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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你太年輕, 未免意氣用事,宗景先卻不同,此人老謀深算, 當今盛世,除非他昏了頭,否則絕不可能反!”
謝瞻知道他不願去相信,只把信揣進了懷裏。
“遲早有一日, 宗缙不想反, 也會被黃皓逼反,宗缙反的那一日, 他自不會拿陛下如何,但黃皓, 你, 都将會成為他口中借以清君側的奸臣賊子, 謝家只會陷入更加被動的境地, 你既然一開始便與他相對,過後就別想當縮頭烏龜,再置身事外。”
宗缙勢大,威脅謝璁是毋庸置疑的, 謝璁欲除宗缙, 前段時日看朝中風氣一致, 趁機上書,奈何隆德帝不容旁人質疑他的英明決斷,偏聽偏信,非要保下宗缙。
兼之謝璁這幾年也逐漸察覺到隆德帝在許多事務上已經不再倚重而猜忌他, 且就去年,還将謝瞻從邊關調回京都, 出于謹慎的考慮,他無奈之下方才決定不再插手去管宗缙之事。
宗缙在朝中樹敵太多,就算他放過宗缙,黃皓一黨也絕不可能叫他平安順利地回到薊州。
他的确存着僥幸的心思不假,不過就目前來說,自隆德帝當政以來,輕徭薄賦,雖是有幾分窮兵黩武,天下卻已是海晏河清多年,宗缙絕不可能反,畢竟局勢并不利于他。
直過了好一會兒,謝璁坐倒在椅上,如是安慰自己道。
……
“喏,那就是我二哥了。”
六角小亭裏,謝嘉妤搖着纨扇,指向不遠處的人道。
黃丹娘擡頭一看,果然遠遠瞧見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正朝着這邊大步走來。
只見那男子身着件家常的黑色長袍,腰間圍着一條深紅的革帶,足蹬鹿皮靴,高鼻薄唇,劍眉星目,便是冷峻的神情也架不住那張極富男子氣概的英俊面龐。
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明知這種男人難以駕馭,危險至極,尤其是他身上那種尋常男子身上沒有的倨傲不羁的氣質,黃丹娘只看了一眼卻還是深深地迷醉在了其中。
謝嘉妤叫了兩聲沒聽見回音,扭頭見黃丹娘看着前方正一動不動地呆站着,心裏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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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家近些時日與鎮國公府來往頗為頻繁,黃丹娘是次輔黃皓的小孫女,黃老夫人攜着孫女兒上門來吃茶,王氏便打發謝嘉妤來款待了黃丹娘。
對于這種場面,謝嘉妤早已習以為常,又拍了下黃丹娘的肩膀道:“你別看了,我哥哥和嫂子關系蜜裏調油好着呢……”
“可是你嫂子已經抱着孩子回娘家了,這京都城誰人不知?”黃丹娘說。
謝嘉妤有些不大高興道:“回娘家怎麽了,大周哪條律法規定出嫁婦不能抱着孩子回娘家省親?”
