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撐腰

第20章 撐腰

◎即便表姑娘不姓謝,也是謝家的人◎

此言一出,衆人皆詫異。

都以為謝泠舟言外之意是認為崔寄夢有錯,給府裏添了亂。

崔寄夢脊背塌了下去。

因為夢裏他的親昵呵護,在見到大表兄的一剎,她竟有種被欺淩的孩子見到父母般的安定。

但那不過是夢,她扯了扯嘴角。

謝泠舟緩步進門,在崔寄夢跟前站定,不露聲色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跪伏在地的朱嬷嬷。

他一垂下眸,眉眼間便有幾分像佛堂中的佛像,平和、帶着憐憫。

謝蘊蹙眉看着兒子,聖上曾誇贊這孩子是冷面菩薩,處事清正不阿。

可這是在家中,便是他表妹真做了錯事,也不能這般不近人情。

正欲攔住,卻見謝泠舟眼神倏然變冷:“即便表姑娘不姓謝,也是謝家的人,并非一個仆從能随意污蔑的。”

崔寄夢愕然擡頭,和他匆匆對視後又迅速低下,手緊攥裙擺。

大表兄清冷端肅,這府裏她最不敢奢求的便是他無條件的信任。

可如今種種端倪指向她,他卻沒有急于追查真相,而是先為她撐腰。

她想起那個夢裏,他曾凝視着她,“二弟不管你,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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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竟把夢境和現實混淆,崔寄夢羞愧地掐了掐手心,大表兄此舉僅僅是出于親人之間的袒護。

朱嬷嬷方才還暗喜,卻沒想到謝泠舟突然把矛頭指向自己。

這位大公子一直待在雲端,從不關心府裏瑣事和幾個弟弟妹妹,為何會破天荒替一個剛來沒幾月的表姑娘說話?

她料定了他沒有證據,眼珠一轉,絕望地捂住臉,“大公子和表姑娘只隔着一道牆,自然熟絡些,表姑娘又是您未來弟妹,您護着自己人天經地義,我不過一個下人,不敢求主子憐憫,只是老奴一把年紀,您為了私情,竟要誣陷老奴……”

一番話叫在場衆人又愣住了,尤其幾個晚輩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府裏誰都有可能産生私情,唯獨崔寄夢和謝泠舟,一個規矩守禮,一個清冷自持,絕無可能暗中媾l和。

謝泠嶼觑一眼謝泠舟,兄長神色平靜,但越如此越代表他不高興。

他又看向表妹,她清譽受損,頭垂的很低,耳垂燒紅,手指都在微抖。

但崔寄夢并非因為氣憤,而是內疚和負罪感。為那些亵渎大表兄的夢而內疚,尤其謝泠舟人還站在她跟前。

這實在羞恥。

她将頭垂得越發低了。

餘光看到那月白袖擺下,謝泠舟拇指正緩緩摩挲着食指。

修長白皙的長指,屈起又伸直。

夢裏在湖中便是如此,對面站着二表兄,他無視二表兄的怒氣和她的哀求,在身後冷聲命令:“讓他看着”。

銜含耳垂,勾動長指,呢喃着低聲問她,“二弟來過這兒麽?”

“他這樣時,你也這麽喜歡?”

“別再看他,看着我。”

……

崔寄夢睫毛猛顫,理了理裙擺,并緊雙膝,越發無地自容。

大表兄若知曉了,可會厭惡她?

她吓得身子抖了抖,随即看到謝泠舟的手握成拳,攥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用力,直到指關逐漸泛白……

她不禁懷疑他有讀心術,讀到她夢中的畫面,霎時腦海一片空白。

下一瞬,上方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這笑一如既往,聽不出情緒。

崔寄夢下意識擡頭,撞上謝泠舟寒涼甚至帶着譏诮的目光,她當即明白了,大表兄這一聲……是冷笑。

謝泠舟神色不明,轉向朱嬷嬷,“府裏規矩,污蔑他人,罰俸半年;以下犯上,罰俸三月;盜竊物品,杖十五。”

一堆罪狀羅列下來,朱嬷嬷已是冷汗涔涔,方才只想着轉移矛盾卻引火燒身,此時後悔不疊,忙磕頭認錯:“大公子饒命,我是被冤枉了心裏委屈,才說錯話!求您看在老奴在府裏幹了三十多年的份上,繞了老奴這一回!”

