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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當日, 沈棠寧由謝睿護送着離開了平涼後,謝瞻便自請卸去副帥之職,由觀軍容使, 也就是隆德帝派來的監軍餘公公押解入京。
此次黑龍林之戰,郭尚斬殺張元倫後遭契人偷襲重傷,其率領的三萬官兵傷亡亦是十之八九。
清水河之戰,圖雷趁郭尚與謝瞻離開之際, 半夜三更潛入鄭國公世子衛桓的軍營, 致使衛桓重傷昏迷不醒,我軍傷亡無數, 折損大半。
這次隆德帝派去圍剿張元倫的十五萬官兵,除去原鎮守在慶陽城內的九萬官兵, 幾乎全軍覆沒。
觀軍容使多為隆德帝心腹, 上達天聽, 頗受隆德帝信賴, 朝堂之上,餘公公義憤填膺道:“若非是謝世子一力保舉,主張與西契合作,恐怕也不會發生這等駭人聽聞之事!想我大周泱泱華夏, 天朝上國, 那是禮儀之邦恪守信誠之道!這些北疆夷狄, 背信棄義,明面上借着馳援的名義,背地裏卻行坐收漁利之舉,傷我軍民, 着實可恨,可恨!”
謝四郎性情耿介, 當堂怒而駁道:“我二哥本是一片好心,何況當初結盟,陛下也是同意了的!宗張之禍,是他四處奔波保家衛國,那時餘公公你又在何處?他為國為民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分明是契人自食其言,關我兄長何事,你這閹人休要栽贓嫁禍!”
謝三郎和謝璁大吃一驚,謝璁下意識去看隆德帝的臉色,果然他虎目中閃過一絲惱怒,唇瓣緊抿,顯然已是十分不悅。
剛要往前,謝三郎便急忙将激憤的謝四郎擋到了後頭去,出列道:“陛下明鑒,四郎年幼無知,言行無狀,乞望陛下恕罪!這些年來臨遠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過一時看走了眼,輕信了契人的盟約,還望陛下念在舊情的份上,對臨遠從輕發落!”
謝三郎在朝中任戶部侍郎,謝四郎任羽林衛指揮同知。
謝三郎性情比四郎更為穩重,他自然看出了隆德帝不喜謝四郎用謝瞻的軍功來壓他,還一口咬定這事是他同意了的,這不是擺明了推卸責任!
便是如今打出旗號謝瞻與郭尚率領十五萬大軍去攻打張元倫,哪裏有十五萬,能湊出十萬來都頂了天,當時那種情形,隆德帝不聽謝瞻又為之奈何!
果不其然,自有那挑通眉眼之人會看皇帝臉色,首輔黃皓就說道:“謝侍郎、謝同知,老朽理解你二人救兄心切,然當初結盟和談一事當時朝中許多官員都不贊同,是謝世子一力保舉,而陛下力排衆議,乃是信重謝世子,如今出了這回事,你一句輕飄飄的輕信就想揭過去,陛下和大周折損的卻是将近十萬的無辜兵将,你說這話豈不叫人心寒!”
禦史趙川更是直呼:“謝侍郎,你說的倒輕巧!官兵損失慘重,唯有謝世子和執失伯都率領的那支前往野狐林的軍隊毫發無傷,我看這謝世子根本不是看走了眼,分明是有意與契人有勾結謀反才對!”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大驚失色!
要知道,謝瞻若單是因主張和談訂盟而獲罪,那最重的責罰不過是被貶官罷職,他勇謀無雙,深得陛下信重,過個幾年再起複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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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本朝私通外敵、謀逆犯上那可是要落得身死族滅的大罪!
隆德帝下令錦衣衛與三法司徹查此事,下朝之後,謝璁又前往武英殿向隆德帝求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他情知這兩年謝瞻屢建功勳,功高蓋主,又兼謝瞻性情剛毅執拗,執法如山,開罪了不少官員,已引得皇帝與朝中官員忌憚不滿,如今衆人見他遇難,巴不得落井下石,牆倒衆人推。
隆德帝言語之間倒是還顧念幾分舊情,只是黃皓和趙川那一番話着實戳他心窩子,便不怎麽耐煩地回了謝璁,讓他回去等三法司審查的結果。
期間,謝瞻已經下獄中,成為戴罪之身。
謝瞻從前的舊部與好友并沒有放棄他,包括謝璁和他的幾個兄弟都四處為他奔走求情,即便要治罪,至少要幫謝瞻洗脫私通外敵的罪名。
東宮。
梁王頗感不安道:“皇兄,我擔心父皇會心慈手軟,倘若謝臨遠一旦脫罪,今日不斬草除根,只怕來日他必成禍患,父皇年邁,一心念着舊情,但宗景先和張元倫的前車之鑒咱們不得不防備啊!”
