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把見財起意說得挺文雅的
第13章 你把見財起意說得挺文雅的
這條街上有五十間酒吧,有十二間帶樂隊的,180bar 是其中一間,Dylan 的樂隊就在裏面駐唱。
樂隊的檔次也是酒吧的檔次,最好的一類往往是國外的爵士樂隊,按天數算合同,不簽長約。再此一檔的就是日本來的電音,小衆文化,喜歡的人不多,但打廣告無往不利。然後就是國産樂隊,再按名氣分三六九等。Dylan 的樂隊還沒混出名氣,比退休老年爵士樂團好一檔,就只能來這種新開不到三個月的酒吧。
Dylan 是樂隊的貝斯手,樂隊裏較凄慘的一個位置。每個吉他手都藏了一肚子的貝斯手笑話,說給來搭讪的漂亮女孩聽。每次演出結束後,主唱和吉他手都有人請酒喝,只有 Dylan 背着樂器準備回家。
他不是游離在外,而是看不上這種小魚小蝦。他的魚鈎釣上來一條瀕臨滅絕的珍稀物種——有錢的大小姐,腦袋空空,錢包鼓鼓,已經答應出錢幫他成立工作室。他并不完全清楚她的身份,看從她開卡座時的豪氣萬丈看,她爸爸短期內絕不會破産。
她的朋友都叫她小青,在燈光下仰着頭對他說話,眼皮上的亮片,指甲上的水鑽,嘴上的唇蜜都亮晶晶的,讓她整個人都像是一盒果凍,甜蜜而輕薄的滋味,拆開包裝張嘴就能吃下。
Dylan 把她摟在懷裏,道:“我真的不知該怎麽愛你。”她心醉神迷地閉上眼嘆息,他則睜着眼睛,盯住她皮包搭扣上鑲蜥蜴皮的大寫 H。他其實不懂這玩意兒,但偷偷拍了照,拿去給人估價。價錢一定,他立刻生出萬丈決心要把她拿下。
他自然不會把這事和樂隊的人說,怕他們找他借錢。所以今天晚上的煩惱,他也不能找他們求助——已經連着三個晚上了,這個男人都來看他演出,坐同一個位置,點一杯威士忌加冰,喝到樂隊散場,都直勾勾盯着他。
第一晚,還以為是誤會。每天晚上來酒吧的客人太多,那個男人可能只是輪廓太深才顯眼。可第二晚,Dylan 特意在表演時走動了幾步,那人的眼光也追随着他移動。像是知道他緊張,還故意用手指隔空一戳,笑了。第三晚,男人還是照樣過來,Dylan 有些受不了,找了個理由中途開溜,走出酒吧後門時,他特地扭頭看了一眼,确定沒人跟着才快步走回家。
剛過兩條街,拐角處就斜出來的一道影子,慢騰騰走出來攔他,就是酒吧裏那個男人。高個子,長外套,半長不短的頭發,仔細修剪過的胡渣,露指的針織手套。左右都不是正經人的打扮。
Dylan 以前是吹着口哨尾随過走夜路的女人,也不做什麽,就不緊不慢跟着,吓唬她們玩。他最怕的也是被另一個男人當女人對待。他聲音抖了一下,假裝是天太冷,“你找我嗎?”
“不然呢?”
“我肯定是不歧視你這樣的人,可是我有女朋友了。我是平權主義者,彩虹長跑我也經常去的。我對你們絕對沒意見。”
男人笑了,戴手套的手摸了摸下巴,“你這麽自信,挺好的。你家就在前面,對嗎?”
“你要做什麽?我不會讓你進去的,
“你誤會了。我對你沒興趣,不過可以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我在這裏打你一頓,找個垃圾桶套你的頭,要麽我和你回去好好談。你說呢?”
“我會報警的。你不要亂來。”
男人朝他擺了個請的手勢, “那你最好快點,外面挺冷的。”
尴尬豔遇急轉直下滲出懸疑氣氛, 二流好萊塢恐怖片裏常有這樣的連環殺手,說話輕聲細語,反手就從口袋裏掏出鐵錘劫殺路人,連長外套都是标配。不過 Dylan 已經猜到了男人的來意,他喜歡的女人叫小青,那也一樣有法海來棒打鴛鴦。他小跑着把人領回了家。
進到屋裏,葉春彥立刻把門反鎖上,道:“你叫董明誕,是嗎?為什麽要讓別人叫你 Dylan?”
“洋氣嘛,畢竟搞藝術裏不愛用中文名,太俗。大哥,你叫什麽,抽煙嗎?”
葉春彥背過身不理睬,很自然拉開他的冰箱,探頭進去翻找,摸出一只蘋果來,在水龍頭下沖了沖,用刀尖挑着吃。這點堂而皇之的派頭把 Dylan 吓壞了,生怕他吃完了蘋果就要用刀尖挑人了。
“聽說你有個女朋友?”
“哪一個?”
葉春彥不說話,眼神玩味起來。酒吧裏的燈光打得朦胧,像是近視眼看人,有點霧裏看花的美感。可現在回到家裏,白織燈冷冽起來,很清楚照出他臉上的溝壑。從側面看,他的臉是一條直線畫出來的,只額外突出兩個尖角,一個是鼻子,一個是嘴,像是小雞啄米似的。
葉春彥納悶起來,杜時青看上了他什麽?才華嗎?二十出頭玩音樂的哪個覺得自己沒才華?他是英俊了太久以至于成了一種習慣的,一向都是他抵擋女人的追求攻勢 ,怎麽處心積慮讨女人歡心,他确實不了解。
Dylan 被他盯得發怵,搓搓手,讪笑着貼過去道:“我和你說件事啊。”話沒說完,他的拳頭已經招呼過去,本想着先聲奪人,結果卻是先遭了殃。葉春彥單手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擰得咯咯作響,另一只手還抓着他的蘋果。打架像是玩音樂,熟能生巧。他照舊笑着問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沒什麽,大哥,抽煙,請。我剛才開個玩笑。”Dylan 痛得嗷嗷叫喚,明白今天很多事是沒法含糊過去了,手腕被松開,他揉了一陣才開口道:“大哥,你是誰派來的。小青的姐姐還是她爸?”