黃丹娘一愣,剛想反駁,謝瞻已快走到了近前,連忙止住話頭。
謝瞻走過來,眼光掠過一眼謝嘉妤,謝嘉妤出于禮貌介紹了黃丹娘。
謝瞻聽罷,皺了下眉,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黃丹娘身上。
黃丹娘臉早已紅透,想到來謝家之前娘黃夫人囑咐她的話,羞答答地垂下了頭去。
謝瞻豈能不知黃皓那老東西的心思?算盤珠子都蹦他臉上了。
本來心情就郁悶,還要被人算計,冷淡地應了句就走了。
這一晚,謝瞻又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斫了一夜的琴。
斫琴是件雅事,卻絕不是件易事,相反,應當是件枯燥而又嚴謹到叫人焦躁撓頭的苦差事。
木料與琴弦的選擇,槽腹的深淺,甚至面板的厚薄都會影響琴聲與音色。
好在這些難不倒他。
兵貴神速,作為一名優秀的軍人,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制作出結實耐用的攻城器械是基本功。
何況邊關苦寒孤寂,長夜漫漫,當身邊連一個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時,不做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真是熬不住。
謝瞻就喜歡做木工活打發時間。
譬如他如今手中的這張威力無窮的白虎弓,便是他自己親手所制。
淩晨時睡了半個時辰,第二日一早,謝瞻早早便拿了謝璁給他的信去五軍營處理爛攤子。
……
當日謝瞻無功而返,離開前溫氏答應幫她勸說沈棠寧,沈棠寧知道溫氏不會同意她和離,是以在沒有要到謝瞻的和離書前,她決定暫時不和溫氏透露當中的隐情。
隔了幾日的一個午後,天朗氣清,她哄着圓姐兒睡了,自己也小憩片刻。
步入孟夏,天氣越來越熱,沈棠寧在自己的閨房裏就沒那麽講究了,裏面穿件水紅色的抹胸,外面只披件薄薄的杏子衫。
半夢半醒間察覺到女兒又在拱自己的胸口,她眼睛也不睜地就把衣衫撩了起來。
圓姐兒越吃越有力氣,她漸漸地就沒了睡意,清醒了過來。
低頭一看,女兒胖嘟嘟的臉蛋兒睡得通紅,小家夥閉着眼睛,一面有力地吮吸着,一面小手亂抓。
沈棠寧回娘家住後,溫氏擔心喂夜奶累着女兒,本來想花錢叫陳媽媽暫時給女兒找了奶娘先使着。
王氏卻打發琥珀帶了些補品,連慣常給圓姐兒喂奶的宋奶娘一并也送來了,如今宋奶娘就住在溫宅裏。
說起來,王氏當真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婆婆。
沈棠寧心裏嘆了口氣,低頭看女兒,餘光無意瞥見自己胸口和肩膀上的幾枚紅色的吻痕。
痕跡已經消的差不多,她用手揉了揉,顏色更淡了些,不禁又想起那晚謝瞻将她壓到床上親吻啃咬的情景,心裏頭一陣煩躁。
等女兒吃飽喝足了,隐約聽到外頭似乎傳來嘈雜的聲音,便翻了個身起來,把胸口的衣衫攏住。
“外面出什麽事了?”她問道。
錦書和韶音兩個站在廊下,伸長脖子不知朝着遠處打量什麽,見她走出來,兩人對視一眼。
錦書說道:“咳,是……”
“哎呦我的姑爺,您可小心些,這屋頂高着呢!”
正房屋門前聚着一群丫鬟婆子,衆人都朝着屋頂上張望着,
那屋頂上,男人挽着袖子揮汗如雨,待将這處嶄新結實的瓦當補換完畢,站起身來回抱着稻草和瓦當桶就矯健地走到了另一處,如履平地一般的走法吓得陳媽媽冷汗直冒,一面挽着溫氏,一面着急地沖着屋頂喊道。
“賢婿,這屋頂滑得很,你千萬當心那,還是快些下來吧!”溫氏也忍不住叫道。
謝瞻抹一把面上的汗正要應聲,扭頭看見下面兩個丫鬟并她的主子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娘,我沒事,您就放心吧!”
謝瞻大聲道,順道沖着下面的沈棠寧呲牙一笑。
頭頂上火辣陽光照在他小麥色的臉龐上,襯得那一口森森白牙晃得刺眼。
“團兒,你來了!”溫氏忙道:“你快勸勸阿瞻,叫他下來,上面實在太危險了,我話都沒說完,他就跳到屋頂上去了!”
沈棠寧連忙上前扶住溫氏,又是無奈又是心累地埋怨道:“娘,您怎麽又叫他進來了?”
溫氏立即瞪她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我女婿要進門看我,我難道還能攔着他不成!”
