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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天色蒙蒙亮, 卯正時刻,寧遠城中沉睡的苦役們便被一陣刺耳敲鑼聲驚醒,開始了一天的勞動工作。
寧遠位于周朝邊陲, 毗鄰東契,歷來是大周罪犯們的流放之所。
是以此地魚龍混雜,遍地荒涼,條件艱苦, 一到數九隆冬便嚴寒刺骨, 朔風呼嘯,冷得滴水成冰, 幾乎能将人手指頭都凍掉下來。
好在眼下開春,氣溫轉暖, 只天氣依舊冷得很, 至少能夠出門了。
蔡詢艱難地起了床穿衣。
他的夫人楊氏正在竈房裏燒火做飯, 大鍋裏煮着整整一鍋熱氣騰騰的打鹵面。
蔡詢聞着那鮮香的味道, 肚子免不了咕嚕嚕叫了起來,不過他是讀書人,慢條斯理地換好衣服出門打掃院子。
少頃,蔡詢的兩個孩子也起了床, 跑到竈房去等飯吃。
楊氏一面驅趕兩個饞嘴的孩子, 一面将早飯端到了餐桌上。
今天的打鹵面裏有肉, 新鮮的鹿肉被切成一個個的小肉塊,面條極細,因楊氏喜歡吃細面,湯面飄着一層油星, 上面撒着一把剛從地窖裏掐下來的翠綠的小蔥花,看着當真叫人垂涎欲滴。
鹿肉是昨天一個學生的家長送來的束脩, 蔡詢是當地的教書先生。
不必蔡詢開口,楊氏主動說道:“給啞巴送一碗吃吧。”
蔡詢點頭,“我去送。”
說罷端起最大的那一碗鹿肉面。
蔡詢夫婦的大女兒九歲,小兒子今年七歲,小兒子一看就不樂意了,扁起嘴來叫道:“爹爹你怎麽又要給隔壁那個啞巴,每回娘做點葷的,你都要分給那個啞巴,我要吃這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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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詢板起臉道:“閉嘴,爹從小教你的禮義廉恥你都吃到狗肚子裏了?不許叫他啞巴!”
小兒嘴皮子也是利索,嚷嚷着道:“你倆都這麽叫,憑啥不讓我叫!他又不長嘴說話,誰知道他叫啥!爹娘你倆隔三差五給他送飯送棉衣,也從沒見他給你倆露個笑臉,我看你倆就是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蔡詢氣得抄起了掃帚,“你個臭小子,你再給我渾說,我打斷你的狗腿信不信!”
蔡詢扇完了小兒子,擔心面冷了坨了,趕緊把鹿肉面端到隔壁牆上。
鄉下的房屋都不大,鄉裏鄰親間的牆壁都砌得很矮,踮起腳來隔壁幾乎一覽無餘。
敲了敲牆壁,聽到屋裏“吱嘎”的開門聲後,蔡詢沒有親手遞給啞巴,而是像往常一樣放下面碗便快步走了。
蔡詢夫婦和鄉親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私底下便稱呼他為啞巴,平日裏也離得他遠遠地,不敢和他多攀談半句。
啞巴是去歲寒冬時被官差押解來的,據說是殺了不少人,犯了大事才被流放到此。
尋常流犯被押解來的時候都是兩三個解差壓着,只有他身後跟着十二個解差和一個面白無須的年輕公公。
啞巴原本不住在這個村子,一開始官府安排他住的是大河村。
蔡詢他們所住的這個村子叫做棗子村,棗子村中住的多半是當地的村民,鄉裏鄉親都和藹可親,十分好相處。
而隔壁的幾個村子,譬如西面的大河村,東邊的井水村中住的多半都是流犯,裏面是真正的魚龍混雜。
某一個絕早的清晨,那位押解啞巴的年輕公公突然敲開了蔡詢的家門,給了蔡詢塞了五十兩銀子。
他沒有告訴蔡詢自己和啞巴的身份,只是托他好好照顧啞巴,幫他活下去。
蔡詢猜到啞巴的身份不簡單,但五十兩銀子的誘惑更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用十兩銀子賄賂了大河村和棗子村的管理苦役的役長,幫啞巴換了新的住處,換到自己家的隔壁,這樣方便照顧他。
開始的時候蔡詢給他送些吃的穿的,啞巴孤僻,不收,也不和旁人說話,楊氏眼看着自己親手做的東西都被糟踐了,恨恨說東西喂了狗也不要再給這個啞巴送。
蔡詢好說歹說才勸的楊氏消氣,婦人心軟,楊氏也見這啞巴實在可憐——
天可憐見,這啞巴來時正值去歲的凜冽寒冬,他身上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一穿就是幾個月,蓬頭垢面,凍得臉頰通紅。
他現如今的住處,屋裏除了一套又髒又破的被褥,幾乎算是家徒四壁,連床棉被都沒有的蓋。
好說時日一長,那啞巴不知是不是想開了,東西漸漸都收下了。
有一回楊氏看他身上穿着自己給他做的棉衣,心裏還特高興,只是在路上見了面他依舊不和兩人說話,只低着頭走路,看起來就像塊毫無生機的木頭。
楊氏夜半就和蔡詢說道:“我看他多半是犯了大事才被流放,平日你仔細看着點,沒事多和他說說話,莫要叫他尋了短見才是,否則咱們豈不是辜負了公公的囑托?”