太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聞言冷笑道:“你以為你擔心宗張,父皇便不會擔心了?你放心老四,父皇比咱們更擔心!”
梁王說道:“那若是父皇心慈手軟可怎麽辦?”
太子“砰”的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
“那就想辦法讓他死!”
太子一直與隆德帝身邊的餘公公私交甚篤,餘公公樂得賣這位未來儲君一個好,在隆德帝面前進些讒言,直接給謝瞻扣一個意圖聯合契人謀反的罪名。
另一面,太子與梁王本想再使些手段,僞造謝瞻與契人私通的信件,坐實謝瞻私通夷狄之名,再将這兩年隆德帝倚重的秦王牽扯進來,将謝家與秦王一道斬草除根。
奈何三法司中都察院的最高長官都禦史尹世文不肯與他人同流合污,又有郭尚親自為謝瞻求情,太子眼見謝瞻大勢已去,也不願在其中牽扯太多落人把柄。
橫豎想要一個罪臣悄無聲息的死,也不是一件難事。
“九月十三深夜,臣等與謝将軍約定夜襲張元倫與宗瑁營寨,若是謝将軍有心與契人私通,在擱下宗逆首級後為何要趕來救援衛世子?他完全可以等待契人殺光所有士兵之後才佯作來遲!”
“再者,謝将軍絕非那等有勇無謀的匹夫,他既要謀反,為何偏偏他領那一行官兵與契人秋毫無犯,在戰後,他又何必束手就擒?”
宗張之亂後,郭尚勤王有功,收複河北陝西,加封兵部尚書,清水河之戰後,隆德帝晉郭尚為華國公,加食邑一千戶。
郭尚求情之時,一番話也說得有理有據,合情合理。
前不久,西契的默答汗還派遣使者送信過來,解釋那夜是一場誤會,隆德帝看完信後卻命人使者驅逐出了西契的邊境。
這是擺明了要與西契交惡了。
也意味着,即使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謝瞻與契人私通,然而帝王疑心一旦動了,謝瞻便是百口莫辯。
當年孝懿謝皇後在隆德帝寒微之時嫁給他,兩人長子次子接連夭折,孝懿皇後總說謝瞻品性肖似兩人早夭的長子,因此謝瞻成為謝皇後的精神寄托,是她最為鐘愛侄子。
這麽多年來,隆德帝自然也曾真心把謝瞻當做自己的孩子來愛護。
只是如今他年邁,而謝瞻正值盛年,手握兵權,堂堂三鎮節度使,有前兩個三鎮節度使耿忠慎和宗缙的前車之鑒,隆德帝決不能容忍國家再次重蹈宗張之禍。
帝王無情,趁機除去謝瞻,對于隆德帝而言是最好的機會與選擇。
因謝瞻一力擔下了所有罪名,最終三法司只判了謝瞻一個輕信契人、贻誤軍機的罪名,将他貶為庶民,剝奪一切榮譽名號,流放遼東苦寒之地。
在謝瞻戴罪離京之後,不久,同樣支持和談并主持了和談的五皇子秦王藩地由陝西更換到了更為貧窮,且遠離政治中心的河南,改封豫王,被嚴令無诏永世不得回京。
先前凡為謝瞻求情的同僚,除了宗張功勳的元老郭尚能夠明哲保身,大多不是貶官便被罷職,就連謝璁亦被停職在家。
無奈,為了免受謝瞻牽累,謝璁不得不親自将謝瞻從謝氏族譜之中除名。
離開京都之前,只有謝睿和謝三郎親自去送謝瞻,一路将他送到城門外。
隆冬時節,寒風刺骨,城外老樹枯枝“嘎吱”作響,冰封後的道路堅硬難行,天地間都仿佛只剩下了灰白二色。
押送謝瞻的是六個解差和一個太監,那太監名為袁永祿,袁永祿見兩人還要繼續送謝瞻,攔住謝睿與謝三郎道:“按照規矩,請兩位大人止步于此。”
“袁公公,只是說幾句話。”
謝睿給袁永祿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
袁永祿卻将那包銀子一把揚扔到地上。他冷笑道:“還以為自己是那威風凜凜的三鎮節度使,堂堂鎮國公世子?咱家奉勸你一句,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你再說一遍!”