沈棠寧啞然。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誰肯當她娘的女婿,她娘就喜歡誰。
謝瞻今日上門來,恰巧溫氏住的那間正房這幾天漏雨,找了個泥瓦匠過來補屋頂,謝瞻二話不說,接過泥瓦匠手裏的物什三兩下就爬上了屋頂。
誰能想到他堂堂國公世子竟會補屋頂,溫氏現下對這個女婿是愈發滿意了。
家裏除了個老蒼頭沒有男人的衣服,等謝瞻補完屋頂下來後,沈棠寧已經離開了。
陳媽媽去端了熱水給謝瞻簡單擦了擦頭面,剛要給他換第二盆水,回來的時候謝瞻人就不在客房裏了。
……
“你莫多想,今日我是想來看看女兒。”
隔着簾子,裏間,沈棠寧尚未開口,謝瞻便率先解釋道。
沈棠寧只好道:“那和離書你寫好了沒有?”
“我與母親提過了,她還不同意,叫我勸你回家去。”謝瞻面不改色地道。
沈棠寧不由失望。
“你別心急,慢慢來吧。”
謝瞻轉了話頭,指着地上的一物道:“這是前幾日我給圓姐兒新做的搖床,今天拿過來給她試一試。”
自上次铩羽而歸後,謝瞻打定了主意,這次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絕不朝沈棠寧發火的,他要讓沈棠寧看到他的誠意。
“團兒,我也是圓姐兒的爹,就算你不想見我,讓我見見女兒總行吧?”
謝瞻等她片刻,見她不做聲,便放緩了聲音懇切道。
比起上次,今日剛見他時沈棠寧便發現他似乎比上次見面憔悴了一些,嘴邊上還起了幾個燎泡,瞧着怪可憐的。
沈棠寧猶豫了一下,又見地上那搖床果真比圓姐兒現在睡得這個寬敞不少,裏面還裝着幾個小玩具,想了想,還是走到了屏風後,示意他進來。
“你以後,不要管我娘叫娘。”
“嗚……”
圓姐兒剛吃完奶,含着根手指頭,被爹爹抱進懷裏也不害怕,好奇地睜着大眼睛滴溜溜轉,肉乎乎的小手試着去抓他手中的撥浪鼓,喉嚨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你……我是同你說話呢!”
見他不答話,只顧低頭逗着圓姐兒,沈棠寧有些着惱地又重複了一遍。
“唔。”
謝瞻終于動了下,把撥浪鼓給女兒,轉向她坐的屏風那面,慢吞吞地道:“你坐的太遠了,我沒聽見。不叫就不叫,是你娘愛聽,我和她老人家投緣罷了,說了她高興。”
沈棠寧很是頭疼。
其實也怪她娘,她真想不明白,她娘怎麽就這麽喜歡謝瞻?
