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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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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難道是愛上我了嗎,鐘離先生?

很難想象,很難想象達達利亞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一個曾在年少時做出連續拒絕八位女同學告白(甚至還有要和對方武鬥的念頭)的壯舉,成年後在聽到手下繪聲繪色給自己講黃段子時,連點兒悸動都沒有的男人——此刻竟在質問鐘離是不是愛自己。

話音剛落,達達利亞瞬間清醒。如此不可思議的問句,帶着青年無法察覺的,輪回至今卻什麽都想不起來的焦躁感——達達利亞尴尬地握拳抵嘴,他扭過頭,胸膛劇烈起伏,肩膀也因氣息不穩而劇烈顫抖。

鐘離站在床邊,平靜地看着達達利亞。那平靜就像是海面被船只反複熨燙。岩神的眼中沒有波瀾,沒有起伏。像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根本就沒聽進去。

好吧。一個怎麽回答都尴尬的問題。但不回答才最尴尬。

——沉默半晌,鐘離嘆息。他坐到床邊,直視對方,不顧對方根本不想看自己——

“這就要看閣下,如何去定義‘愛’。”

“哈?”達達利亞萬萬沒想到對方會抛出來這麽個話題,他立刻轉頭,對上鐘離的眼睛——可那雙眼裏只有認真,沒有嘲弄也沒有諷刺。

對方似乎真的是這麽想的,大半夜的,岩神大人就是要和自己讨論“愛”的定義。

“鐘離先生,我并沒有要和你談……咳、”話說到一半,達達利亞的左眼又痛了起來——痛感重返,他本來就餓着肚子,剛才情緒又過于激動,疲憊如潮水漲起,席卷他的全身。

達達利亞忍不住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你還是先躺下吧。來,靠着床……”鐘離說着,拿起一只枕頭,拍到棉絮蓬蓬鼓起,“休息一會兒,我去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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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利亞窩在船艙的小床邊,靠着窗,盯着漆黑的海面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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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他聽到了輕微的喘息聲。均勻,沉穩。聲音就在自己的對面。

摩拉克斯已經睡了,只是沒有躺下,而是和自己一樣,靠坐窗邊,雙臂環胸。垂着頭。

是太疲憊了嗎?達達利亞看向摩拉克斯面前的牛肉罐頭。沒動幾口的樣子。但魔神真的需要進食和睡眠嗎?他不是個石頭嗎?

片刻,達達利亞起身,拿起自己的枕頭,來到對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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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利亞靠在床邊,腰後墊着橫豎兩只枕頭。他還有些頭暈,本想就此睡去,但鐘離堅持讓他吃點東西再睡。

青年半睜着眼睛,看對方端起那碗已經涼了的甜菜湯。盡管是回鍋加熱一下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但岩神先生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惋惜。嗨,沒辦法,畢竟這家夥在吃的方面有着驚人的堅持。講究。

達達利亞忽然笑了。不知怎的,他對這個人很容易生氣,也很容易消氣。容易生氣是因為這家夥看上去就有很多事情瞞着自己。容易消氣是因為……不知道,總之,達達利亞看到鐘離,就會放心。安心。甚至是……開心。

“幫我熱一下吧,拜托了。”達達利亞開口。

“要麽,還是重做一份吧……”鐘離皺眉。

“不,就熱一下就行,熱五分鐘就行。”達達利亞急忙阻止,語氣難得地懇切:“鐘離先生,我真的……很想快點吃完,趕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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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利亞把兩只枕頭墊在一起,塞到自己後背與牆壁的夾縫處——然後等着摩拉克斯睡歪了,倒在自己身上。倒也不是出于什麽好心,青年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雖說看對方睡着睡着啪叽一下頭砸上桌也是件樂事,但難得的,達達利亞還是好心地跑到他的身邊坐着,讓對方盡可能地靠在自己身上。

摩拉克斯面前的牛肉罐頭還剩很多,只吃了一點,看起來岩神大人并不喜歡吃這樣的東西。是太粗糙了嗎?這家夥好像吃東西還挺講究的。達達利亞想了一會兒,最終拿起罐頭,握住對方用過的勺子,崴了一大口,放入嘴裏。

——這不挺好吃的嗎?除了有點點涼之外。難道璃月人不吃冷食?