謝三郎勃然大怒。
他奈何不了隆德帝,莫非連一個卑賤的閹人也懲治不了嗎?憋悶了多日的怒氣終于爆發,再冷靜不下,謝三郎揮起手中的馬鞭便往袁永祿身上抽去。
“我二哥豈是你這等閹人可以随意诋毀,我警告你,風水輪流轉,他日我謝瞵若有起複之日,必定先滅了你這閹宦狗命!”
謝睿急忙上前抱住謝三郎。
袁永祿一抹臉上的血,從地上爬起來,“只怕你沒這個本事……”
謝三郎還欲再打,謝瞻叫住了他們。
“三郎七郎,我有話囑托你們。”
囑咐完兩人,謝瞻又看向謝三郎。
“三郎,你回避一下,我有單獨對七郎說。”
謝三郎不甘心地怒瞪着袁永祿,到底離開了。
謝睿問道:“二哥,你是不是還擔心嫂嫂?你放心,我已将她平安送到鎮江,在你回來之前,我都會替你照顧好她和圓姐兒!”
謝瞻卻說道:“我離開後,你去找長忠取一只匣子,将裏面的和離書和一封信幫我去鎮江再交付給她。”
謝睿震驚道:“二哥,你,你……”
謝瞻垂目看着兩手之間的枷鎖。
“我已是戴罪之身,何苦還要牽累她。”
他忽地擡眼看向謝睿,“七郎,我知道你一直愛慕她。”
謝睿臉色大變,急忙否認道:“二哥,你別誤會!我對二嫂一直都是敬慕之情,別無他意!”
或許是因為他心中的确有鬼,在兄長那淡然,卻洞若觀火、仿佛看破一切的目光的注視下,少年郎白淨的臉龐驟然漲得通紅,愧疚得不發一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沒有怪你。七郎,你願意日後替我照顧她和你的侄女圓姐兒一輩子嗎?”
“當然,即便二哥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謝瞻急忙保證。
謝瞻定定地看着謝睿。
他的這位弟弟,從小性格便溫吞謙和,常常和人沒說兩句話便先紅了臉。
今日細細看來,他生得是極漂亮:兩道斜飛入鬓的劍眉,謝家人狹長的鳳眼,高挺的鼻梁,白淨的肌膚,比起家中的幾位兄長,謝睿的眉眼之間更多了幾分柔和秀氣,卻并不顯得過分陰柔。
少年人未經世事的眼神依舊仁厚純樸,好像對未來的一切仍然充滿了熱忱向往。
“我不是讓你像對待姐姐一樣照顧她。”謝瞻說道。
……
“他後來說什麽?”沈棠寧追問。
謝睿低頭說道:“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讓我照顧你和圓兒,便離開了京都。”
後面的話,謝睿不敢再說出口。
“七郎,倘若有朝一日我死了,我要你娶她為妻——是一生一世只能娶她一個!照顧她和圓姐兒一輩子,把圓姐兒當成你的親生女兒,你能做到嗎?”
謝睿開始無論如何也不肯同意。
他承認自己一開始确實嫉妒謝瞻,他的這位兄長從小到大都是世人眼中天之驕子,出身是王謝兩大氏族的結合,樣貌潇灑英俊,是京都無數女子的夢中情郎,皇帝姑父、皇後姑姑都将他視若珍寶,委以重任。
即便他倨傲自負,目中無人,也有大把的女子願意為他如癡如狂。
沈棠寧是謝睿心目中如同洛水女神一般的女子,他曾經怨恨謝瞻娶了沈棠寧卻不能真心以待,讓她受盡委屈。
可是在慶陽之時,他卻親眼見證了兄嫂的恩愛,他永遠只是個局外人一樣看着他們。
為了不連累昔日同僚和家族,謝瞻在獄中割發與大伯斷絕了父子關系,毅然承擔下一切罪過。
宗張之亂,他舍生忘死,一心為了隆德帝,為了大周百年基業,最終卻被餘程兩個小人讒言,被自幼口口聲聲疼愛他的皇帝姑父流放,換來這樣的一個下場。
那麽驕傲的兄長,會讓他代為照顧妻女。
他分明是存了死志。
如果有一天謝瞻當真遭遇不測,作為他的弟弟,最後,謝睿對天發誓,他能夠做到對沈棠寧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沈棠寧的“逼問”下,謝睿頂不住壓力,只得将一切都和盤脫出。
唯獨出于他的私心,不希望玷污他對她的一番癡慕之情,亦令她難堪,隐瞞了謝瞻最後對他說的那番話。
其實,謝睿本來也沒打算瞞沈棠寧多久。
畢竟沈棠寧不可能一輩子都不離開房門,總有一日她會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這一切。
甚至就連溫氏,她也一早都知道。
是謝瞻寫信給她,讓她佯裝重病抱着圓姐兒去鎮江躲避風頭。
生病不過是為了瞞過沈棠寧的由頭,否則以沈棠寧倔強的性子,在得知真相之後,她怎麽肯抛下謝瞻一走了之?