當初兩家換庚帖的時候,謝瞻可是連個人影都沒有,就連三朝回門都是她獨自回的家,若非是知道謝瞻這人一向倨傲自負,她都要懷疑是謝瞻偷偷給她娘灌迷魂湯了。
說實話,謝瞻的确是和溫氏投緣,因他先前對溫氏并不算很尊敬,但是至今,溫氏對他不僅無半分記恨,反而一直撮合他與沈棠寧。
謝瞻對這個岳母 ,心裏是十分感激的。
見她沒有再做聲,謝瞻便主動開了口,聊起了家裏的一些近況。
王氏與謝嘉妤自然都是沈棠寧關心且感興趣的話題,只是除此之外,他先前對于和女孩子相處的經驗實在屈指可數,以至于除了親近的親人,挑不起旁的話頭,沒兩句話兩人就冷場了,默默然相對無言。
“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待走出門口,過了會兒謝瞻又踅了回來,咳嗽一聲道:“忘了囑咐你一事,我知道你想找你兄長,其實這段時間我也一直在幫你四處找,我在西北軍與西南軍中皆有相熟之人,他們都答應替我留意你兄長,有他們相助,想來不久就能有好消息。”
“你如今雖然是回了娘家住,但最好也別見外男,尤其是你那位前未婚夫,否則瓜田李下,傳出去不好聽……”
謝瞻是想說,蕭硯能幫她做的,他同樣也可以。
只是他這番話在沈棠寧聽來,意思卻似乎是他幫她找哥哥,是為了避免她與蕭硯傳出什麽閑話出來,并不是出于本意為之。
沈棠寧淡應了聲。
直到外面徹底沒有聲音了,她才從屏風後走出來。
她走到床邊坐下,女兒已經睡了,看見床邊的小幾上擺了一排三個,立得整整齊齊地面朝着牆面的小木偶娃娃。
沈棠寧疑惑地拿起第一個小木偶娃娃,那木偶娃娃癟嘴八字眉,面上幾滴淚,做出一副哭泣的模樣。
她撇了撇嘴,接着拿起第二個木偶娃娃,木偶娃娃豎眉瞪眼地看着她,做出一副氣咻咻的模樣。
她哼了一聲把木偶娃娃丢到床上,再拿起第三個木偶娃娃,那小東西竟沖她翻着白眼,沈棠寧氣得戳了下她的眼珠子,誰知那眼珠子上下翻動了一下,不知怎的就變成了黑眼球,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有幾分笑得讨好又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兒。
沈棠寧忍不住唇角一彎,被這個木偶娃娃逗笑了。
“姑娘在笑什麽,這樣高興?”
錦書一面收拾圓姐兒的尿布,一面笑着問。
沈棠寧收斂了笑意。
“沒什麽。”
她低頭端詳着手裏這個小木偶娃娃的臉,發現這木偶娃娃雕刻得簡單質樸,居然奇異地有幾分她的神韻,而且這木偶娃娃的眼睛子不知是怎樣做的,用手戳一戳還會轉動。
“夫人來了。”
韶音和陳媽媽扶着溫氏進來道。
沈棠寧趕緊放下手裏的木偶娃娃,上前小心扶着溫氏坐到床上。
溫氏擺擺手,示意大家都退了下去,問沈棠寧:“圓姐兒睡了?”
“剛睡下。”
溫氏點點頭,往後一挪,手無意中摸到個木頭似的物件兒,她拿起來摩挲着道:“這是何物?”
沈棠寧忙奪走。
“不是什麽,就是個木偶娃娃。”
“我怎麽不記得圓姐兒還有這麽個小玩意兒?”
“是他送來的,給圓姐兒做的吧。”
沈棠寧頓了頓,說道。
她這話裏不冷不熱的,溫氏一時也拿捏不準女兒的意思。
說來,她這個女兒外表看信柔弱,其實從小到大就很懂事,做事也很有主見。
沈棠寧年幼時容貌不顯,漸漸長到十一二歲的時候才顯露出嬌豔的容顏,郭氏有回碰到她,驚訝地贊不絕口,還特意帶着禮物來西府來和溫氏套近乎,一口一個親熱地含着沈棠寧侄女,言談間透露出要帶着她出去交際的意圖。
郭氏明擺着是要利用女兒去攀高枝,溫氏焉能同意,一口回絕,晚上母女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沈棠寧卻說服溫氏,她願意跟着郭氏出門交際。
一來,她不願平寧侯府就這麽沒落下去,二來,她待在家中不出去見人,又怎能有機會嫁個如意郎君?