王氏瞧見朱嬷嬷鬓邊白發,心中酸澀,這婦人從她嫁過來後一直侍奉身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麽要因別人的過錯受牽連?如此一想,對崔寄夢的不滿卷土重來了。

她冷着臉扶起朱嬷嬷,“朱嬷嬷是我的人,我自會處置,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查清真相,還府裏安寧。”

“二嬸說的對。”謝泠舟不緊不慢道,“但不必興師動衆去搜。”

王氏冷笑:“不搜,你有證據?”

謝泠舟淡道:“不錯,侄兒是有。這婦人存銀的錢莊,及當镯子的當鋪,均是長公主殿下名下的。”

王氏只覺他是拿長公主壓自己,譏笑着打斷:“這算哪門子證據?”

謝執沉聲插話:“錢莊存錢都會留有底契,記着存銀者和存銀數額,當鋪也有賬冊,取來兩筆賬一對,兩邊銀子數額對得上,不就知道是誰當掉的?”

“正如二叔所言。”謝泠舟颔首,取出底契和當鋪當日賬目,遞給王氏。

朱嬷嬷面色煞白,夭壽!她哪知道那家錢莊和當鋪是長公主的?

王氏細細比對着,“這的确是朱嬷嬷昨日存的,但這底契上是六百兩,而當鋪賬冊上寫着镯子當了六百八十兩,”

朱嬷嬷才想起這茬子事,重新挺直腰杆:“老奴昨日是存了銀,但那是老奴攢了大半輩子清清白白的血汗錢!”

謝泠舟聲如寒冰:“镯子六百八十兩,一兩賞給替你當镯子的人,你取出七十九兩,餘下六百兩悉數存在錢莊,對麽?”

朱嬷嬷眼珠來回咕嚕,“您非要把這賬和老奴扯上幹系,老奴沒話說……”

王氏不知該信誰的,心中有股說不上來的失落,“兩筆賬雖大差不差,但趕巧的事太多了,沒有确切證據,我……不能冤枉人。”

“冤枉崔表妹就不算冤枉?”謝泠舟嘴角噙着笑,隐約夾帶幾分微諷:“況且,二嬸您是不能冤枉,還是不願冤枉?”

是想要确切的證據,還是一個把崔寄夢過錯坐實的借口?後半句他終究沒說出,這不該他管。

王氏被問住了,随之意識到,她私心裏其實希望當镯子的人是崔寄夢。

并非要跟她過不去,而是想找個名正言順的由頭再議婚事。什麽擔心她是個花瓶,會讓謝泠嶼受人嘲笑,擔心她不懂世家禮節……通通是借口!

是因為她欣賞王飛雁的直爽,希望有個那樣的兒媳婦,尤其昨日,這孩子還為了她大費周章買下镯子。

王氏沉默時,謝泠舟手一擡,雲鷹帶着一少女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時,朱嬷嬷癱坐在地。

随後少女把朱嬷嬷雇她出面當镯子并故意說是替小姐前去的事和盤托出。

朱嬷嬷跳起來,撲向少女:“死丫頭片子!虧我待你這麽好!你出賣我!”

雲鷹迅速按住她,三兩下捆住了。

事已至此,真相已然大白。

崔寄夢顧不上慶幸,起身到朱嬷嬷跟前,“您偷走镯子,不單是為財吧?”

朱嬷嬷恨恨盯着她。

崔寄夢平靜地與她對視,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我剛來謝府,不曾與人結過梁子。嬷嬷您早先就與旁人在假山石後譏諷我是南蠻子破落戶,如今又弄出今日的事,應當不是對我有怨念吧。但我實在不知,我阿娘在何處得罪過您?”

朱嬷嬷徹底冷下臉,“話說到這份上,老奴也就敞開了說。”

她瞪着眼,聲音變得尖利無比,“你們主子怎麽茍且,我管不着,但為何要連累我那在侯府賣命的相公!”

“大小姐和世子爺要好時,常遣我相公送東西送信,忙前忙後,婚事黃了,世子爺就拿我相公撒氣,不過是做錯了件小事,何至于要把人活活打死!”