“有差別嗎?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我想為自己解釋幾句,主要他們不了解我,其實我不是壞人。飽滿的愛情是要靠充足的財力支持的,雖然她為我花了錢,可是我向他提供了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感情上的充實與幸福。她的父母應該多關心她一點,我是完成了他們的工作。”
“你把見財起意說得挺文雅的。”他吃完了蘋果,理直氣壯把核就擱在桌上,用一根手指慢慢推過去,不帶任何表情。Dylan 吓得朝後躲,“你別亂來,這是法治社會,你要是敢對我動手,我立刻就報警。”
“然後你就被人以詐騙勒索的罪名逮捕。你向那女孩要了多少錢啊?你以為吐出來就沒事了嗎?”
“那他們想怎麽樣?”
“看你誠意,有誠意的話,還可以給你一筆錢。沒誠意的話,你可以把入獄三年寫進簡歷裏。”他把水果刀輕輕朝空中一抛,也不去看,就穩穩接在手裏,“我喜歡用一些斯文點的方式說服人。如果你聽不懂,我也不介意換個辦法。”
杜時青耍了個心眼,把 Dylan 的電話存為外賣,而微信號則标注為買手店老板。靠這招,她躲過了好幾次杜秋的檢查,可壞處是有時她也記岔了。晚上接到外賣的電話時,第一反應是挂斷,回過神來,又再撥回去。
“身邊有人嗎?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我在房間裏,你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不舒服嗎?”
“我爸心肌梗塞住院了,需要馬上動手術,要交十五萬的定金。我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來,之前你給我的錢,我都拿去投資工作室了。要是問樂隊的朋友借,估計要找好幾個人拼湊,我怕時間來不及。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可靠的就是你。“
“我懂我懂,沒事的,你什麽時候要,今晚嗎?我去看看,哪張卡方便給你轉賬。我怕我姐知道了又要啰嗦。”
“謝謝你了,你真的是救了我一命,我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沒事,那可是你的爸爸,不過他在哪家醫院啊。我想看去看看他,是在中山醫院嗎?”
“對,就是那裏,不過你出門不方便,還是以後再說吧。”
機會難得,今晚杜秋不回別墅住,杜時青就拿了張不常用的卡,轉了二十萬,另外五萬給她的寶貝當零花。就算姐姐收到銀行通知,來興師問罪也是明天的事,不過三十萬以下的花銷,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Dylan 收到錢,回複了一句對不起,然後立刻拉黑了她。杜時青發懵,隐約有壞預感,她連夜把司機叫來,驅車去醫院找人,一問才知,今天心髒外科沒有收治過心梗的病人,更別提姓董。
或許是轉院了?又或許他出了其他事不願拖累自己?再打他的電話卻已經關機了。杜時青渾渾噩噩回了家,勉強睡下,一整晚都在做噩夢。最壞的一個是他遇到車禍,滿身是血來找她私奔。醒來後,她哭了一陣,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第二天開機,有四十多條未讀消息,全是朋友來慰問她失戀。她不解,有人把 Dylan 朋友圈的截圖發給她看,上面寫道:“感謝十年來的陪伴,愛情長跑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為終點。我的未來,有你有他。”配圖是結婚證的封面和裝戒指的絲絨盒。
她起初不敢信,後來聯系上他樂隊的主唱,也說 Dylan 退出了,他的女友懷孕要回老家結婚了。再聯系上昨晚的錢,她痛徹心扉。
杜秋回來時,杜時青還在哭,甚至是見了她才哭得更厲害。姐姐的羽翼太豐滿,躲在底下總讓她不甘心,但被庇佑的溫暖早就融入了她的天性,一受傷,她又迫不及待地飛進杜秋的懷裏,“姐,我被騙了。他拿了我二十萬跟女朋友跑了。”
“算了,花錢買個教訓。你就當買了個難看的包。我早就和你說了,這人不靠譜。”
杜秋皺了皺眉,沒有動氣,只是輕撫着她的背,“也是我不好,平時管你管太嚴了。有些話我想現在和你說比較合适。我确實對你管太多了,但是我是真的擔心你。你十八歲了,在法律上是成年人了。我也有過十八歲,那時候我也以為我能對所有事負責。我那時候也稀裏糊塗對不應該的人有好感,他甚至要和我私奔。但現在回過頭來看,我并沒有真正的成熟,這個年紀,還是個半大孩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這樣。”
“我沒有想過,我真的沒有想過,我以為我長大了。我想變成和你一樣的大人。”
“不要和我一樣,太累了,我只希望你高高興興。可是別再讓我太擔心了,下次有什麽事一定要和我說,好嗎?我只有你一個妹妹。”
“我沒有那麽愛他了,我現在已經覺得他很醜了。我會以後好好讀書的。”杜秋把她向懷裏攬了攬,臉略擡起些,牆上的鏡子裏清楚映出她的笑容。勝利者的笑,摻雜無傷大雅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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