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羁絆
羁絆
溫泉、溫泉,原來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溫熱泉水?!
白茸抱着人類小孩子春游一樣的好奇,從市中心一路翻山越嶺,進到山林深處的溫泉酒店。最後面對的,就是一個冒着熱騰騰白氣的大水池。
下陷的溫泉池底被打磨得光滑,池水清澈晶瑩,冒着一股股熱氣。
少年兩眼發黑,人類為什麽那麽熱衷于把身體浸泡在水裏。在家泡澡還不夠,還要特地跑到深山裏來泡。
小狐貍從半露天的私人湯浴退回到套房客廳,心裏還吓得打鼓。
少年白皙的臉又是被熱氣熏,又是受驚吓,紅了一大片。
謝凜正在整理兩人的行李,瞧見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少年,停下手裏的動作,問道:“怎麽了?”
小狐貍稀裏糊塗搖着腦袋:“沒、沒什麽。”
即便是套房,也只配備了一個私人湯浴,與內室僅僅隔了一層遮擋的屏風。
瞧見白茸發紅的臉,謝凜自然而然以為少年是害羞了。
他故意看了眼手機,忽然語含歉意道:“你先去吧,我去書房處理一點事情。”
少年頓了下,慢吞吞吐出一個“好”字。
是他自己提出想來溫泉酒店的。
如果現在他突然說不喜歡了,謝凜一定會認為他很奇怪吧?
話是這麽說,白茸磨磨蹭蹭挪到溫泉浴池,看着熱騰騰的池水,好半天才說服自己,試探性地繃直腳背,朝池水點了點。
好燙,水在咬他的腳!
腳尖碰到水面的瞬間,小狐貍被熾燙的水溫吓得渾身汗毛豎起,一下子收回腿,趕緊離池子遠點兒。
少年的頭皮發麻,兩只狐貍耳朵風馳電掣一般,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從中白色頭發裏鑽出來,兀自抖了抖。
糟糕,怎麽耳朵冒出來了!
小狐貍懊惱地捂住頭頂的毛絨耳朵往頭裏按,塞也塞不回去。
渾身的靈氣像是忽然凝滞,要不是他稍微遏制了點,只怕尾巴也要跟着冒出來。
怎麽辦,小狐貍急得團團轉,哪有人泡了溫泉,就會突然冒出耳朵的?!
要是現在出去,謝凜就會發現他的身份了!
不行不行,少年咬住下唇猛地後退幾步,他看這汪清澈的池水,就跟看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白茸的眼珠飛速亂轉,忽然想到什麽,目光變得堅定,他施了一個法術。
溫泉水兀自朝一個方向旋轉起來,發出嘩啦的水聲。
謝凜的聲音從室內傳來:“水溫還合适嗎?”
小狐貍慌裏慌張回答:“可以的。我沒事,你快去忙吧。”
白茸偷摸瞟了一眼屏風,高大的實木屏風把湯池擋得嚴嚴實實。
有這個東西擋住,裏面的人只要不轉到這邊來,就不會看見湯池的情況。
等他出去吸收山林的氣息,靈力就穩定了就回來。這麽短的時間,謝凜不會發現的。
小狐貍如是想着,偷偷施了一個縮地成寸的法術,嗖的一下消失在原地。
湯浴裏的水發出嘩啦的響動,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
溫泉酒店的占地面積很大,兩人居住的豪華套房又遠離最熱鬧的游客區,環境清幽,綠化很好。
小狐貍深吸一口山林的清新空氣,感覺全身都活過來了,哪哪都舒坦。混亂的靈氣再度開始運轉,頭頂的耳朵在風裏動了動。
果然還是外面好啊,真不明白窩在水缸子裏面有什麽樂趣。
小狐貍慢悠悠地走,估摸着再過一小會兒,他的耳朵就能夠消失了。
沒走幾步,忽然前面的小路就傳來一聲微弱的叫聲,聲音斷斷續續。
“什麽?”白茸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只黃色小團子忽然從草叢裏冒出來,一蹦一跳朝他跑來。
小黃狗的腳步不穩,滾了幾圈才堪堪停到白茸腳邊。他的皮毛沾了草葉,露水,被弄得亂糟糟的,兩只濕乎乎的眼睛可憐兮兮看過來。
這麽小的幼崽,恐怕都還沒有斷奶。
白茸左右張望幾眼,沒見到附近有別的狗狗。
他蹲下去,輕輕揉了揉小狗的腦袋,溫聲安撫:“乖乖,你的家人在哪裏?”
小黃狗聽到了什麽,忽然頑強地站起來,用濕漉漉的鼻頭去拱少年的膝蓋,很小聲地嗚咽叫着,尾巴在身後搖動得急切。
他朝前面跑幾步,又急忙回頭看少年,趕緊跑過來咬住他褲腿,朝前面使勁拽。
奈何小黃狗的牙齒太嫩,除了在白茸的褲子上留下一道淺淺的齒痕,什麽用也沒有。
“你是要帶我去什麽地方?”小狐貍心都要化了,主動站起來,跟着它走,“別害怕,我跟你一起去。”
……
電腦屏幕泛着冷白的光,映出男人優越的臉部線條。
處理完工作室的緊急內容,謝凜攏了攏眉心,起身去客廳倒水。
屏風那邊依舊傳來嘩啦的水聲。
謝凜倒水的動作頓了頓,這麽久,白茸還沒有上來嗎?