所以當沈棠寧告訴溫氏,她要去京都看望舅舅一家和王氏的時候,溫氏便立即猜到了沈棠寧想做什麽。
“傻孩子,你非去不可嗎,我們一家人就在鎮江平安終老,不好嗎?”
四十多歲的婦人發間已有花白之色,她流着淚問自己的女兒。
她已經不能再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苦。
溫氏青年守寡,長子失蹤,至今杳無音訊,為了女兒能平安長大,她不肯改嫁,忍受郭氏的欺辱,面對沈弘謙的求愛,多年不曾踏出房門一步。
眼看叛亂将定,天下太平,本以為一家人終于能有團圓相聚的那一日,女婿卻突遭奸人污蔑下獄,偌大的一個家就這麽散了。
“對不起,對不起娘,是女兒不孝!”
沈棠寧亦是淚流滿面,跪在地上給溫氏磕了三個頭。
“女兒一直沒有對您說過,阿瞻對我有三次救命之恩,若是沒有他,今日您再也見不到女兒。我不能,不能在他最艱難的時候離他而去。”
“當初是我牽線搭橋,一力勸說他與契人結盟,若非我固執己見,他也不會遭此橫禍。他是代我受過,又為了救我才狠心與我和離!”
“而且我有預感,倘若我茍且偷生,固然能平安終老一生,但是他會死……”
沈棠寧閉上眼睛,伏在溫氏膝上哽咽道:“娘,女兒做不到眼睜睜看他去死啊!”
“過剛易折,情深不壽。”
在從謝睿口中得知真相以後,她與謝瞻在中秋節那夜所遇的道人的谶言便始終回蕩在沈棠寧的腦海中。
對于男人來說,自古忠孝難得兩全。
對于女人而言,夫家與娘家同樣難以抉擇。
年幼的女兒,年邁的母親,要抛下這兩個血脈至親之人,不啻于在她心上割肉,沈棠寧心如刀絞。
但溫氏身邊沒了沈棠寧,還有圓姐兒,朱媽媽、錦書韶音和謝七郎幫忙照顧她。
謝瞻卻一無所有。
他是一個那樣驕傲的男人,一夕之間從天之驕子淪為罪臣之身,階下之囚,遭宗族除名,尋常人尚且都難以承受巨大的身份落差,輕生尋死者比比皆是,何況向來驕傲自負的他?
“可你一個弱女子,去了又能如何?”
“我會幫他活下去。”她一字一句地道。
只要他們二人能夠活下來,日後一家總會再有相聚之日。
……
臨行前,沈棠寧将圓姐兒,以及錦書和韶音兩個心腹丫鬟都留在溫氏身邊代她盡孝。
錦書和韶音都哭着讓沈棠寧不要抛下她們,她們兩個什麽苦都不怕吃。
圓姐兒摟着外祖母的脖子,眨巴着大大的鳳眼目送着母親上了馬車。
自她出生起,爹娘好像總是每隔很久才會回來看她一次。
所以年幼的她早已習慣了看着母親一次次離去的背影。
她還不懂得什麽叫做生離死別,也不明白母親這一去,或許母女二人将再無相見之日。
溫氏抱着圓姐兒,強忍着眼眶中的淚水擠出一個微笑。
“走罷,團兒,別挂念我,娘會照顧好圓兒!”
馬車發動起來,母女兩人相牽的手仍不願意松開。
溫氏追着馬車,直到她再也追不上。
“團兒,團兒,娘會好好活着等你和阿瞻回來……團兒……我的團兒!”
