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溫泉

溫泉

嬌軟的身體掉入懷中，被柏拉用看救世主一般的星星眼注視着，宓麗不太自在。

就在剛剛，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緩緩放下柏拉後，宓麗提了口氣，講了出來：“電閘沒開。”

情緒的變化只需要一瞬。

“！！！”

“宓麗！”

盡管宓麗誠懇地道歉，柏拉仍然氣鼓鼓的像一只河豚。

等拉上電閘，燈亮了起來，柏拉扭臉去了廚房。

晚飯做得豐盛，柏拉自己卻一口沒吃，為宓麗盛好飯後，徑直回了卧室。

在她做飯期間，宓麗各種道歉求和，想摸她腦袋被她躲開，跟她貼貼也被拒絕。

宓麗坐在餐桌邊食不知味時，柏拉路過客廳，抱着換洗衣物進了淋浴間，連半點眼風都沒掃向餐桌方向。

不久後，正要結束用餐的宓麗聽到了淋浴間裏傳出的，震耳欲聾的歌聲。

她記得柏拉以前沒有洗澡聽歌的習慣，欲放下碗筷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下來，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淋浴間內的歌曲。

“啊啊啊啊！家裏只有我一個人！”

“啊啊啊啊！我不要一個人睡！”

一首女聲獨唱的搖滾樂循環播放，整首歌重複最多的歌詞就這幾句。

……很難意會不到其中深意。

心情頗有幾分複雜的宓麗收拾完殘羹剩飯，說不清是想逃避還是想靜一靜，沒回卧室，反而推開了書房門。

進門時心不在焉地随手在書架上取了一本書，落座在書桌前卻怎麽也看不進去。

打開窗戶，夜晚的涼風頃刻間便吹了進來，耳邊聽着風吹書頁的翻動聲，鼻尖聞着書墨香。

不寧的心緒慢慢定了下來，意識卻不自覺飄到了兩天前。

那天上午，大概柏拉正如她此刻一般，坐在書房書桌前看書的時候，宓麗在客廳與soul mate定制公司那名回訪的客服人員，聊了挂斷通訊前最後一個話題。

“宓小姐。”當時，上一個話題結束，宓麗都預備挂斷通訊了，結果對方很突兀地這樣叫了她一聲。

“嗯？”她有些意外。

對面說：“人類交往忌諱交淺言深，但是，我今天要跟素未謀面的您，說一些推心置腹的話語。”

宓麗沉吟了一下，“洗耳恭聽。”

“我們公司接待客戶是一對一制，十二天前的淩晨，您注冊了我們公司的用戶賬號，定制了柏拉。我就是那晚與您溝通定制內容的客服。”

“可能您對我一無所知，但是我……通過那晚對您的信息審閱，了解了您一部分資料。”

對方解釋了一番soul mate定制公司和每一位員工都簽署了保密協議，務必保護每一位定制者的隐私，又向宓麗保證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個人信息。

“不管是站在還是公司員工還是人類的身份，我都有些話想要跟您說一說。此外，別無其他意思。”

沙發上的宓麗啜飲了一口茶，靜待對方說到重點。

“首先，我作為公司的一名員工。您還記得吧？定制時，合約條款中寫了，伴侶一經定制，除婚前可小範圍調整一次外，不退不換。”

當然記得，這是所有條款中，宓麗印象很深的一項。

“事實确實如條款所述，因為超類仿真皮膚無法切割下來做二次改造，所以本公司所有定制伴侶除去婚前調整，不退不換。”

“但是，這不代表所有産出的定制伴侶沒有後盾。”

人類嘛，生下來便擁有許多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成長過程中更是會認識許多人，從同學、同事……等等人中，交到朋友。

定制機器人最初是一種以滿足人類對伴侶需求的多樣性而出現的産物。

不乏有些人通過定制的伴侶來排解、發洩負面情緒，通過傷害、肢解定制伴侶滿足心中變态需求。

“在此我要說明的是，一百多年前定制伴侶出現之初，确實有很多這種現象，聯邦也沒有明确的法度來保護定制機器人，那段時間出現了很多慘案。”

“現在不同了，soul mate定制公司是每一名定制伴侶的後盾，雖然定制伴侶不退不換，但是我們公司有一套主動回收的流程。”

“如果被公司鑒定定制者惡意傷害自己的定制伴侶，我們soul mate公司會上門解約，将受到傷害的定制伴侶帶走。”

“這些，是我站在公司的角度，代表的公司立場，告知您的。”

