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初雪和吻

初雪和吻

“老伯，”白茸的聲音忽然有些微妙，“如果一段關系裏有了善意的謊言……”

“還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嗎？”

“善意的謊言啊，”老人悠悠道，“我猜，撒謊的人是不想讓聽者傷心？”

“出發點是好的，可并不代表，最終的結果就一定會好。”

老人的聲音捉摸不透：“有時候，人們誤認為按自己的想法來做，就是對別人好，但或許，那個人沒有想象中脆弱。”

白茸茫然地眨眨眼睛，若有所思。

“好了，年輕人，就把我放在那塊石頭上吧，我等的人快到了。”

白茸回過神，彎腰輕輕放下背上的老人，小心攙扶着老人的胳膊，将他扶到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老伯，您一個人，可以嗎？”

“沒事沒事，死不了！”大爺慢悠悠擺手。

大黃小黃兩只狗搖着尾巴湊上來，舔舔白茸的褲腿，不舍地嗚嗚叫。

小狐貍蹲下身，各自揉了揉兩只狗狗的腦袋，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果實。

少年的目光真誠，認真解釋道：“老伯，這是我家鄉的果子。山裏的小動物平常生了病，都愛找這種果實來吃。我想，或許可能對大黃有幫助。”

老人詫異地挑眉，接過他手心裏的果子，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好孩子，快回去吧。不然你家裏的人該急了。”

白茸揮揮手和老人告別。

小狐貍心裏存了事，一路都走得心不在焉，慢慢吞吞的。

他自以為在謝凜面前隐藏他的身份，就是為了謝凜好。

可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

如果不是真實的自己，他憑什麽能得到謝凜的喜歡？

如果開始于謊言，他憑什麽能和謝凜建立一段羁絆呢？

“白茸，白茸！”

謝凜的聲音響在前面，白茸愣了幾秒，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路過一片茂密的樹林，溫泉山莊的西式塔尖近在咫尺。

沒跑幾步，就瞧見謝凜帶着烏泱泱一堆人，握着手電筒邊走邊喊。

山裏的天黑得很快，天際已經染上暮色，霧氣漸漸浮上來。

白茸的臉頰泛起兩團的紅暈，朝前面揮手：“我在這裏，謝凜！”

謝凜聽見他的聲音，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大踏步朝他奔去，聲音有些急切，“白茸，有沒有受傷？”

男人裏面還穿的是自帶的家居服，胡亂套了一個外套就匆忙出來，連鞋子都穿的是酒店拖鞋。

謝凜牽住他的手，将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一番，手指卻在微微發抖。

白茸任他檢查，心裏像猛地被針紮了一般，密密麻麻得疼。

少年搖搖頭：“沒事的。”

經理也帶着人馬氣喘籲籲跑過來，三兩下擦掉額頭的細汗，肥腫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哎呦，白先生，終于找到您了！可把謝先生急壞了。”

“我就納悶，您是怎麽從酒店出來的？我們可是每個出口都配備了最高清的攝像頭和最專業的保安啊！”

白茸眨眨眼睛，聲音有些局促：“我……”

謝凜握緊少年的手，高大的身影擋在少年面前，聲音泛着冷意：“這恐怕要問問貴店的管理，出了問題，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埋怨顧客。”

經理連連擦汗：“哎呦謝先生，我們不好，我我我這笨嘴，就是沒把門。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謝凜冷着臉，牽着白茸徑自朝酒店走去。

經理朝白茸來的方向望去，泥巴小路漸漸彌漫着一層霧氣，後面的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整座山都被他們酒店承包下來，早就沒人了。經理心裏不禁犯起嘀咕。

那位客人到底是怎麽走到後山來的？

謝凜的大手包裹他的手，熾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從相貼的手心傳過來。

可是，勾住他的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白茸垂着眼睛，嗫嚅着嘴唇，吞吞吐吐：“對不起，是我不好，我——”

男人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溫柔地打斷他：“沒關系，不想說就不說，我們回去吧。”

他知道白茸有很多秘密，他的過去，他的家庭……

但沒有關系，哪怕白茸刻意掩飾，不告訴自己也沒有關系。

他不在乎，也可以當作不知道，只要白茸在他身邊就好，只要是白茸就好。

謝凜的目光異常溫柔堅定，他擡起兩人交握的手，輕輕道：“我們走吧。”

“謝凜。”白茸卻沒有動，叫住他。

謝凜的腳步頓住。

兩人一前一後，只有兩只手還緊緊交握，十指相扣。

少年的聲音悶悶的，“其實我天生就不喜歡水，也很讨厭泡澡。”

“因為不想你覺得奇怪，我才從房間跑出去的。那些人沒從監控裏看到我，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從大門出去。”

