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兩大耳刮子抽你
第6章 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兩大耳刮子抽你
湯君用鑰匙開了門,所謂的家,是較昏暗的一室一廳兩個卧室,昨天的垃圾還擺在門口沒丢掉。湯君把卧室簡單打掃了一遍,清了垃圾桶,把三大袋垃圾紮緊,抓緊時間去倒掉。自從搞了垃圾分類,這就是她的事情了,不然等葉春彥回來,垃圾桶都上鎖了。他是不太情願讓她這麽小年紀就做家務,她倒是很樂意能幫上些忙。
從她有記憶開始,就是和爸爸在一起,母親過世的時候她才四歲,印象已經很模糊了。母親的照片一直擺在家裏,她每天都去看,越看越覺得像是個不認識的漂亮阿姨。
單親家庭她起先是不懂的,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憐。她有個惹眼的爸爸,脾氣又很好,甚至對她的功課都沒什麽要求。平時家長有個群,每天檢查完作業都要家長都要說一聲,很多家長都有一堆的問題,就葉春彥雷打不通回複一句‘嗯。’
後來班主任也看不下去,在群裏道:“湯君的爸爸,你可以在群裏更積極一點發言。湯君在學校裏表現挺好的。你也可以分享一下孩子的學習方法。你不用總是回複‘嗯’。”
葉春彥道:“嗯,好的。”
湯君知道有的時候女老師會偷偷聊起葉春彥,她也很得意。班長的爸爸是個禿頭,語文課代表的爸爸看着像她爺爺。
同學也喜歡她爸爸,因為她的書包裏總是小蛋糕,比她能吃的份量略多一些,可以分給喜歡的同學。她的同桌也說,“你爸爸人很好啊。”
“他才不好呢,很煩的。”她把眼睛半垂着,頭微低着,學着葉春彥的樣子,含含糊糊道:“嗯,哦,好,我知道了。我爸就整天這樣,一點精神都沒有。”
同桌笑道:“你媽媽就是喜歡他這樣子。”
“我媽媽死掉了。”她把這話說得幹淨利落,有一種決斷在,因為知道這事後,來安慰的人太多了。她不希望陌生人太同情自己,因為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後來漸漸明白,他們可憐的是她爸爸。
葉春彥到家時,湯君照例寫完了作業,很鄭重地坐在客廳裏等他,“爸爸,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嗯,那你請說。”他覺得這架勢很好笑,但忍着沒笑。
“爸爸一個人會覺得寂寞嗎?”
“不寂寞啊,我以前一直是一個人。後來有了你媽媽,現在又有了你。”
“不一樣吧,你還是會喜歡上其他人吧。爸爸也不能只當我爸爸吧。”
“為什麽突然想到這個了?你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班上的男同學了?是不是你那個同桌啊?”
湯君追着他用拳頭打,“爸爸瞎說,我才不喜歡他,他把擦鼻涕的紙都丢在桌肚裏,一點都不講衛生。”
“那是不太好。”葉春彥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那你換個對象去早戀。”
“爸爸你別打岔,我在問你的事情。你最近好像很煩的樣子,是在煩什麽?和上次送我的那個阿姨有關系嗎?”