宓麗懂這個意思，是叫她約束自己的言行，柏拉并不是一個可欺的物品。

宓麗沒有半點不快，反而消減了之前與對方談話中産生的不快。

要知道——先前的溝通中，對方詢問自己對柏拉未來規劃的語調，如同将柏拉物化了一般，讓她很不爽。

但此刻看來，當時的對方或許是在特意試探。

想得更深層次一些……這次七天回訪的目的，還真讓人無法輕易下定論。

究竟是對查詢她對柏拉的好感度、滿意度，還是soul mate定制公司借回訪的名頭，來反向評判她這名定制者是否有，擁有定制伴侶的資格？

對方沒有對這一點深談，宓麗的猜想無法考究，只能聽着對方接着說：“代表公司的話說完了，我再跟您說點真正推心置腹的話。”

“您請講。”宓麗的聲音客氣了許多。

“我是一名實打實的人類，我也和您一樣，有一名定制伴侶。在聯邦上萬顆行星中，願意接受定制機器人伴侶的人類，只有百分之三十七。”

“剩下的人群中，極端反對者占百分之十，一般反對者占百分之五十三。”

“所謂中立者，也納入了能接受的那百分之三十七中。”

這個接受度……不算高。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觀點自古便有。

在出那場車禍前，曾經的宓麗，也是不接受中的一員。

宓麗垂下眼眸，對方還在繼續說道：“我和伴侶在一起八年了，想和你說的是，咱們這條路，算是一條不被大多數人理解和看好的一條路。”

“有時自己和伴侶會遇到危險，但多數人，會将矛頭對準我們的伴侶。”

“有的定制者會在這個過程中，覺得自己的生活秩序被擾亂，因定制伴侶帶來了很多無法預測的風險，于是中途用盡各種方法想要解除和定制伴侶的婚約，想要遺棄對方。”

說到此處，對方深長地嘆了口氣。

“做人要有良心、有擔當。對同類應該如此，對親手選擇的伴侶，我覺得也該如此。”

宓麗脫口而出：“當然！我既然認定了柏拉是與我共渡一生的伴侶，那麽無論發生任何情況，我都不會抛棄她，放棄她。”

像是在拍着胸脯給老婆的娘家人做保證一般，說完，宓麗一陣耳熱。

對方愉快地笑了一聲：“我相信宓小姐說的話。除去關鍵時刻的不抛棄、不放棄，在普通的生活中，希望您也能和柏拉做到互相扶持。”

“定制伴侶偶爾會有一些小脾氣，小性格，這種時候，都需要哄一哄。除此之外，其實她們心裏很清楚自己和人類的差異，有時甚至心裏會有些自卑。如果可以的話，盡量多給她一些安全感吧。”

……

那晚柏拉說自己沒有靈魂的時候，應該就是就是自卑的吧。

宓麗出神地想。

當時自己想要她開心一些，主動承諾了……

也罷，是時候兌現了。

宓麗起身，打開了書桌側面的保險櫃。

雙重解鎖後，把裏面為數不多的幾樣東西全部取了出來。

次卧。

柏拉借着從梯子上摔下來的由頭生了氣，但其實心裏沒太多底，她不确定宓麗會來。

不過，從洗澡那刻起，她就按宓麗會來的那種可能性在布置自己了。

她将全身洗漱得幹幹淨淨，換上了吊帶睡裙。

回了卧室，點上了前兩天買的香薰。

床鋪得平平整整，還撒了些花瓣。

門虛掩着，輕輕一碰便會開。

她坐在梳妝臺前，把頭發理順，靜候佳人。

“吱——”

沒有腳步聲，門卻開了。

梳妝臺邊的柏拉感受到了一股微風吹拂在身上，心裏好不失望。

氣悶地放下梳子，卻看到了門口站着一人。

“宓麗！”

她歡快又不可思議地站了起來，往門邊飛撲過去，最後碰到宓麗前又堪堪停下。

“你怎麽拿着幾個盒子？！”幾個盒子疊了一摞，她怕撞倒了。

宓麗單手托着東西，沒回答柏拉的問題。另一只手推着門合上後，牽着柏拉的手，坐在了床邊。

“不冷嗎？”

随意地将盒子擺在床上後，宓麗順着手臂撫上了柏拉的肩頭。

說實話，有一點點冷。

所以她如枯苗望雨一般，希望宓麗掌心所帶來的溫度能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一些。

宓麗一如既往地辜負了她的期望，很快收回了手。

“你皮膚有點涼，我把事情說快點吧。”