其實溫氏明白,女兒是不舍得她受苦,倘若她順從郭氏,郭氏可以給她們母女更加優渥的生活。
只是沈棠寧鐵了心,溫氏阻攔不得,只能由她去了。
那時候她心裏仍存着一絲僥幸,或許女兒能遇見一個不在乎她的家世門第,真心待她的男子。
溫氏嘆了口氣道:“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團兒,女子這一生,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能遇到一個敬重愛護你的夫婿,慈愛賢德的婆母多麽不易,你回娘家這些時日,你婆婆不僅沒怪罪過你,還三五不時地打發人過來瞧你,你的夫婿也親自上門請了你兩回,你便是有天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沈棠寧沉默不語。
俗話說,不聾不啞不做阿翁,溫氏本來是不想攙和小夫妻倆的閑事,奈何兩人一吵架就鬧到了要和離的地步,溫氏便是想裝聾作啞都不成了。
溫氏正色道:“團兒,你跟娘說句實話,你和阿瞻鬧着要和離,是不是因為仲昀?”
沈棠寧連忙道:“娘,您別亂想,我幾時說過要同阿瞻和離了?”
溫氏重重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少見地發了脾氣道:“團兒,娘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清楚!”
沈棠寧心一沉。雖然知道溫氏看不見,她還是下意識地心虛了起來,不敢去看她。
之前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怎麽和溫氏說這事,畢竟謝瞻于他們二人有恩,且就目前看來,溫氏還頗為喜歡他這個女婿,為了謝瞻,溫氏已經不止一次地勸過她回娘家。
說了實話,溫氏可能會一時接受不了,何況謝瞻對她做的那些事情,實在令她難以啓齒,叫她怎麽好意思當着母親的面說出來?
但不說實話,溫氏肯定覺得她狼心狗肺,放着這麽好的女婿不要偏鬧和離。
其實沈棠寧也不是真的那麽讨厭謝瞻,只是謝瞻的性子太過陰晴不定,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謝瞻對她做的事情,把她壓在床榻上像瘋子似的撕碎她的衣服,沈棠寧就不寒而栗,無比後怕!
沈棠寧咬咬唇,下定決心道:“娘,既然您問我了,我就和您說實話吧……其實我的确是想跟他和離,不為別的,我們從新婚之夜就約定好,我們兩個人只做假夫妻,等到我給圓姐兒找了合适的繼母之後,我們二人便會和離!”
“什麽假夫妻!你這孩子渾說什麽!”
溫氏騰得就從榻上站了起來,卻因為眼睛視物不清險些跌倒在地上。
“娘,您別着急!”
沈棠寧忙扶住溫氏重新坐下,一面幫她撫背順氣,一面低聲認錯。
“娘,我真沒胡說……對不起,是我之前是我騙了你,我怕您擔心,就沒和您說實話,您別生我的氣好嗎?”
溫氏好歹把這口氣順下去了。
“團兒,你……你這孩子,叫我說你什麽好!好,既照你說的,那阿瞻為何不願跟你和離,還來一次次請你回家?”她着急地道。
沈棠寧手一頓,絞着腰間的系帶嘟哝道:“那自然是因為我婆婆不答應,他這個人最孝順,婆婆說什麽他都不敢忤逆,我只能這麽耗着他。”
溫氏又好氣又好笑,嘆了口氣。
謝瞻不敢忤逆王氏,她倒是頭一回聽說,這孩子婚前連禮節都懶得周全,他能不敢忤逆王氏?
傻孩子,他不是不敢忤逆王氏,一個頂天地裏的男兒之所以會在一個女子面前做低伏小,他是為了你啊!
溫氏苦口婆心道:“團兒,我曉得仲昀回來了,你心裏意難平,可是他再好,也與你有緣無份!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已經和阿瞻有了圓姐兒,你今日或許不喜歡他,不代表明日依舊沒有感覺。”
“你就聽娘的話,別為了這事和他鬧了,阿瞻對你多好,他不僅幫娘懲治了郭氏和沈弘謙,從平寧侯府脫身,還給你娘買了這樣的一座宅子,他待你這份心意,你難道就不明白嗎?”