他确實在為杜秋煩惱,卻無關風花雪月。為上次一時的意氣,他有些後悔得罪了她。這兩天 點評網站上他的咖啡店多了一堆差評,已經降下了及格線。杜秋應該不至于這麽小家子氣,想來還是杜時青和他過不去。不過要只是這麽發作一番倒也沒事了,就怕不滿足還要再生風波。不為生計奔波的人,總是太閑。
這樣的擔憂自然不便說,他只是道:“沒關系,無所謂的事。”
湯君自然不信,“你就把我當小孩子看好了。 ”她賭氣,帶上門就說要睡覺,其實卻抽出一張草稿紙,坐在書桌前,用指甲掐着橡皮,默寫那次送她上學那輛車的車牌號。
杜秋吃了小半片安眠藥,睡了大半天,已經徹底忘記葉春彥的事。記憶裏只留下淡淡的一抹,為這樣的人怄氣傷身體,不值得。正巧有人送了普洱茶餅來,她不喝茶,就準備轉送給林懷孝,上次吃飯鬧得太尴尬,還是要多走動緩和下關系。
她又添了一兩萬買了些禮物,事先沒告訴他就上門了。要是提前說了,他估計又要婉拒了。車在小區門口登記,她才打電話給他。他果然抱怨道:“你下次要早點說一聲的。算了,算了,你上來吧。”
林懷孝是單獨在外租了套房子,名義上是方便養病。杜秋卻覺得這樣對病人太冷清了些,難保不是他繼母從中撺掇的。她剛從電梯裏出來,就見到有個女人急匆匆跑出來,林懷孝在後面追,“你先別走啊。她又不是不知道你。”
三個人在過道上一碰面,彼此都認出來了,也走不動了。杜秋後悔今天來得太冒失,白醫生也在。她把禮物放下,欠了欠身,道:“打擾了,我要不明天再來。”
白醫生偷瞄了她一眼,又想走,被林懷孝一把拉住,他站在兩個女人中間,一派坦坦蕩蕩,道:“來都來了,也沒什麽,你又不是不認識她。要不我再介紹一下,這位是杜小姐,我的未婚妻。這位是白羽翎,我喜歡的女人。”
杜秋被他這一番話弄得進退不得,再去看白醫生,直接就翻臉了,對着林懷孝罵道:“你發什麽瘋啊!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兩大耳光子抽你。”
她是個小個子女人,瓜子臉,留齊耳短發,不施粉黛,文靜的大學生模樣, 可性格又是另一回事。她是罕見的火爆脾氣,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在醫院歷練出來的。杜秋低着頭看她發火,忍不住把她想成一只跳起來踹人的兔子。
林懷孝摸摸鼻子,倒也沒動氣,只是笑道:“你知道我病了,還這麽兇對我說話?心髒病人可經不起吓的。”
白羽翎不理他,略拘束地對杜秋解釋道:“我是過來幫他量體溫測血壓,看看情況的。沒有別的意思。”
杜秋也道:“我也就是來送的東西,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了。”
“不,還是我走吧。他今天狀态還行。”
她們各自退了一步,又不約而同去看林懷孝的意思。他果然去拉白羽翎的手,道:“你們不要一個個急着和我撇清關系。我看這裏要不是我的家,你們估計要讓我滾蛋了。剛才血壓測到一半,先繼續吧。”他把袖子挽起來,手臂內側只剩下一層皮,下面貼着血管和青筋。
白羽翎熟練地幫他綁上袖帶。她今年二十八歲,作為醫生很年輕,作為心外科醫生更是如此,七年制醫科讀完,正在接受住院醫師培訓。外科醫生靠的是經驗和技術,熬資歷是免不了的,住院醫師算是醫院最底層,忙手術又忙值班。她這樣都能抽出時間來看他,也算是情真意切了。
林懷孝的血壓只是略高,杜秋道:“其實他看着身體還行的樣子,不像是一般的晚期病人,有沒有誤診的可能?”
白羽翎道:“不可能。他看着還行,因為他還年輕,除了心髒之外,其他器官狀态良好。心衰病人一般都是老人,往往伴随心肺衰竭。他只是心髒不行,呼吸困難也不是肺的問題。”
“那我倒是很适合器官捐獻了。不過我不想當好人,還是把我的好器官燒掉算了。”
他又這麽陰陽怪氣着說話,說完又咳嗽。杜秋認識他的時候還不是這樣,雖然性格活潑了些,到底還算穩重,現在完全算得上沒由來發瘋了。又沒辦法指責,病人的特權罷了。白羽翎幫他看了藥量,又問了些醫生常問的問題便要走。杜秋道:“你是回家嗎?要不我讓送司機送送你吧。”
“不用了,地鐵站離這裏很近。”她簡直是怕杜秋別有所圖一樣,把包抱在前胸,從樓梯跑着下去了。
她走後,林懷孝道:“她估計被你吓死了。”
“這難道是我的問題?”杜秋抱着肩,也說不上有多高興,“你這樣到底算什麽?”