“哦——”柏拉恹恹地應了。

在她百無聊賴地注視下，宓麗打開了第一個盒子。

嗯……這是一個扁平的方形木盒，比上次裝那副鑲鑽珍珠項鏈的盒子還要大。

宓麗把盒口對着她，導致她一眼就看清了其中物品。

是、是一套珠寶。

項鏈、耳環、手鏈、戒指，一樣不缺。

它的價值，從折射出來的光華就能窺見一斑。

柏拉捂住嘴驚嘆：“太漂亮了！”

宓麗輕輕一笑，擺在床上。

“給你的。”

不可思議間，宓麗又打開了第二個盒子。

這個盒子略小些，是一對腕表。

兩只表的表盤，一方為粉碧玉，一方為綠松石。柏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之間分不出更喜愛哪一只。

宓麗說：“這對表，你一只，我一只。”

其後打開了第三個盒子。

“柏拉。”

視線還流連在腕表和珠寶上的柏拉被叫了名字，才回神。

宓麗手舉着一個小小的戒指盒，盒中呈放着一枚碧綠的翡翠戒指。

在她的注視下，宓麗隐蔽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單膝下跪，“柏拉女士，你願意，成為我的終身伴侶嗎？”

“我、我、”其實‘願意’兩個字緊随其後就要蹦出來了，但是！有一句話柏拉此刻不吐不快：“早知道我就不穿睡裙了！啊！”

“我願意！！！”

宓麗笑彎了眼，為她戴上了戒指。

上一刻，柏拉還在欣賞戒指，下一刻，人就被宓麗推平在了床上。

一只手遮住了她的視線，溫熱的唇，伴着灼熱的呼吸，吻了上來。

“唔……宓、宓麗。”

床浪翻滾之間，只能隐約聽到一點點似痛苦、似愉悅的低哼聲。

……

待一切平息，屋內又響起了聲音。

不過，這次是餍足後慵懶的嬌吟。

“宓麗～”

幾天後，日行百貨總部——

“宓總監！”

“宓總監好！”

“宓總監回歸了？！”

“宓總監休完這次假，氣色都變好了！”

宓麗含笑一一回應部門同事的寒暄。

臨近中午，陳花落來財務部與宓麗對接事務，進了門，不可思議地将宓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宓總監這是——熱戀期？”

“有點不對啊，上次去我生日宴都沒這麽……嗯，怎麽說呢？春風得意？”

“幾天而已，怎麽整個狀态好了這麽多？快傳點秘訣給我。”

‘雙修’兩個字在宓麗腦中一閃而過，當然，這肯定不能說出來。

于是她坐端正了些，把手裏的數據合攏起來。

“傷複原了，能夠上班了，我當然狀态好。”

陳花落拉開椅子坐下，笑了，“你可真是愛上班。”

兩人核對完手裏的資料，到了午餐時間段。

陳花落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不了，我愛人在家準備了午餐。”

“哎——”陳花落抱着胳膊，“這不也可以一起嗎？我去你家吃一口。”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宓麗自然接下，“好，我發個消息，讓我愛人再添幾個菜。”

“真的能去啊？”

“你不想來了？”

陳花落嘻嘻一笑，“太匆忙了，下次吧，下次。”

公司有食堂，但陳花落顯然沒打算留下用餐。

她屬于健談的那一類人，跟宓麗一起乘電梯去停車場。路上聊起她求婚成功後把年假休了，帶伴侶一起去了3201星度假，“那邊溫泉泡着特別舒服，聽說不僅對人體好，還能溫養一類仿真機器人的皮膚。”

宓麗心念一動，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回家路上在光腦上查了一下去3201星的星艦，到家後跟柏拉商量起了這件事。

“距離有點遠，旅途往返要花一天時間，最近我剛休完傷假，要忙一點，等下個月時間就充裕了。”

“你多買些衣服，做好準備，下個月月中我們就去。”

柏拉興沖沖地說：“好啊！去度假得穿鮮豔一點吧？我也給你買幾套。”

“行，你做主。”

宓麗應得爽快，柏拉眼珠子轉轉，升起了一個念頭。

“你工作忙，要不定酒店啊，星艦啊這些，都由我來辦吧？”

宓麗嚼咽完嘴中的青菜，沒同意。

“我沒忙到一點空都沒有份上。你一個人操心這麽多，太累了。”

“不累不累，我對這些很感興趣，你就交給我嘛。”

“宓麗～”