沈棠寧聽得是一個頭兩個大。
“娘,這事和仲昀沒有關系,您以後不要再提他了,即使我日後與阿瞻和離,也絕不會再回頭跟他。何況我和阿瞻住在一個屋檐下這麽久,難道我還不了解他嗎?他不僅不喜歡我,對我連半點興趣也無。”
“他不願和離,就是為了婆婆,您是沒瞧見他對婆婆有多言聽計從,他先前那樣讨厭我,我婆婆責備他幾句,他沒辦法就只能搬來和我一起住。”
“還有,您聽他一口叫您一個岳母,您不知道他那脾氣有多喜怒無常,動不動就沖我發脾氣,我每天都戰戰兢兢地,有一回他氣得,把我屋裏屏風踹倒在地上摔成了幾扇,真是把我吓得夠嗆,都暈過去了,我真是和他過不下去!”
“總之,我這次一定要跟他和離!”
為了防止溫氏再逼問,沈棠寧索性推脫有事,不顧溫氏的挽留快步走了出去。
-
一晃七八日過去,快要到了圓姐兒的百日宴,謝瞻那廂卻依舊沒動靜,中間他倒是來看過圓姐兒一次,可惜沈棠寧不愛搭理他,兩人剛起頭幾句便又是不歡而散,此後他就再沒上門過。
王氏派了琥珀親自上門來請沈棠寧。
那日不光來了琥珀,還有謝嘉妤,謝嘉妤臨走時悄悄拉着沈棠寧的求她。
“嫂子,就當我求你了,圓姐兒的百日宴那天你若再不回來,總不能叫外人看咱們鎮國公府的笑話吧?”
說得沈棠寧羞慚不已。
說心裏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那日琥珀離開之後,沈棠寧接連幾夜都沒睡好,總做噩夢。
那晚她被謝瞻吓到,以至于慌亂到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匆忙從鎮國公府回了娘家,後來她又不敢再回鎮國公府——
還有個緣故,也實在是她無顏再去面見王氏,想着不如借此與謝瞻和離罷了,總之王氏那裏有他代以周旋,不必她出面去說。
奈何謝瞻始終不肯松口,昨日沈棠寧沒忍住打發了個丫鬟去鎮國公府找他,卻被安成告知不在,這幾日謝瞻都忙得很,據說是朝中出了些事,已是幾日不曾着家了。
“嗚……”
頭發被懷裏的小圓姐兒狠揪了下,沈棠寧疼得輕嘶一聲,終于回過神來,低頭看去。
圓姐兒正伸着小手企圖扯母親鬓邊垂下的碎發玩耍,見到母親看過來,這小丫頭毫無愧意地呲牙嘿嘿笑了起來,露出兩排紅通通的牙床。
這小丫頭極會看人臉色行事,似乎知道母親看着好說話,在母親懷裏時就喜歡肆意地撒嬌賣乖。
這會子小白腿蹬了兩下,把手指嗦進嘴巴裏,口中發出嘤嘤嗚嗚的聲音,接着一雙大眼睛眼巴巴地瞄向了母親的胸口。
這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是她餓了。
她的母親果真沒怪她,只溫柔地笑了下,拿出女兒的小手擦幹淨,剛解開衣襟,這孩子便迫不及待地湊過來吮吸起來。
大約是這幾日思慮太多,一直沒睡好,沈棠寧摟着圓姐兒躺在床上,慢慢覺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月色靜靜地鋪陳在庭中的長階上。
一個黑色的身影輕輕地踏過地面的白霜,門沒拴,他徑直便推門走了進去,沒發出一絲聲響,上夜的婆子和丫鬟沒一人察覺。
紗帳被挑開,床身微微凹陷進去。
沈棠寧素來覺淺,夜裏睡不大安穩,不過後來和謝瞻睡到一處,大約真是陳太醫說的那個緣故,和謝瞻同床共枕這段時間,她睡眠竟逐漸好了起來。
便如此刻,她在睡夢中察覺到似乎有人在撫摸她的臉,長睫也只是顫了顫。
朦胧的月光罩在她白淨的面龐上,她朝裏躺着,滿頭烏發披在身後,伸着一雙藕臂攬着懷裏胖乎乎正流口水的圓姐兒。
……
一個矯健的黑影從牆頭閃了過去,上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時,牆頭唯有橫斜出的一把樹杈在風中搖搖晃晃。
…………
近來的京都陰雨纏綿,小雨淅瀝下了半日,錦書冒着雨從外面回來,韶音一面給她剝下身上的濕衣服,一面抱怨道:“今年這天怎的老下雨……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你出去的時候還是個豔陽天!”