蔡詢去了村裏的書塾教書,楊氏便在家裏理幹家務,照顧兩個孩子。
眼看天色不早,蔡詢将回家,楊氏就開始準備午膳,忽出門打醋的女兒從外面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跑進了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咱們村子裏來貴人啦!”
楊氏斥責道:“來貴人關你屁事,你急什麽,急着趕着去投胎?女兒家,需得坐卧端莊賢淑,仔細又被你爹打……”
蔡小娘子忍不住打斷她娘的數落。
“哎呀娘,我知道知道啦!”
又道:“你可知那來村子裏的貴人是誰?當真是好生貌美的一位夫人!我從來便沒見過這世上有這般的美人,像是那燈畫兒上走下來的仙子!”
楊氏切着菜嗤道:“你還見過仙子?”
“當真當真!她還坐着一輛恁大的馬車,你猜她停在了何處?”
不待楊氏回答,蔡小娘子便激動地道:“停在了啞巴的家門口!”
“咣當”一聲,楊氏手裏的刀掉在了案板上。
-
沈棠寧推開簡陋的木栅欄門。
院子很小,牆角堆滿了不用的器具,除了正房一間屋子,院子東側還有個極小的倉房。
她走到屋門口,剛推開門,屋子裏便傳來一股濃重的腐朽的潮黴味兒,迫使她掩住了自己的鼻唇。
四下環顧,屋裏的情況更好不到哪裏去。
大白天屋裏卻黑黢黢地,沒一個人,屋子中間僅擺着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最東側靠牆上陳設着一張床,床上一個枕頭,一床被褥,窗下擺着臉盆木桶等日用洗漱器具。
除了這些,屋裏幾乎稱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沈棠寧将髒破的簾子拉開,門窗都打開透氣,而後四處尋找竈臺。
找了半天,原來竈臺在那間倉房的角落裏,但上面都結滿了蜘蛛網,打開米糧罐子,裏面也是果不其然一粒米也無。
耳旁傳來女人的咳嗽聲。
沈棠寧走出倉房,只見東側的牆頭下立着一個三十歲許的婦人,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她微微一笑,走過去輕聲道:“見過夫人,敢問夫人,這家的主人何在?”
楊氏早已看呆住了。
這麽一個聲甜人美的美嬌娘,站在這髒破的屋子裏都對她是一種玷污,她找啞巴是做什麽?
“這個時間,流犯們大多都在羊山修築城牆嘞!”一道脆脆的孩童聲叫道:“你找啞巴做什麽呀!”
楊氏瞪了一眼兒子,“臭小子,就你多嘴!”
沈棠寧一愣,這才發現牆角上原來還趴着一男一女兩個孩童,男孩虎頭虎腦,梳着沖天辮。
女孩子紮着一個單螺髻,模樣清秀可愛,與婦人有五六分相似,大眼睛癡癡地盯着她。
沈棠寧沖兩個孩子莞爾一笑,柔聲問男孩道:“小郎君,你口中的啞巴是誰?”
男娃笑道:“啞巴就是啞巴呀,你找的不就是啞巴嘛!”
楊氏尴尬地道:“娘子你莫聽這混賬渾叫,這家的主人沒有名字,他一向不與我們說話,這孩子便以為他是啞巴,胡亂叫了。”
“哦,他,他不愛說話嗎?”
沈棠寧勉力維持着面上的笑容。
楊氏說道:“是啊,我就說他長得人高馬大,齊齊整整的,怎能不會說話!娘子你看着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女兒,不知來找他作甚?”
沈棠寧說道:“我是他的娘子。”
楊氏緘默不語了。
心裏咋舌道:怪道先前老頭子與我說,啞巴應當是犯了大事兒才會被流放此地,果然沒有猜錯,否則怎會娶上一房這般美貌的娘子?
趕走了女兒和兒子,楊氏試探着問沈棠寧道:“娘子是從家中千裏迢迢而來,是打算過來看一眼他,還是在此地久居?”