“算是好人啊。仔細想想,我解決了你們兩個人的困擾。我現在哭着喊着說要和她結婚,我家裏估計也會同意。她出于同情也會同意。可等我一咽氣,她當三十歲的寡婦可太年輕。至于你,你爸估計就給你物色下一個人選。他又不是想讓你嫁給我,是想讓你嫁人。”
他斜着沙發上懶洋洋笑了,眼睛微彎,就是要故意戳她痛楚,“你是你爸的女兒,但他也是拿你當女人看。你想想他在公司提拔了幾個女領導。你懂我的意思,我是長子,你是長女,雖然都混得不好,但你覺得是一回事嗎?”
“不用你提醒。”
平心而論,林懷孝是她認識的人裏較不壞的一個,可又很難讨人喜歡。這世上有許多靠面子活着的人,也有許多不該戳破的事實,裝傻充愣也好,他偏偏要當最清醒的一個,全說出來了。
杜秋也确實與他無話可說,就把送來的禮物和他點了點,又環顧客廳,問他還缺些什麽東西。
林懷孝敷衍着應了兩聲,“你這樣子就像是上班打卡,一定要坐滿八個小時。得了吧,沒事就走吧,也讓我靜靜。我要是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是你,那我寧願多活兩天。”
杜秋拎上包就要走,電話卻打過來,她只能去陽臺接,回來時臉色不太好。林懷孝随口道:“怎麽了,你妹妹又惹事了?”
“不是她,是我公司的秘書打過來,有個小女孩來找我。莫名其妙的,我回去看看。”
林懷孝立刻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道:“捎上我一起,坐你的車。”
“你不是要靜一靜嗎?”
“我是不想聽你說廢話,可是你送上門的熱鬧,我不看白不看。”
杜秋雖然提前猜到來找她的是湯君,可真見到這女孩,她也是吓了一跳。因為只草草見過一面,湯君遠比她想象中更小,八歲的女孩子,好像還沒條大狗高,背着書包,左側的兩個發夾卡住劉海。
是地下車庫的工作人員攔住的她,保安沒把這麽小的孩子放在心上,直接放她進來了。她到車庫報了杜秋的車牌號,說認識她,想要等她過來。已經等了快半小時了,湯君不吃不喝也不說原因,車庫的人也怕出事,找到王秘書讓她聯系了杜秋。
畢竟是在公司,影響不好,杜秋向王秘書使了個眼色,這件事要保密。她則湯君帶上了車,加上林懷孝一起帶了回家。她在公司附近有套房子,不過二十分鐘車程。
林懷孝坐在副駕駛位上笑她,道:“杜秋,你好厲害啊,私生女都這麽大了呢。”
杜秋瞪他,嗆道:“你這樣的身體,嘴上就應該積點德。”
湯君像是被這陣勢吓到了,一路上都沒說話,渾渾噩噩到了杜秋的客廳,可不敢坐,就抓着手站得直挺挺。
杜秋也不勉強,仔細看湯君的鞋與襪,白襪子,白跑鞋,面上都刷得很幹淨。倒看不出是單身爸爸忙碌着照顧的。她脖子上挂着學生證,薄薄一張紙,寫着名字和班級,一看就是大人的字跡,一筆一劃倒很工整。
杜秋彎下腰問道:“這是你爸爸幫你寫的,還是老師幫你寫的?”
小孩子兩手絞着校服的邊,小聲道:“我爸爸幫我寫的。”
“你爸爸的字挺好的,你是葉春彥的女兒,對嗎?找我什麽事?”
湯君咬了咬嘴唇,小聲道:“你是不是和我爸爸談戀愛啊?他們說你和他吵架了。你不要生他的氣,我可以去和外公外婆住的。你們快點談戀愛吧。”
林懷孝抿着嘴忍笑,不說話,只在旁邊鼓掌。杜秋冷笑着哼了一聲。
“誰說的?你告訴我,誰在這麽胡說八道?”杜秋自認很客氣了,但眉毛一挑,嘴角垂下來,已經有雷雨天積雲壓迫人的氣勢了。 小孩子像小動物,最是能察顏觀色,嗅到風聲不對就跑了。可湯君跑不了,她咬着嘴唇,一抽鼻子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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