達達利亞想着,重新看向漆黑的海面。漆黑一片,吞噬一切,連波瀾都看不見的海面。

那是至冬的海。連着稻妻,連着璃月。鋪滿整片提瓦特大陸。海面之上倒映着虛假明亮的天空,海面之下,連接着無窮無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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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把達達利亞從床頭扶起來,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甜菜湯只熱了三分鐘,正是适合入口的溫度。鐘離輕輕吹,吹得紅彤彤的湯面皺起來,然後喂進達達利亞的嘴裏。

整日吞吐血液與胃酸的口腔,如今終于被家鄉的味道暖化了舌尖。達達利亞喝了幾口也就顧不得什麽形象,他直直地盯着鐘離手中的勺子,只想盡快地喝到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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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果然歪倒在達達利亞的肩膀上。他就像個真正的凡人那樣睡熟了,頭帶着身體一歪,半個身子的重量捱上達達利亞,他們彼此肩膀相靠。

出乎意料的,這一倒居然沒醒。達達利亞也不推開摩拉克斯,也不扭頭看,只繼續吃着自己的罐頭。

這親昵明明是此世初現,可青年卻只覺得熟稔和懷念。疑惑的念頭一閃而逝,達達利亞繼續盯着海面,就像要把那片黑暗全部倒入自己的眼底那樣。

他的嘴巴微微鼓起,咀嚼着帶着鹹凍兒的涼牛肉。手中的勺子停在嘴巴和罐頭之間,那是摩拉克斯用過的勺子。

那是達達利亞正在用的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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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即使是重新加熱的湯汁,竟也有如此滋味嗎。”

大概是看達達利亞吃得太香了,鐘離感到不可思議,就着達達利亞的勺子嘗了一口。張開嘴巴的時候,日光燈晃着湯匙的邊緣,那誘人的紅色讓達達利亞不由得立刻張開嘴巴——然後看漂亮的紅色湯汁流入了鐘離的嘴裏。

“啊——”達達利亞甚至忘記了合攏嘴巴。

“……”鐘離咂摸味道,忽見達達利亞尴尬張嘴的樣子,片刻:“啊,抱歉,不曾想你這麽喜歡喝……”

“沒什麽,我…。……”達達利亞讪讪地閉上嘴巴。

鐘離笑了。他重新盛起一勺,喂給靠在自己身邊的達達利亞——那親昵讓人無法想象這兩個人剛認識一個半月:“在下的手藝,可還滿意?”

“哼……”達達利亞咽下嘴裏的湯汁,總算是有了點力氣。他直起身,一揉發酸的脖子:“岩神先生想聽誇獎,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

“并非想要奉承,我只是真心實意地希望,你會滿意我的手藝。”

鐘離把碗放到床頭櫃上。

“我希望你能吃得高興。亦希望你能盡快好起來。我不吝于教你更多的射術技巧,若你願意,抽出時間,你我二人繼續切磋武藝也未嘗不可。我帶你來望舒客棧,是因為這裏僻靜,安寧,離璃月港距離适中,若有行程,方便你立刻登船。而這附近霓裳馬尾藥材諸多,又很适合垂釣。我可以為你煎藥,也不難向釣魚的師傅讨些魚眼過來。”

不知道鐘離說這些幹什麽,達達利亞一時愣住。

“啊。我的意思是說,”鐘離重新攤開手——他不再雙臂環胸,而是毫無保留地向達達利亞展示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認為,我所作的這一切,這便是你心目中的‘愛上’的表現……”

“——那麽公子閣下,我大概,的确是愛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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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依舊靠着達達利亞的肩膀。只是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大衣。那是達達利亞的棉衣,比鐘離自己穿得還要厚實一些。

盡管知道對方是一塊石頭成了精,理應不需要這樣的照顧,但達達利亞還是莫名其妙地想讓對方穿得暖和一點。

石頭也會怕冷吧?畢竟這家夥都能挑食,那肯定也會怕冷怕熱了。

不過……挑食嗎?下次要不要試試把魚肉攪成肉糜,再加幾只味道不那麽沖的貝柱,煮碗海鮮肉糜粥給他嘗嘗?