沈棠寧說:“夫人,我與他既締結為夫妻,我自然是要一生一世追随他的。”
楊氏素來古道熱腸,聞言立即就忍不住勸道:“娘子,我勸你早走為妙!人說‘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你還年輕美貌,何苦為了一時的夫妻情分便想不開?遼東苦寒之地,此地多得是窮兇極惡的流犯流民,你嬌滴滴的身體怎生受得了?聽嫂子的話回去跟他離了,尋個可靠的男人托付終生豈不是更好?”
沈棠寧沉默片刻,只說道:“多謝夫人一番好意,敢問羊山怎麽走?”
楊氏以為她想開了,笑着摘了圍裙道:“你是外地來的,我給你指了你也不會走,也就兩刻鐘的路程,你等着我領你去,看一眼便走了罷!”
沈棠寧再度道謝,楊氏囑咐了兩個孩子幫忙看竈後,就領着沈棠寧出了門。
村路崎岖,不似官道平坦,見沈棠寧嬌弱,楊氏便建議她坐着馬車走,沈棠寧卻婉拒了。
兩人走了也就兩刻鐘的功夫,一座綿延的大山越來越近。
山路難走,但城牆也才修到山腳下,遠遠望去一道栅欄門将裏外隔開,門外守着士兵,門裏面足關着數百個着灰黑短褐的匠人。
他們一個個都蓬頭垢面,早已分不出誰是誰,有的在用水攪合和泥漿,有的在搭建起來的窯洞裏燒磚頭,有的人在用泥漿黃土砌牆。
沈棠寧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跳動了起來。
她屏住呼吸,仔細四下張望辨認,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的背影,卻始終找不到那個寬闊而熟悉的人影。
到後來她幾乎是倉皇而焦灼地四下掃去,接連幾步向前,被兩個看守大門的士兵橫刀攔住。
“兀那女子,你是何人!不準再上前……”
楊氏連忙塞給差役一把銅板。
沈棠寧眼裏早已容不下任何人,耳中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只喃喃而絕望喊着:“阿瞻,阿瞻你在哪裏,阿瞻——”
直到楊氏指着一人說道:“那就是他。”
沈棠寧順着楊氏的手勢看過去。
一個男人站在角落裏,穿着一身灰撲撲的破爛短褐,背對着她在和泥漿。
他一下又一下地鏟着土,弓着腰,駝着背。
他每一個動作都與身旁的犯人們別無二致,重複而機械,機械而麻木。
她瞪大雙眼,怔怔地看着,一動不動。
突然,身後督造的差役往他身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他踉跄了一下,狼狽地撲倒在地上。
在下一鞭子甩過來時,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換一個方向繼續鏟土。
随着他的轉身,沈棠寧終于看清楚了他的臉。
一張臉上濺滿了泥漿,蓬頭垢面,拉碴的胡子堆滿下半張臉,如果不是那張臉上熟悉的輪廓,那雙漂亮的狹長的鳳眼,她幾乎對着他的正臉都要認不出他。
記憶中他白馬銀弓,英俊不羁,意氣風發的模樣,與如今在泥地裏滿身髒污,揮汗如雨的佝偻背影逐漸重合。
淚如雨下。
沈棠寧突然捂住嘴,轉身跑開。
“阿瞻,阿瞻?阿瞻……”
恍惚之間,謝瞻好像聽到有人在溫柔地呼喚他的名字。
有多久沒有聽到有人喚他“阿瞻”了?
這半年來,他的名字不再是謝瞻,三鎮節度使,謝将軍,鎮國公世子。
變成了“罪臣”,“庶人”,“啞巴”。
“阿瞻你在哪裏,阿瞻——”
那道熟悉而溫柔的聲線仿佛又在他而耳旁響起,還夾雜着撕心裂肺的絕望和哽咽呼喊。
他猛地回頭,大門口卻一人也無,只有兩個雷打不動看守的差役。
他口中喃喃道:“寧寧,寧寧……”
他扔了手中的鐵鍁,抓住一個人就問:“你聽沒聽見有人在叫我?”
那人唬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啊!啊?你你會說話?”
謝瞻又抓着一個人問,那人不耐煩地啐道:“我呸!我他娘怎麽知道誰叫你名字!我看你真是瘋了,就你這個瘋癫樣兒,哪個來找你,趁早你死了省事兒!”
“都給爺散開幹活,爺看你們是想爺抽死你們!”差役叱道。
衆人都害怕差役的鞭子,連忙散開該幹啥幹啥,沒人再搭理啞巴。
下晌,到了下工時分,犯人們都散了,有些家裏老婆孩子跟着一起來流放的就回家吃飯,沒有老婆孩子的就在卷棚裏領一碗稀粥和一個饅頭吃。
犯人們也拉幫結派,平日裏就啞巴一個人在卷棚獨自吃飯,從不和人說話。
今日他不知怎麽了,差役一打開木門他就朝着外面飛奔而去。
衆人們都十分納罕,一個道:“莫不是他老婆來看他了?”
