好的,我馬上去辦。”

第一個會定在二十分鐘後,是昨天讨論的延續,對子公司注銷前的清算。 福順的主業是做方便面,但為了拓展業務,其他食品門類上都有涉及。有一家叫做‘甄利甜’的子公司,專做速食蛋糕,走青少年市場,有兩個生産基地和兩家營業本部。這家公司之前是全權交給杜秋打理的,但市場份額連續三年走低,乍一看前景慘淡。

父親有意向注銷公司。杜秋竭力挽回。父親沒有立刻表态,只是對她道:“你出個詳細點的分析報告給我看,我看看還有沒有搶救的餘地。”

她熬了幾個通宵,寫了十頁的分析報告,說明市場裏的競品太多,而‘甄利甜’之前的定位有偏差,與許多跨國企業的拳頭産品競争,自然不占優勢。在她調整定價和鋪貨策略後,公司的利潤額是在穩步上漲的,再給她一兩年,完成資源優化,公司很快就能走上正軌。

他們是面談的,看完報告後,父親對她道:“垃圾。”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他頓了頓,補上一句道:“垃圾就該早點進垃圾桶,不然以後垃圾回收都要加錢了。”

這是父親的一貫風格,先說句刻薄話,再用個笑話挽回,但永遠是最殘酷的那句話最接近本心。

他不是對‘甄利甜’失望,他是對杜秋失望,比起無能,他更不能忍受她的叛逆。杜秋剛接手‘甄利甜’時,父親派了一批親信去輔佐,不到一年,她以觀念不合為理由,全打發回來了。

清算會議上‘甄利甜’之前的幾位股東也到了,他們聽着公司的資産評估和清算結論,各個一言不發,該簽字簽字,該點頭點頭。杜秋覺得對公司的估值太低了,但在這種局面下,再怎麽據理力争,只是徒增笑料罷了。她也只能沉默。

杜秋原本在‘甄利甜’的辦公室也清了,沒什麽好留念的,她只帶走了一個訂書機,交給王秘書道:“這個訂書機訂文件挺好用的。你留着用吧。”

會後,周長盛負責招呼幾位股東。他親自把人送到車庫,一面寒暄,一面笑嘻嘻道: “小杜總現在調回了我們這裏,以後大家想來找她也方便。”

這話說得很尴尬,幾乎沒人理睬,搞不清他是不會說話,還是刻意諷刺。按規矩,原本是要請這些股東在會後吃頓飯的,但這種時候誰都沒胃口,就找了些托辭,紛紛上車走了。

周長盛回來後,對杜秋感嘆道:“他們也不容易啊。”

杜秋斜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嘛,那誰容易啊?”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什麽意思?我也沒什麽意思,你別緊張啊。”杜秋笑笑,快步朝前等電梯。周長盛搭不上話,只能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面。

‘甄利甜’解散後,杜秋就被父親調回公司市場部, 負責品牌營銷和公關。周長盛名義上是她的下屬,卻和她算不上一條心。他四十出頭,是個矮個子的北方人,臉生得方方正正,身材也很方方正正。他這人,要說精明,到現在都沒學會看眼色。可要說他傻,公司上下都敷衍得不錯,好人緣交口稱贊。說到底,他這是從底下摸爬滾打生出的江湖義氣,小恩小惠是給起來很熱鬧,真本事不見的有多少。

杜秋最恨的是他對自己不夠尊重,一種應付式的讨好,不拿她當老板,只當是個年輕女人看待,含含糊糊的笑,時不時誇她打扮得體,頭發漂亮。

電梯到了,杜秋搶先進去,周長盛站在外面,裝得猶猶豫豫,讪笑道: “诶呀,小杜總您是不是還要下去談事情,要不我走樓梯吧。別耽擱您了。”

這應該是句客套話,但杜秋沒興致搭理他,順勢道:“好啊,多走樓梯對身體好。你是要多鍛煉鍛煉,肚子都出來了。”