達達利亞叼着勺子,托着下巴,勺柄上下挑動。

囿于狹小的船艙之中,青年似乎已經在計劃如何同魔神在璃月生活了。盡管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份想法已經積極得不正常。

——達達利亞希望摩拉克斯不着涼。達達利亞希望摩拉克斯吃得開心。達達利亞想給摩拉克斯做點他愛吃的東西——如果真的是只是一對兒知己,戀人也就算了……

可他們明明才剛認識不到……一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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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先生,也許你忘了,但我可是記得很清楚……我們,才剛認識一個半月。”

達達利亞的手掌向前,手背朝後,擺出一個拒絕的手勢。

“那麽,公子閣下認為的‘愛’是何物?”鐘離重新環胸。

“愛?愛……愛是、”

達達利亞一時語塞。

他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什麽叫愛情?愛情是什麽?愛情對于他的手下來說,就是抓緊一切時間在四下無人的地方抱着啃咬彼此的嘴巴。那麽洶湧那麽激烈,就好像要融化了,然後潑到彼此身上一樣。要先融化,然後交融。最後兩個人化在一起,誕生出新的生命——

青年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手下向自己講述的那些故事。繪聲繪色,連動作都有,有時是雙手揉捏,有時是用腿抵住,激烈時是抱住對方的肩膀,然後五指代梳,伸進彼此的頭發——

……

達達利亞輕咳一聲,反問鐘離:“那你是怎麽認為的?”

“我不知道。”鐘離搖頭。

達達利亞挑眉:“哈?活了六千年不知道什麽是愛,你在跟我開什麽玩……”

“并非如此。”鐘離還是搖頭。

說着,他站起身,來到窗邊,若有所思地看向高懸皎月的夜空,片刻——

“閣下若問我愛與不愛,我自然是愛的,愛着璃月與世間萬物。故人曾評價:‘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我雖愧不敢當,但這世間的松風水月,仙露明珠,其清疏有致,朗潤清華,我向來是不吝喜愛之情的。”

“但我不曾,愛過任何與自己地位平等的人。過去不曾,而現在……”鐘離回過頭,看向達達利亞:“過去的我是塵世的執政者,而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凡人。我從不妄言未來,只因未來充滿變數。”

“我只知道,現在的我,我不吝于為你停留,駐足,讓你過得好受一些。你若問我理由,我不知道。畢竟,感到熟稔、親切、懷念,對你我來說都不是好的借口——我們都知道,我們相識不過數日,這類念頭無非只是虛妄罷了。”

“所以這一切,公子閣下。愛與不愛……就要看你如何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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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利亞和摩拉克斯靠在一起。

他們靠坐在船艙的同一側,彼此依偎着。

魚肉罐頭和牛肉罐頭都吃完了。兩個空殼子套在一起,兩只餐叉交疊在一起,二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鐘離的肩膀剛聳起,達達利亞的肩膀便落下。

而他們的雙手,正無意識地交握在一起。

小小的船艙裏只有他們均勻而平靜的喘息聲。他們随着船只輕輕颠簸于深海之上,深淵之上。

小小的船只飄過至冬。飄過稻妻。飄向璃月。

僅僅相識三天,僅僅相識了一萬零一次的兩個人。

他們的雙手無意識地握在一起。緊緊地握在一起。就像是再也不打算分開那樣……

再也不要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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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利亞醒來的時候,身上正披着棉衣,棉衣外還裹着一層薄被。青年有點茫然地直起身,一揉臉蛋,發覺自己正半張着嘴,又因為睡姿不佳,口水正順着唇邊流下……他趕緊一吸溜。

“啊……”

達達利亞注意到摩拉克斯的肩膀濕了一大片。

“你醒了,公子閣下。”

摩拉克斯淡淡道,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但達達利亞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沒錯,自己不僅靠着這家夥的肩膀睡着了,還流了對方一肩膀的口水。

達達利亞一時語塞,卻見摩拉克斯擡手,那雙手正被自己牢牢握住:

“那麽,閣下可否放開我的手了?”

達達利亞立刻松手,心想好的,這下更丢人了,他不僅流了岩神一身口水,還和對方手拉手,快樂熟睡一整晚。

大概是見一直游刃有餘的青年突然變得慌張,摩拉克斯忍不住笑了。他微微搖頭,似乎并不在意:“既然醒了……不如去洗漱一番,我也正好換身衣服。璃月港就要到了。”

“啊。嗯……那個,真是抱歉。”達達利亞撓着臉,尴尬道:“那個,你要是沒帶換洗的衣服,可以先穿我的。我随身……帶了幾件。”

“正有此意。”摩拉克斯含笑點頭。

——來到盥洗室,一捧清水潑到臉上,讓青年清醒不少。擡起頭,達達利亞并不急着擦臉,而是對着鏡子抓了抓亂翹的頭發,又伸手捏了捏呆毛,讓它保持一個剛力挺的姿态,方才滿意地點頭。