溫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沈棠寧捂着臉,淚如泉湧。
一個月後。
沈棠寧回到了闊別兩年的京都城。
她先去見了舅舅一家。
這兩年戰亂,溫雙雙也到了及笄之年,笄禮就在下個月,可惜沈棠寧沒有機會參加了,便提前送給了表妹一支漂亮的白玉笄當做生辰禮物。
至于表弟溫珧,這兩年的時間變得也愈發穩重,今年六月剛過了院試,成為街坊鄰居之中唯一的秀才。
提起溫珧,溫濟淮依舊是滿面的驕傲自豪。
溫濟淮和姚氏夫婦卻蒼老了許多,夫婦兩人,包括兩個孩子都小心翼翼在沈棠寧面前說話,生怕提到謝瞻,觸起她的傷心事。
在得知沈棠寧已與謝瞻和離後,姚氏才松了一口氣,高興地和溫濟淮商量着要給沈棠寧介紹一門更好的親事。
溫濟淮不屑地道:“你家的那些親戚,你口裏提到的那些公子哥兒,哪有一個能配得上我的外甥女,別做夢了!”
溫珧則信心滿滿地道:“寧姐姐就算一輩子不嫁,我以後也能好好讀書,也能養她!”
沈棠寧聽了,也只是在一邊微笑着點點頭。
離開前她告訴溫濟淮夫婦,她在塞外找到了哥哥沈連州的蹤跡,她準備親自去*找沈連州,可能會有幾年不回來,讓溫濟淮夫婦多與溫氏通信,對她照拂一二。
溫濟淮和姚氏自然不贊同,百般留她在京都城,沈棠寧看着卻像是鐵了心。
辭別溫家後,沈棠寧才動身去了謝家。
鎮國公府門庭緊閉,管家将沈棠寧從後門引入。
王氏要給她一大筆銀子,勸她回鎮江老家改嫁,日後和圓姐兒溫氏不要再回京都。
沈棠寧溫聲婉拒了。
“怎麽不見阿妤?”她轉而問。
提起謝嘉妤,王氏默然無語。
半響,她深深嘆了口氣道:“鄭國公府與她退婚了,這個孩子,面上什麽都不肯說,裝作沒事人一樣,好孩子,你快去瞧瞧她吧,她一向與你交好,你也幫我勸一勸她!”
謝瞻出事之後,謝璁自然也被停了所有的職務,這無疑釋放出一個信號:謝家已岌岌可危。
其實早在三年前,孝懿皇後去世後不久,謝璁便從正一品的大都督被換成了太子太傅,徹底失去了實權,變成了榮譽銜。
只不過隆德帝待謝家表面一切如故。
而今,就連謝瞻也不可避免功高蓋主的下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隆德帝徹底将對謝家的忌憚擺在了明面上。
這個時候,儲君都能做到大義滅親,不肯回護自己的外家,還有誰再敢冒着誅九族的風險與謝家交往過密?
鄭國公府直接和謝嘉妤退婚,斷絕了與謝家的一切往來。
自退婚之後,謝嘉妤便整日将自己關在房中。
一個從前多麽活潑可愛的姑娘,變得終日只是呆然不語,才不過多久,便從珠圓玉潤瘦成了一把骨頭。
謝家出事之後,先前與謝嘉妤交好的閨中密友們也都和衛家一樣主動與她斷了關系,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棠寧陪了謝嘉妤三日。
謝嘉妤白天不是在和沈棠寧逛園子,便是做針線繡小繃,明明從前她都不喜歡做這些女工,嫌太過于無聊,寧可躺在床上看話本子都不願意動一動那些針線筐。
沈棠寧很擔心她,但她不願說,她也不能強迫她。
唯有在她即将離開的那一晚,夜深人靜之時,兩人共卧在一張床上,謝嘉妤忽轉身抱住了沈棠寧,默默流了滿臉的淚水。
“嫂嫂,對不起,其實從前我曾怨過你不識好歹,像我二哥這樣出色的人物,為何你卻不像其他女子那樣喜愛他。”
“你現在想明白了?”沈棠寧輕聲問。
謝嘉妤點頭,又搖頭,哽咽出聲。
如果她的生命中沒有出現過衛桓。
那個待她溫柔似水的男子,那個與她青梅竹馬的男子,那個等了她三年、待她如珠如寶的男子,在謝家出事之後,他終究是在父母的逼迫下與她退了婚。
她曾不顧一切地約定與他月夜私奔,然而那個凄冷的夜裏她在金魚池等了他整整一夜,等到的不是衛桓,而是把她痛罵後又強行帶走的陳慎。
陳慎那些冷酷錐心的話,也讓一直不願接受事實的她徹底死了心。
……
看着謝嘉妤睡熟了,沈棠寧才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
昨夜一晚沒睡,頭腦有些昏沉,沈棠寧不想耽誤時間,她與謝睿約好了,兩人一早離開,謝睿護送他去遼東。
早一日離開,她便能早一日再見到謝瞻。
她走出謝嘉妤的閨房,想喊丫鬟進來,可是不知為何門口靜悄悄的,竟無一人。
她疑惑地走到一旁的耳旁中,想看昨夜是何人值夜,剛走了幾步,忽覺頸後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識。
……
是熟悉的旋律和曲調。
沈棠寧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于一間陌生的房間內。
她下床推門而出。
寒冬臘月,庭院中竟然植滿了盛放的海棠花,風一吹,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飄灑于空中,宛如一場花雪。
沈棠寧的目光,落在花雪盡處的那個身影上。
那人踩着一徑的落花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意欲何為?”