這觸及了謝氏衆人不願提及的事,崔寄夢神色恍惚,而謝執則大步上前掐住朱嬷嬷脖頸:“你這毒婦滿口胡言!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朱嬷嬷憤恨地盯着他,“二爺護着妹妹,要殺要剮老奴沒法子!但老奴早已贖出奴籍,您殺了我便得落罪!”

“好!好你個刁婦,還威脅我!你看我敢不敢殺你!”謝執剛要動手,被謝蘊攔住了,“她既如此說,不如扭送官府,自有牢獄刑罰等着她。”

衆人亦跟着勸說,謝執竭力平複怒意,喚來貼身小厮把朱嬷嬷押送官府

人被押走後,總算平靜了下來。

謝老夫人捂着心口,許久才緩過來,心疼地抱住崔寄夢,“孩子,你受屈了……”

這話落在王氏耳中,無異于責備她治家不嚴,霎時臉紅一陣白一陣,低頭拉過崔寄夢道歉:“舅母被這惡婦耍得團團轉,險些誤會了,舅母跟你道聲不是。”

崔寄夢耳根子軟,最看不得旁人低聲下氣,“您送我镯子本是好意,若非我粗心大意,也不會給了她可乘之機。”

她沒有一句抱怨,還主動給臺階下,王氏更覺過意不去。

雖對這門親事有遺憾,但是她先為難崔寄夢,于心有愧,以至于為了彌補這份愧疚,要拿更多誠意去填。

王氏取出镯子:“好孩子,舅母我啊就是個急脾氣,見風就是雨,阿嶼他們還小時,沒少因為鬧誤會被吊起來打,但舅母沒有壞心思,我是認準了你這個兒媳的,這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

崔寄夢只笑笑,說她能理解,但覺得镯子貴重,再也不願收下,未免王氏覺得她拿喬,只說:“先前聽表姐說舅母繡工一絕,若有幸,我更願意同您讨一個香囊。”

素來寡言的雲氏難得附和:“阿夢慧眼識珠,你二舅母的繡活便是連京陵最負盛名的繡娘也不及一二呢。”

衆人說笑開來,廳內氣氛再度變得和樂融融。

崔寄夢深吸一口氣,此次能脫身,全賴大表兄及時出面,她回過身正要致謝,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

只能回頭找機會道謝,否則有恩不謝,她會坐立難安。

謝氏二房。

王氏心力交瘁,癱在貴妃榻上,習慣性地喊朱嬷嬷倒茶,随即想起她被押送官府了,唏噓間,身側遞過來一杯水。

擡頭望見謝執所有所思的眼神,王氏埋頭接過茶盞,将心虛藏入茶杯後。

謝執心中明了,“為何你昨日拿到镯子卻瞞着我,要當衆讓那孩子難堪?”

見避不開,王氏只得支支吾吾道:“我也是急火攻心,見自己一番心意被晚輩糟蹋了,氣不過嘛。”

妻子脾氣一向跟孩子似的,謝執最終只無奈嘆息,“今日若非泠舟出面,即便事情不了了之,阿夢也會被懷疑。”

王氏頓感疑惑,“大哥兒從不關心弟弟妹妹們,怎麽願意幫夢丫頭?”

謝執糾正她:“他是幫阿嶼。”

王氏道也是,“早年間每次他被大哥罰跪佛堂,阿嶼都會溜進去送吃的。”

謝執抿了口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泠舟雖冷淡,但內裏重情;阿嶼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最好面子;阿夢這孩子呢,別看乖順溫和,沒什麽脾氣,但跟她阿娘一樣,清高要強,若這次被冤枉了,便是大家不計較,她也過不去這個坎。”

話又拐回外甥女身上了,王氏失笑,要不是阿嶼比阿夢大半歲,她甚至懷疑他生兒子就是為了給妹妹的女兒湊個夫君!

她和謝清芫不熟絡,謝清芫清冷婉約,但過于周全,總像裝出來的一樣。

好在她嫁過來時,謝清芫已遠嫁桂林郡兩年多,否則一想到要和一個清冷才女的小姑子打交道,王氏就頭疼。

想起當年那事,她不禁懷疑,謝執這個妹子真有他說的那麽好?一個女子若真清高,怎會身負婚約卻和他人暗合?