用毛巾擦了半天,青年拔出頭,呼一口氣,擡眼看向窗外。璃月和至冬不同,這裏常年被提瓦特暖流環繞,氣候濕潤又溫暖,一年四季既不寒冷也不幹燥——這讓來自極北之地的青年感到身上黏糊糊的,就像是被蒸汽給罩住了一樣,不太适應。

不過,真的來到璃月了啊。這裏就是他成為執行官後的第一個戰場了——達達利亞想着。

隐形眼鏡也該換了,眼白處已經泛起血絲。達達利亞從口袋裏掏出眼鏡盒,對着鏡子,摘掉那枚藍色的鏡片——

摩拉克斯來到了自己的身後。

大概是感到了原主人的到來,達達利亞的左眼與摩拉克斯的右眼立刻共鳴。至明至亮的金色呼吸明滅,如啓明之星辰般閃爍。那是他們之間未知的契約。

“閣下的左眼,似乎有些發紅啊。”摩拉克斯看着鏡子裏的達達利亞,略帶擔憂地問道:“是這樣的鏡片太傷眼睛了嗎。”

“嗯,這東西看着方便,但戴久了眼睛就會很幹燥,長期戰鬥的時候來不及換,會很麻煩。”達達利亞把那枚用過的鏡片丢到垃圾桶裏,重新拆開一盒:“不過再過一陣子,我就不打算戴了。愚人衆那些家夥要是喜歡研究,就讓他們來找我好了。我很期待那一天!”

說到打架,達達利亞就換回了那副嚣張自信的語氣。他一邊笑着,一邊将新的隐形眼鏡托到指肚,正要對着鏡子戴上——

摩拉克斯拉住他的手。

“既然傷眼,就不要再戴了。”摩拉克斯說着,摸向達達利亞的左眼:“——可能會有點痛,忍耐一下。”

“我向來很能忍痛。”達達利亞莫名驕傲。

片刻,達達利亞再睜開眼——鏡子裏出現了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那是同深海一般的顏色,完全沒有破綻。

“——真神奇。”達達利亞忍不住吹了個口哨,他看向摩拉克斯:“不過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麽我14歲那年遇到你,左眼就變成了藍色——而就在前一陣子,它又變回去了?”

“是嗎。”摩拉克斯含糊其辭,“14歲那年的确是我幫你做了遮掩了,而前一陣子,大概只是我的法術失靈了吧。”

“失靈?可我不覺得改變自己眼睛顏色這種事,需要什麽特別強大的權能,”達達利亞歪起頭:“女皇陛下也會經常改變自己的容貌,這并不困難,相信岩神大人也能做到。還是說,前一陣子你遇到了什麽麻煩?”

摩拉克斯沉默着,雙臂環胸。

達達利亞耐心地等待着摩拉克斯的回答。

大概片刻,岩神忽地笑了——“細心、敏銳、還有過人的觀察力……我大概明白為什麽冰神會讓你成為至冬的執行官了。”說着,摩拉克斯攤開單手——像慣常那樣,對達達利亞發出了邀請:

“那不過是一些瑣碎的小事,公子若是不提,我都快忘記了。不如同我去甲板上的餐廳吧。現在供應的正是璃月的早食。我們可以一邊吃,一邊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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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也不好。

如果這就是他們的所謂命運的話——

那麽,讓他們陷入如此命運的神靈,一定是最糟糕,最惡劣,最不好的那一種家夥。

鐘離去往生堂上班了。他說如果自己再不出現,胡堂主大概要扛着護摩親自沖過來了——可達達利亞覺得這事兒不需要向他彙報,因為這感覺實在太奇怪了,就好像老爹出去上班,讓生病的老媽留在家裏好好休息那樣——這算哪門子聯想啊?鐘離想去哪兒,為什麽要和自己彙報啊?

更何況這人昨晚還和自己聊了一晚上什麽是愛。雖然是酸溜溜的話題,放在平常,達達利亞連理都懶得——但在鐘離的口中,酸溜溜的話題也變得稀疏平常,那些難懂的之乎者也被他說出來,甚至還帶了點高深莫測的哲學意味。于是昨晚達達利亞睡得很香,比上歷史課睡得還要更香一些。

鐘離出門前,說中午午休的時候,自己會帶些飯食回來。可達達利亞說你不用回來了,我不用你這麽記挂着,怪惡心的。

不過他現在就後悔了。

痛。左眼的痛再一次從瞳孔傳來。說瞳孔也不準确,那大概是要被稱為——從靈魂深處傳來。就像是被一根刺戳在同一個地方,戳了數百次數千次,可痛感永不消減,永不麻木。似乎始作俑者對折磨他這件事有着極強的耐心和毅力。為什麽?