他盯了眼牆上的挂鐘,快到一個小時。
謝凜皺起眉梢,朝湯浴外面喊了聲:“阿茸,你洗好了嗎?”
沒有回答,依舊只能聽見嘩啦的水聲。
難道是暈在池子裏了?謝凜回想浴室的那次烏龍,心裏忽然湧現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白茸,有沒有事?我進來了!”
男人大踏步跨過屏風,沒有少年的人影,溫泉湯池空蕩蕩的。池底似乎安裝了機器,水流兀自朝一個方向轉,水聲就是它發出來的。
謝凜一言不發走回內室,打通白茸的電話。
桌上躺着的舊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屏幕亮起,清晰地顯示出“謝凜”兩個大字。
男人的瞳孔劇烈收縮,手腕一松,手機從他手心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毯裏。
白茸不見了。
……
小黃狗撒丫跑,帶着白茸越走越遠,時不時回頭瞅兩眼白茸有沒有跟上。
它又拐了一個彎兒,忽然走到了一個荒僻的牆角。牆根雜草叢生,積灰嚴重,還殘留着雨水天濺上去的泥漬,。
小黃狗蹲坐在牆角,盯住謝凜,尾巴也不搖了。
白茸瞅了眼牆根底下泥土刨開的大洞,彎着眼睛好奇問:“你就是從那裏鑽進來的?”
小黃狗汪了兩聲,俯下身子,轉身拿屁股裏鑽進狗洞,腦袋卻還擱在洞口裏,拿濕漉漉的眼睛盯着白茸,無聲邀請。
“我這樣可沒辦法鑽出去。”白茸笑着搖頭,施了一個法術,嗖的一下就消失在原地,變到牆的外面去。
“汪汪!”小黃狗吓了一大跳,趕緊鑽出狗洞,繞着少年不住轉圈,尾巴快要搖成一個螺旋槳。
“好啦,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還要急着趕回去。”想起書房的謝凜,少年心虛地眨幾下眼睛。
他可沒想到小黃狗要把他帶出酒店,但願謝凜沒發現。
小奶狗汪汪兩聲,乖乖跑到前面帶路。
沿着這條小路沒走多遠,溫泉山莊的高牆就沒入樹林中,只能遠遠看見西式的塔尖。
再接着往前走,泥巴小路越來越窄,路旁的荒草卻越來越深,草尖都快長到他膝蓋高了。
白茸微不可查皺了皺眉頭,這樣的路,不像是經常有人走過,甚至連小動物走過的痕跡也少。
好在小黃狗終于帶他走到了目的地,興奮地汪汪叫着朝前面跑去。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慢點跑,我還沒死。”
白茸還記得要收回狐貍耳朵,他撥開路邊的矮灌叢,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說話的人是頭發半白的老人,老人背靠路旁的樹幹,膝蓋破了一個大口子,面容蒼白沒有血色,手覆在草藥上按住大腿的傷口。
一只瘦長的大黃狗蹲在他身邊,乖乖垂着兩只大耳朵,眼神卻警惕地在周圍探查。
順利完成任務,小黃狗歡呼雀躍地彈跳到大狗身邊,大狗立刻伸出舌頭,溫柔地舔了舔小黃狗的後腦勺。
白茸踩着草走近,朝老人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老伯,您的狗把我帶過來的。我來背您出去?”
老人上下打量了幾眼白茸,不客氣道:“我叫它找人,沒想到就找了你這樣一個小年輕。這麽瘦,怕是扛不動我這把老骨頭,叫酒店保安來吧。”
白茸笑着說:“老伯您放心,我一定能把你背出去。”
少年半蹲在老人面前,小心地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後腳跟用力一蹬,就把老人扛到背上。
老人眼底閃過一道驚訝,沒再說話。
白茸步履矯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跨得很穩,即便背上扛着老人,也沒有任何氣喘。
“老伯,您是怎麽在那裏摔着的?”
老人伏在少年背上,嘆口氣,“我啊,就住在這片山裏,家裏也沒有別人,只有大黃小黃兩只狗陪我。”
“大黃是個好孩子,對我來說,那就跟家人差不多。誰知它忽然生了病。你看,肚子上長了那麽大一個肌瘤,叫得好可憐呦。”
老人的聲音哽咽:“我就想着,下山帶它治病。誰知這人老了,腿腳不便,走到半路腳打滑,就摔着了。”
大黃狗原本帶着活潑的小狗走在前面,聽見老人的話,很通人性地轉頭哀哀叫了兩聲,一雙眼睛濕漉漉的,默默一行濕潤的清淚。
白茸默默無言,心裏忽然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
人類情感的羁絆,原來是這樣厚重的東西嗎?
明明人生這麽短暫,卻會建立比短暫生命還要沉重許多的東西。
陸明和大金,陳安和甜崽,毛茸茸咖啡店的顧客……一張張面容慢慢浮現在少年腦海裏。
最後是男人冷淡鋒利的眉眼,見到自己時,那雙眼睛又會忽然變得柔和。
是謝凜。
白茸有些恍惚,他和謝凜建立的羁絆,也會同樣深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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