她直接關上了電梯門,把周長盛愕然的臉擋在外面。

公司有食堂,剛開始杜秋也在食堂吃,以示親民。可後來就知道沒意思,上上下下誰不清楚她的身份?就算在同一個窗口打菜,她也吃得比別人好。起先她還不知情,以為公司夥食标準不錯,後來才知道是特供,每天食堂都專為她開小竈做菜。這是幾年前中高層開出來的口子,可傳出去又變成她說一套做一套。

她也有些心灰意冷,索性縮減食堂預算,管理層一律發餐補,自行解決午餐,她自己則回家裏吃飯。雖然照舊落人話柄, 說她沒事找事,這麽改顯得領導層高人一等,不利于團結。

以往為省時間,她都在市區的房子裏吃飯,但最近杜時青鬧得厲害,就打發她回近郊的別墅好好反省。爸爸又說一家人吃飯不該零零碎碎,她也只能回別墅吃飯,多坐半小時的車。其實都心知肚明,她就是不想多見爸爸。

到家時,飯菜已經備齊擺在桌上了,照例是四菜一湯,她也照例只喝兩口湯。父親一般在二樓的小飯廳用餐,她不想和他說話,就先去找杜時青。

杜秋敲門,沒人應。推門進去,果不其然,杜時青戴着耳機睡着了,手裏還捏手機。杜秋嘆口氣,先抽出手機,再把她搖醒。杜時青一睜眼,立刻問道:“葉先生怎麽樣了?”

“他啊,應該沒事了。我看他臉色比我都好,說什麽牙有點松,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給了他一點錢,他自己去處理好了。”

“你這什麽态度啊?他肯定是真的受傷了,你看昨天車撞得多厲害啊。”

“誰知道呢,反正你少和他接觸比較好,我來處理就好,不行就再給他一點錢。”

“你為什麽這麽讨厭他?他看着人挺好的,長得也好。你就對他有偏見,還說他看你的眼神不對。”

“我昨天看到了他的證件,過了年才三十歲,倒有個八歲的女兒了。你想想他是什麽時候有的小孩?而且他自己也說了,他是私生子。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出身,結婚結這麽早,不是什麽有出息的人,你少和他打交道,小心惹麻煩。光要錢反倒還好,就怕他有別的想法。”

“結婚生孩子比較早,你就覺得他是壞人了?你簡直是胡說八道,要是我遇到喜歡的人,我也馬上結婚。”

“我來就是要和你說這件事,你想到不要想。你看上的那個小樂手,我去打聽過,真是一塌糊塗,專門騙你這種沒有社會經歷的小女孩,你別以為他請你吃幾頓飯,帶你到處玩玩,買點東西給你,就是不貪圖你的錢了。他是放長線釣大魚。”

杜時青瞪她,道:“就算他圖我的錢,我也高興給他花,反正是我的錢,爸爸給我的,你管不着。”

“我确實管不着你花錢,但是我能管你。” 杜秋抱着肩冷笑,捏着她的手機晃了晃,關機放進外套口袋裏,“你的補課老師明天就到,趁着這幾個月,好好把你的文書改一改,補一補語言,找個國外大學申請進去。花錢不要緊,但你至少要有個文憑。你想拿個高中學歷,我們可丢不起這個人。這段時間你就別出門了,我和司機都說過了,你也別為難他們,副卡給你停了,你那些狐朋狗友,都給我散了吧。”

“你不能這樣啊,杜秋。我是成年人了,你這是侵犯人權。”

“那你去告我啊,要我給你介紹律師嗎?”杜秋笑笑,帶上門,下樓前囑咐家裏的阿姨,煮些點心送到杜時青房裏。這孩子一鬧脾氣就絕食,雖然餓不過兩頓飯,但也傷胃,還不如讓她先墊墊。

一樓的餐廳到客廳間有一小截走廊,一側是畫,另一側挂了面鏡子。杜秋擡頭,在鏡子裏整了整頭發,她準備立刻就走,雖然父親下午也要去公司,但她盡量還是想少見他。 她把左邊的頭發別到耳後,臉一側,忽然鏡子裏就多出了一張臉來。

父親站在她身後,道:“剛才又在吵什麽啊?你不覺得你對你妹妹太苛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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