達達利亞捂着眼睛從床上滾到地上,唇邊哈出熱氣,想到鐘離對自己說如果太痛了可以握住神之眼,嘗試借助外力來調整自己體內混亂的元素力——他一把扯下搭在椅背上褲子,抓緊皮帶的位置,把神之眼握在手裏——

“呃……”

果然。神之眼讓達達利亞體內狂亂不已的元素力平息下來。躁動不安的水元素一時從胸口散去,自己左眼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青年稍稍松了口氣,仰頭向床邊靠去。他的喉結跟着吞咽動作上下起伏。他咽下去了什麽?是膽汁?口水?還是血?缺氧讓舌根都麻木了,達達利亞分辨不出來。他一抹全是汗水的額頭,也沒什麽力氣重新爬回床上,索性就這麽坐在地上,握着神之眼的手也垂下,搭在肚子上。

只一瞬間。

只一瞬間,水刃貫穿了達達利亞的腹部。

突如其來的冰冷讓達達利亞一下子失了神。他甚至沒能叫出聲,就半張着嘴倒在地上。他的喉嚨發出輕微的呻吟。一瞬間天地翻轉,他的臉貼向地面,只覺掌中一片濕黏。

就在剛才,他無意識地凝結出了水刃,然後無意識地貫穿了自己的腹部——他并不打算自殺,只是他的元素力徹底失控了。

水刃在貫穿腹部後又消散了。一灘冷水混進他溫熱的血液之中。達達利亞枕着自己的血,卻感覺不到疼痛。人在受致命傷的時候來不及感到疼痛。

可是失控的水元素還是不打算放過他。他嘴巴裏的血流到地面,蠕動着浮動着,飛到半空,凝成紅棕色的細針一樣的東西。可那東西很快就散了,落到達達利亞的臉上,落到他的鼻子上,順着人中流進他的嘴裏。那是失控的元素力在自己取水凝結。汗水可以,淚水客戶一,血也可以。這世間的一切都可以作為詛咒殺死達達利亞。

好困。好困……好困。達達利亞半睜着眼睛。神之眼在他的手中不安地顫動着,像是要燒起來那樣。他忽然覺得疼了,不僅是左眼,而是全身。全身都很痛,靈魂都很痛。他的靈魂被這份詛咒折磨了一千零一次,而第一千零二次,詛咒仍然不肯放過他。

如果這一切都是神明作祟,那家夥的興趣一定糟透了吧。

昏厥之前,達達利亞忽然很想接吻。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是從哪門子的輪回,哪門子的記憶裏傳來的念頭,總之他就是很想接吻。他想親吻鐘離,擁抱鐘離。又想抓着這個人的腦袋往地上,門上,欄杆上撞,問他,到底為什麽會讓自己變成這樣。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明明是你這家夥該受到的懲罰——為什麽如今全落到了我的身上?

突如其來,毫無根據的念頭,讓達達利亞莫名疑惑。他在責怪什麽?他為什麽要怨鐘離——明明他們才相識一個半月。他到底在怪些什麽?

疑惑的情緒讓達達利亞瞬間清醒了不少。

是了,達達利亞,阿賈克斯是愚人衆的執行官——最年輕的執行官——人人都道他打起架來不要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因為重視生命,才能在殘酷的戰鬥中活到現在。

沒錯。

他還……不能死。

達達利亞把神之眼貼近腹部。拼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将水元素高速凝結并消散,讓熱氣灼燒傷口,便于結痂。他的左手骨節握出一片慘白的顏色,掌心帶着手腕劇烈顫抖——他還不能死。

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不能死。斬殺強敵也好,挑戰神座也好,如果死了,自己就什麽都不剩了。

他不能死……他是墜入深淵,又爬出深淵的男人。他的生命本來在深淵就該被終結了——但是他活了下來。

怎能如此……得而複失……?

他要活下來。

他要想盡辦法……然後…,活下去……

“鐘離先生……啊……”

達達利亞失神地垂着頭,輕輕地念着。

請……快點回來……

然後…幫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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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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