另一個嗤笑道:“就他那個邋遢樣兒,光頂個個兒,能有女人跟他?我瞅他是做大夢呢!”
謝瞻一路跑,一路狂奔,離家越近,他心裏卻越恐懼。
他既希望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在夢裏,至少還能看見那張令他魂牽夢萦的美麗面龐。
又希望自己不是在做夢,因為夢醒了,他也該醒了。
他不該奢望自己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
即使他多麽想能繼續作為她的丈夫保護她,愛惜她,可是他不能,他已是個将死之人——
在被流放到寧遠城之後的無數個夢境之中,除了沈棠寧,他最常常能夢見的人便是耿老将軍。
謝瞻心裏有一種預感,或許他會踏上和耿忠慎一樣的老路。
在被貶谪的第二年春天,耿忠慎便舊疾複發,病死在了遼東。
如今,一模一樣的地方,一模一樣的那個至高的位置,三鎮節度使,他坐過,耿忠慎也坐過。
他也終于明白,去年中秋那夜,那位為他們夫妻二人蔔卦的道長所說的“亢龍有悔”是何之意。
亢龍有悔,是在警告他要居安思危,切勿迷失于功名利祿之中。
原來在冥冥之中早有仙人為他指點迷津,可惜那時他年少氣盛,根本沒有防備害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至親之人,而大廈傾倒也不過是頃刻之間。
夜風冷冷地扇打在臉上。
謝瞻慢慢放慢了步調,當他停留在家門的時候,那一向黑黢黢的屋裏,第一次燃起了燈,煙筒上空,有炊煙袅袅。
許久,謝瞻都沒有進去,而是轉身走開。
一直走到村子外的一條小河邊,他脫了衣服,跳進河水裏。
二月裏,河水依舊冰冷刺骨,他卻将自己整個身體都浸入到河水中去。
洗完澡,他拾起一塊尚算幹淨的衣服角擦幹淨了身體,穿上髒衣服。
從靴子底抽出一塊在地上撿的鐵片,将鐵片在石頭上磨得鋒利,而後對着湖面一點點,刮去臉上多餘的須發,露出他本來的面貌。
蔡家,蔡詢一家三口在吃飯,小兒子正繪聲繪色地和他形容白日裏見到沈棠寧的情形,什麽油壁大馬車,金光閃閃的箱籠,貌若天仙錦衣華服的仙女,越說蔡詢眉頭卻皺得越深。
聽到有人敲門,蔡詢心道這麽晚了還有人上門,主動放下著出去開了門。
門一開,只見門口站着一個身上還往下滴答着水的青年,天色昏暗,那青年臉龐竟是十分瘦削英俊,只是臉色蒼白若紙,跟個沒點活氣兒的男鬼似的。
蔡詢頓時心裏就毛毛的。
“衣服。”
男鬼的聲音帶着幾分嘶啞。
“啊?你,閣下是?”
“啞巴。”
蔡詢瞠目結舌。
這 ,眼前這個英俊白淨的青年,是那個又醜又邋遢的啞巴?!
再細看這青年的面部輪廓,身高八尺,那啞巴确實也是這般高大。
原先他頭發淩亂,滿臉的須發不刮,單露出一雙眼睛也不去看人,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蔡詢和楊氏等人便下意識地以為此人是奇醜無比。
晚上蔡詢回來的時候,楊氏還極新鮮地和他說,啞巴的媳婦兒來了,那生得是一個美若天仙,女兒更是将她吹得天上有地上無,連一向清心寡欲的蔡詢都忍不住好奇地想去看一看了。
想來能娶得絕色美人的男子,樣貌、家世也不會差了去。
他,到底是誰?
蔡詢神色複雜地看着謝瞻。
“我聽他娘說,你叫二郎,那你姓什麽?”
謝瞻垂下了眼,沒有回答。
“你想來要一套幹淨的衣服,穿給你媳婦看?” 蔡詢又問。
謝瞻點頭。
“那你進來吧,我給你找一套我年輕時穿過的直裰,只是你長得又高又大,穿着不定合身。”蔡詢說道。
謝瞻垂下眼,又搖頭。
蔡詢只好進屋去幫他找了一套衣服拿出來。
“多謝。”
謝瞻接過衣服,去了沒人的牆角裏。
這是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和蔡詢開口道謝。
蔡詢看着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背影,心裏頭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很不是滋味兒。
……
換好衣服,謝瞻走到家門口,卻遲疑着不敢進去。
近鄉情更怯,離着那扇破爛的木門越近,他的心反而愈發不可自抑地飛速跳動了起來。
一顆心,仿佛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這使得他意識到,他還活着啊。
原來他的心髒還是會跳動的,就像年少時他無數次見她之前那樣。
一想到馬上就要再次見到她,他的心竟還是會因她跳動得那樣快,那樣地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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