“那好吧。”除了無奈妥協，還能怎麽樣呢？

六月十五日，宓麗排了休假，柏拉卻在六月十四日晚就拉着宓麗上了星艦。

“等不了了，一刻都等不了了，必須連夜出發。”過完安檢，上星艦時，柏拉是蹦着上去的。

畢竟是第一次出門旅行，宓麗以為這是正常反應。

當晚她們抵達3201星已經是後半夜了，到酒店後匆匆入睡。

第二天，柏拉精神百倍地把宓麗喚醒，殷勤地喂她吃了早餐。

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有時候柏拉覺得宓麗晚上太勞累了，也會這麽照顧着。

“吃飽了嗎？”柏拉問半靠在沙發上的宓麗。

“飽了。”宓麗拿紙巾擦了擦嘴，“接下來做什麽？”

雖然宓麗是這趟旅程的提議者，但她也就提了一下，後續事務柏拉半點不準她插手，全權包辦了所有。

“當然是換衣服、泡溫泉啦！”柏拉以驚人的速度站了起來，打開套房內的衣櫃，取出了兩套衣服。

一套放在宓麗身邊，一套抱在了自己懷裏。

“……這套是我的？”那又薄又少，可憐兮兮的一點布料，宓麗光是想象一下要穿在自己身上，臉溫就不受控制飙升了起來。

“是啊，你要是不喜歡，也可以跟我換着穿……唔，就是尺碼可能有點不一樣哦。”

柏拉想：我的大，你的小，你想換也換不了。

宓麗沒想合不合身問題，只是眼神來回在兩套衣服之間比較了一下後，苦笑：兩套不分伯仲的衣服，有什麽好交換的？

“不交換那我就先去換上啦！你就在房間裏換吧。”往浴室走了兩步，柏拉又回轉身，拿了兩件幹淨的浴袍。

仍是一件給宓麗，一件留給自己。

“別忘了換好後穿上浴袍哦！”

片刻後，大大方方、一臉雀躍的柏拉帶着扭扭捏捏，一臉嬌态的宓麗，向她早就踩好點、預約好的湯泉走去。

“當當當當！我包了一個主題湯泉，意外不意外？”

宓麗一點也不意外。

這是一個不大，但十分隐蔽性極強的湯泉池，布置風格屬于森林系吧。

就在酒店旁邊，屬于酒店的産業。

小小的一個湯泉池被錯落種植了三排，高大、筆直的桦樹，圍在了中間。

唯一一處可供出入的，就是她們從酒店內走出來的這張門。

而這張門，可以從裏面反鎖。

柏拉催促着宓麗往裏去，她來鎖門。

宓麗緩走幾步，離溫泉近了，感覺周圍溫度都略微上升了些。

湯池中的水似乎沒添加牛奶或者其他什麽東西，只撒了一些花瓣。

缥缈的熱氣不斷從池中升騰出來，往這處幾乎封閉的空間內蔓延。

沒多長時間，四周就霧蒙蒙一片，如同仙境。

柏拉看宓麗在打量環境，便慢悠悠的繞池子走了一圈，回到宓麗身邊後才問，“要不要在秋千上坐一下？”

宓麗搖頭。

柏拉便靠近她，為她解下浴袍。

“我自己來。”把柏拉的手按住，宓麗三下五除二解下浴袍扔到了秋千上，自身極快地下了水。

身處湯泉中往上看，霧氣更濃，宓麗轉動身體向四周查看了一下，輕點了下頭，滿意這種隐蔽性極高的環境。

“怎麽這麽急啊？”池邊的柏拉輕嗔一句，緩緩解開浴袍，疊好放在秋千上，選擇從宓麗的正對面入水。

主題型湯泉，空間不大。

宓麗清楚看到修長筆直的一雙長腿慢慢隐入水中，其後，是大半個上半身。

“喝果汁還是吃水果？”

池邊放了一個不大的托盤，裏面放着兩杯橙汁，一盤櫻桃，一盤西瓜。

才吃完早餐，宓麗對這些興趣不大。

“你吃吧，我不用。”

已經在池子裏泡着了，柏拉也不是很急切了。

挪過去吃了兩小塊切好的西瓜，喝了一口橙汁，拍着水玩了一陣子，終于銜着一枚櫻桃湊到宓麗身邊去。

伸出一雙纖細的手臂攀住宓麗脖頸，媚眼如絲地将嘴中櫻桃渡過去。

不久後，池中水波蕩漾，人也浮浮沉沉。

隔了良久，雲收雨霁。

兩個接近力竭的人依偎在秋千椅上，宓麗輕撫着柏拉手上那枚碧綠的翡翠戒指，在她耳畔輕輕道：“該辦婚禮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