少年垂頭，不敢面對謝凜責備的目光。

他是個愛闖禍、愛撒謊的麻煩精，謝凜一定對他很失望吧。

小狐貍的眼睛裏氤氲出一層水汽。

我其實不是人類，是只狐貍。

少年微微張開嘴。

他最大的秘密，就在喉嚨口，呼之欲出。

可他牽住的手主人忽然朝他靠近。

白茸忽然就失去勇氣，連兩只眼睛閉緊，睫毛緊張地劇烈抖動。

他已經準備好迎接謝凜失望的訓斥了。

額頭卻忽然傳來一陣濕潤的觸感，輕的仿佛一片羽毛，又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那是——小狐貍的眼睛倏地睜大，瞳孔失神地震顫。

他得到了戀人的一個吻。

謝凜摟住白茸的腰，慢慢将少年攬入懷中。

少年柔軟的臉伏在他心口，兩人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交織。

男人的聲音難得無奈，又有些挫敗委屈：“我在你心裏就半點信譽也沒有嗎？”

“不喜歡水就不喜歡，又什麽奇怪的。我還讨厭帶刺的水果，那不更奇怪了。”

少年仰起頭，碎發下的金色瞳仁燦亮無比，期待地問：“你不生氣嗎？”

謝凜佯裝嗔怒，曲起手刮了刮少年的鼻尖：“生氣，倒是有點，氣你太不信任白茸的男朋友了。”

“哦。”小狐貍的眼睛立刻懊喪地垂下去，可憐兮兮地小聲道，“那怎麽樣做，白茸的男朋友才可以消氣呢？”

謝凜心都要化了，手捧住少年的臉，偷偷俯身，低沉的聲音響在少年耳邊，“那就讓謝凜的男朋友，明天把一整天的時間都給他。”

少年的雙眼立刻再度亮起：“好！”

……

溫泉酒店除了開發的私人溫泉，還另建設了一大片娛樂區，健身房、瑜伽室、游戲廳等等應有盡有。

小狐貍第一次見識人類多姿多彩的娛樂項目，玩得不亦樂乎。

看見緊張刺激的電玩游戲，白茸更是走不動路，拉住謝凜的手，強烈要求試試。

謝凜看了眼目不轉睛緊盯屏幕的少年，若有所思：“家裏的影音室配備了游戲機，等回家，我們把它收拾出來？”

小狐貍點頭如搗蒜：“好啊！”

結果手不穩，少年操縱的小人咚一聲跳下懸崖，屏幕顯出“GAME OVER”的字樣。

小狐貍懊喪地放下游戲手柄，“好難，不玩了。”

男人牽住少年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走了，不是說今天24小時都屬于我嗎？”

山林裏的秋夜疏朗，天朗氣清，擡頭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

暮色時分，天光黯淡，微弱的星光一閃一閃，漸漸從天際浮現。

野營區充斥着歡聲笑語，人們圍繞各自升起的火堆，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共享同一片山林星光。

小狐貍坐在草地裏，舒服地眯起眼睛，盡情感受着靈氣在他身體裏自由流淌。

烤肉爐冒着滋滋滋的熱氣，謝凜目光專注，拿出對付最難項目的認真，來對待手裏的工具。

嗅到風裏飄來的食物氣息，小狐貍的眼睛刷地就亮了，“好香啊，我們的也可以吃了嗎？”

謝凜面不改色夾起黑黢黢的烤肉，丢進旁邊的垃圾桶。

男人雲淡風輕起身，“可能還要一會兒。我去再拿一袋肉。”

白茸于是坐直，獨自肩負起守護烤爐的重任。

前面的人群忽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叫喊聲。

少年順着聲音的方向好奇地探去，人群中心是抱起一起的兩個人。

他們靠得極近，兩人相對而視，臉頰上暈起同樣的紅痕。

“親一個！”“親一個！”

其中一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另一起卻忽然掂起腳尖，嘴巴□□了碰他身邊人的嘴巴。

兩人緊緊相擁。

“哇哇！”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白茸的眼眸倏地瞪大，臉頰爆紅。

原來、原來人類的嘴巴是可以做這樣的事嗎？

等謝凜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又縮成一團的白團子，少年白皙的皮膚泛着粉紅，耳朵更是紅透了。

“怎麽了？”他彎起腿，坐到白茸身邊。

“謝凜……”，少年忽然擡頭，目光灼灼叫住他。

“嗯？”沒有聽清，男人稍稍朝少年的方向湊近了些。

“啾。”嘴唇的觸感很輕很輕，泛着一點涼意，仿佛一片雪花融化。

謝凜忽的愣在原地。

有什麽涼涼的東西，落到他的睫毛尖，很快暈出一片濕潤水痕。

“啊，下雪了。山裏的雪下得這麽早？”“愣着幹什麽，快給我拍照啊，這可是今年的初雪。”

旁邊的人群歡呼雀躍。

這邊的人卻兀自僵化成了一塊石雕，什麽也聽不清。

他們的第一個吻，誕生在初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