沈棠寧仰頭,看着他道。
這是沈棠寧開口問他的第一句話。
蕭硯面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年,整整一年的時間,他本以為兩人再次見面她會先問他好不好,再不濟,問一句為何她會出現在此處也好。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她問出的第一句話會是“你意欲何為”,會是如此的冷漠!就好像兩人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惱怒地抓住沈棠寧的雙肩,一向俊朗溫和的臉龐上竟露出了猙獰之色。
“你說我想如何?團兒,你當真絕情,你難道連從前我們兩個人的誓言全都忘了?你說過只要我不負你,你永遠都不會負我,為了謝瞻,你為何要這樣對我,你憑什麽?!”
沈棠寧閉上眼。
她不願看,蕭硯便攥住她的手,強行扯着她去看那些海棠樹。
他癫狂地,近乎咆哮地在她面前喊着,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懂得他到底為她付出了什麽。
“這些都是我親手為你種下的,你說過你最愛海棠花,我便在府中種滿了海棠樹,謝瞻能為你做到嗎?他如今連自身都難保!在他心裏,你永遠都不是第一位,他想抛棄你的時候随時都可以将你抛棄,只有我,從頭到尾只有我最愛你!”
“我現在終于得到了一切,曾經他的一切,如今都屬于我了!我等這一天你知道等了多久嗎?”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沈棠寧仰頭看着他。她的聲音很平靜,一雙清澈的美眸裏卻滿是哀傷。
“我原本便是這樣的人。”
蕭硯無力而苦澀一笑。
“你不明白嗎團兒,我蕭仲昀從來都是這樣的人,我那麽卑劣,可是你也愛過我,我們也是相愛過的!你為什麽不能回頭原諒我,為什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你以為普濟寺的那道缭牆下是我們的初見,你可知為了那一次相遇我等待了多久?
你以為我深谙你的心事,每每與你想到一處,你可知為了與你能夠說上一句話,我花費了多少的心思?
“對不起。”沈棠寧說。
“我不要聽這句話!”
蕭硯掰着沈棠寧的臉。
“團兒,你給我聽好了,謝瞻如今就是一介罪臣,賤命一條,他再也配不上你!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我要你做忠毅侯夫人,風風光光把你娶你蕭家,你不願我和娘生活在一處,我們就離開京都城,你想去哪裏我都答應你,但我絕不允許你去遼東陪他過那樣的苦日子,你死了這條心吧,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放你離開!”
他陰沉沉地瞪着她,什麽風度休養統統都不要了,說完這一番話,粗重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噴在她的臉上,想要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的動容。
沈棠寧卻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她沒有說什麽,擡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
那幽涼細滑的觸感,令蕭硯心內一顫。
他感到自己已經在失去她了——明明他早就知道,可悲的是,此刻她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她說的每一句話,她的每一個眼神,眼中都不再有他的身影。
只是他仍不甘心,在做着最後的掙紮和瘋癫一般的發洩。
沈棠寧推開了他的手,退後兩步。
“你當然可以這麽做,”她的聲音依舊是那麽地溫柔悅耳,“仲昀,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們兩個人不再有可能了。我的夫君,他不是賤命一條,在我的眼中,即使他一無所有,也是這世上最頂天立地的男子,我絕不會棄他而去,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仲昀,我永遠都記得你第一次為我撫綠绮那日的清風朗月有多美。”
她說道:“不要讓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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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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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