“你守着門,等會兒別讓人進來!”
錦書來不及回她,将傘丢給韶音,就直沖着屋裏去了。
“怎麽了?”
屋裏,沈棠寧正抄寫經書,見錦書似乎有話想說,便放下了手中的狼豪筆。
錦書把門一關,就飛奔到沈棠寧面前,焦灼地道:“姑娘,你可知這段時日侯爺為何不在?他去了薊州!是為了定北王!不光是侯爺,還有世子,我剛送走劉管事和阿順,回來的路上聽見幾個香客在議論,定北王怕是已經反了!”
這夜,因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濘難行,沈棠寧便只好在普濟寺留宿了一晚,夜裏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蕭硯曾與她約定,倘若她想見那位可能知曉哥哥下落的劉管事,可随時讓韶音回家與阿順聯系。
為了方便見面,昨日沈棠寧便借口來到了普濟寺禮佛,并命韶音去聯系阿順。
今早,沈棠寧順利見到了劉管事,且如今幾乎可以斷定,那會吹羌笛的少年并非沈連州。
在劉管事的形容中,那少年除了年齡與沈連州對不上外,樣貌與沈連州仿佛、同樣吹得一手好羌笛。
只是生性頑劣,在這群被賣往北契的奴隸中,常喜歡偷盜與欺淩比他弱小的少年。
聽到此處,沈棠寧便明白了:這少年,十有八.九不是沈連州。
因為她相信他的兄長即使再落魄,也絕不會做出欺淩偷盜之事*。
如今她騎虎難下,如果不想求謝瞻,便只有蕭硯能幫她找到哥哥。
這兩個男人,沈棠寧自然哪個都不想求。
可若說對這兩人沒有絲毫的擔心,那也是假的。
沈棠寧不懂朝政之事,白日裏錦書告訴她定北王在薊州謀反,沈棠寧心裏便是咯噔一下。
宗缙在薊州根基深厚,深得民心,蕭硯與謝瞻卻年紀輕輕,他們兩人真能對付得了定北王嗎?
還有女兒,自從回了娘家,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女兒分別這麽久,出門時本想帶着她,又擔心磕碰着,就狠心将她撂給了奶娘,也不知道女兒此刻睡了沒,有沒有哭鬧……
沈棠寧輾轉反側,既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夜涼如水,雨不知何時已悄然停了,走出庭中,隐約能聽見遠處嘈聲陣陣。
開始時她想事入神,并未在意,後來聲音竟猶如雷聲轟鳴,震得人耳朵都異常難受。
沈棠寧心中忽有不祥之感,想到白天錦書說過的話,立時提裙登上一側高臺。
普濟寺位于京都城西西山山頂處,山腳下為什剎海,月色凄迷,映照着什剎海上一片波光粼粼,水面震動如波濤。
就在永定門外,早已是流血漂橹,屍橫遍野,無數黑甲士兵洶湧着用雲梯爬上城門樓,肆意殺戮。
而此時京都最北,天子居所,卻是一片鳳簫聲動,歌舞升平。
今晚,正是隆德帝五十歲大壽!