王氏搞不懂,複又嘆了口氣。

“有心事?”謝執打斷她。

她訝異擡頭,不敢相信丈夫居然主動關心她的情緒?霎時又愛屋及烏起來,為自己方才對小姑子的揣測質疑而慚愧。

随口找了個理由:“我就是懊悔,大将軍夫人難得主動約人,京裏多少貴婦人盼都盼不來,我竟給爽約了。”

謝執知道那位将軍夫人豁達,非斤斤計較之人,但為了讓妻子改改腦子被情緒支配的毛病,吓唬道:“陳夫人馬上要回南邊,下次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果然,王氏一聽腸子都悔青了,抓住謝執的手:“夫君,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謝執将手從王氏手裏抽出,安撫地拍了拍她肩頭,“無妨。”

王氏擡頭,癡癡望向謝執棱角分明的下颚,他将近不惑之年,依舊俊朗逼人,當年她正是看中這副好皮囊,才不顧他心裏有別人,也要嫁過來。

成婚多年,謝執雖不會哄人,但哪家夫婿能像他對妻子這般寬容?且謝氏家風清正,男眷不納妾,兩房人各自為政,沒什麽亂七八糟的紛争。

王氏越想,越覺得自己選了位好夫君,雙臂緊緊環住謝執腰間。

謝執僵住了,手擡起又放下。

最終沒推開妻子,望向外頭盛放的廣玉蘭,純白一片,清清冷冷的。

*

這廂衆人散去後,謝泠嶼奉父母之命,護送崔寄夢回皎梨院。

一路上崔寄夢雖在笑着,但謝泠嶼能看得出她有些微失落。

想安慰又無從說起,畢竟事情是母親和朱嬷嬷挑起的,他實在難以為顏,踢開她腳邊的一塊石子,“多虧兄長,不然我們就着了那老賊婆的道了!”

崔寄夢喃喃道,是啊。

謝泠嶼忍不住嘀咕,“不過我是沒想到,兄長這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數起銀子來順溜得很,別說,要是個女子,說不定比阿娘還會持家。”

崔寄夢亦覺大表兄沉穩,方才經他一襯,二舅母反倒像個胡鬧的孩子。

可這會二表兄把他說得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她實在忍俊不禁。

謝泠嶼見她高興,再也不顧兄弟之誼,一心逗佳人展顏:“我時常疑心兄長平時光飲露水,才能如此不染塵埃。”

其實表妹在他心裏,也是一樣的人,不食人間煙火,品性高潔,因此他才會克制不住想證實她沒有因貪財而撒謊。

想到這,謝泠嶼又覺自己混蛋,那時竟未考慮過倘若查不出,她該如何立足?心裏頓時揪得慌,拉住崔寄夢,“表妹。”

“怎麽了?”崔寄夢不解看他。

清澈眼眸讓謝泠嶼思緒卡頓須臾,“今日……雖是朱嬷嬷作亂,但我也有過錯,我沒有護好你。”

“表兄已經很偏袒我了。”崔寄夢淺笑了下,想避開這個話題。

不可否認,便是最初種種證據指向她,外祖母、兩位舅舅和二表兄也依然在想方設法袒護她。

但這種袒護,更像是包庇。

包庇的前提是,她有錯。

故崔寄夢更渴望得到無條件的信任,而不是無條件的包庇。

因為被信任時她和別人地位是對等的,但被包庇時,她會不自覺低入塵埃。

她又陷入了沉默,這沉默讓謝泠嶼頗不自在,語氣極盡溫和:“表妹莫難過,那老賊婆已被緝拿官府,有她受的了!往後,我會護着你的。”

崔寄夢苦笑着搖頭,祖母說得對,她不能總指望着他人憐憫庇護。

她斂下思緒,側首望向佛堂方向,“我方才是在想,大表兄幫了我還被朱嬷嬷玷污名聲,如此大恩,不知該如何報答。”

謝泠嶼也犯了難,“兄長這人看着無欲無求,也不知想要什麽。”

無欲無求……

崔寄夢登時想到那些夢。

剛好經過湖邊,她驀然記起夢裏他們在水中,面對着岸上的二表兄。

謝泠舟狎昵勾弄着長指,在身後低聲哄着她:“乖,給我。”

霎時,她只覺挪不開腿腳。

恨不能把兩只繡花鞋連同雙膝,并得一絲間隙也不留。

作者有話說:

給大表兄揮舞熒光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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