伴随着沈棠寧的呼喊聲,普濟寺很快燈火通明一片。
普濟寺主持萬明大師今年已年過花甲,所幸臨危不懼,有條不紊地安排強壯的武僧們執杖看守在門牆處,又将今夜暫歇在普濟寺中的幾位夫人小姐們安排到普濟寺最中心的大殿之中。
本朝崇尚佛道,每逢京都謀逆動亂,亂臣賊子通常會着意避開寺院廟庵。
然而今夜不知為何,什剎海旁寺院林立,竟有一群黑甲軍全然不顧,從山腳下直直沖着普濟寺而來。
此刻大雄寶殿之中,夫人小姐們早已抱着哭作一團。
“傳聞這定北王殺人如麻,我爹爹和兄弟都還在城裏,他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娘,我們母女該怎麽辦啊!”
說着便哽咽起來。
那姑娘的母親嘆道:“乖兒別哭了,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只能祈求你爹爹兄長逢兇化吉了!”
衆女聞言更是涕淚漣漣,啼哭不止,更有甚者當場吓得暈死過去。
宗缙本就是犯上作亂,倘若借此在京都中大開殺戒,定會失盡民心,如果宗缙還殘存理智,便不會愚蠢到做出此舉。
沈棠寧冷汗涔涔,同樣心亂如麻,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心裏為娘、女兒和舅舅一家向神佛祈禱。
這次出門,她只帶了錦書、韶音,車夫以及兩個跟馬的小厮。
如果叛軍真的攻打進來,他們連一成的勝算也沒有。
“主持,來人是定北王世子宗瑁!”
混亂之中,有武僧認出了那為首之人,在門外大聲喊道。
沈棠寧聞言驀地睜開雙眼,心一沉。
錦書和韶音也不約而同地看向沈棠寧,花容失色。
“女檀越們,只怕寺門支撐不了多久了,趕緊收拾東西和小僧等離開此處,到後山避難!”
宗瑁這次帶來乃是薊州騎兵,個個兵壯馬肥,兇猛異常,兩相交戰,普濟寺很快便落了下風。
半個時辰後,普濟寺寺門被攻破,七八個僧人各自手牽着一匹駿馬跑來,扶着沈棠寧等人上了馬。
三人在前,四人殿後,護送女眷們一路沿着普濟寺後山的一條小道倉促逃去。
然而幾個平日裏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怎能跑得過一群訓練有素的敵軍。
可宗瑁卻只圍攻,并不出手,反倒像逗趣一般将衆人往山林盡處追趕。
顯然,他不是來殺人,而是來尋人的。
“錦書!”
錦書韶音共騎一匹馬,沈棠寧也騎了一匹馬。
不知跑到了何處,錦書韶音俱已精疲力竭,沈棠寧忽然頓馬叫住兩人,把遮住自己身形的披風也一并摘了下來。
“錦書韶音,從小我們三人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所以今日我命你們保護好自己,回家去以後,也代我照顧好圓兒和我娘……無論如何,你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姑娘,別做傻事!”
錦書和韶音仿佛已經意識到沈棠寧要做什麽了,聲嘶力竭,淚如雨下。
“放心吧,他既來尋我,便不會要我性命。”
說罷,沈棠寧最後看一眼兩人,不再猶豫,嬌喝一聲,扭頭朝着相反的方向策馬而去。
夜幕宛如編織的大網籠罩下來。
耳側刮過獵獵的風聲,夾雜着呼喊聲、救命聲,猶如鬼魅一般的哀嚎。
沈棠寧本就是一弱質芊芊的女流,又是剛生産完,這般奔走大半夜,很快便氣力耗竭。
行至一處陡坡,馬失前蹄,驟然向前一折。
移瞬間天旋地轉,沈棠寧從馬上跌下,滾到了灌木叢當中。
草葉刮得她的臉、脖頸生疼,直到撞到一個樹上。
…………
她半睜開眼,幽微的燭火中,一個黑影朝她大步走來。
接着,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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