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第 51 章

紀因再度失眠, 百無聊賴，索性打開手機備忘錄，開始寫檢讨。

然而單手打字有點累, 才編輯一百多個字, 就手麻了。

她起身走到消防通道裏, 聞見煙味，循着味道往上走了一層，突然咳了一聲。

正在吞雲吐霧的大哥吓了一跳，煙從手裏掉落, 飛快地踩了兩腳, 待看清走上來的人時, 長出一口氣：“又是你啊, 我心髒病都快被你吓出來了。”

“你既然害怕被逮到, 又何必一天到晚都來躲着抽煙。”

“醫生護士念的煩，我只是傷了胳膊而已, 又不是傷了內髒，憑啥不讓我抽煙啊？”大哥振振有詞地說。

“等你死了再讓你抽，就來不及了。”

“......大妹子，你嘴就跟抽了三十年的煙一樣, 臭得很吶。”大哥從兜裏又取一盒煙，艱難地拆開，從裏面抖出一根煙, 轉眼就被紀因拿走了。

“有火嗎？”紀因問。

“這不廢話嘛, 你又想點着玩啊？我這煙可不便宜, 你別浪費了, 不抽就還我。”大哥說。

“信不信我喊護士？”

“行行行！給你火！”大哥氣急敗壞地給她點了煙，然後又熟練地給自己燃上一根, 吧唧幾口，抽得那叫一個過瘾。

紀因揮了揮面前的煙霧，往旁邊挪一點，又好奇地聞了聞手上的香煙味道：“這也不香啊，你們到底在抽什麽呢？”

“抽的是生活。”大哥一臉滄桑地說。

“咋還哲學上了。”紀因好笑道。

Advertisement

大哥抖抖煙灰：“你的事咋樣了，想清楚沒有？”

“本來以為想清楚了，可是一轉頭，又有點混亂，更鬧不明白了。”紀因說道。

她從來都沒有要跟陸嘉和上床的心思，起碼在兩個小時前，她都可以發誓以證明心。

不過......

在手掌撫摸過陸嘉和的脖頸時，她腦海裏竟然浮現起一個心悸的念頭，想要低頭咬上去，用牙齒摩挲着她白皙的皮膚，用舌頭輕舔過她的血管，用手蹂.躏她的頭發......

“我看你也別瞎猜了，你和他不合适。”大哥說道。

紀因回過神，皺眉：“你怎麽就知道我們不合适？”

“我今天看到你們了呀，他跟你不怎麽般配。”

紀因沉吟道：“确實不太般配，我和她的人生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他是有錢人？”

“雖然不是大富，但也是小康家庭吧，家境好，工作又好，性格也好，簡直是完美！”

“那難怪了，既然他條件這麽好，你還糾結個什麽。”

“我自卑不行嗎？”

“喲，你說這麽大一美女，還會自卑？你是沒看我家那婆娘，醜得稀奇，都自戀得要死。”大哥吐槽道。

紀因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還不是喜歡她。”

“誰喜歡她了，我是難受她給我戴綠帽！”

“......”

大哥将煙霧往窗外扇了扇：“你為啥自卑啊？就你這長相，應該從小就被人誇獎，會很自信的吧？* ”

“我小學學歷。”

“額......那這确實值得自卑，我比你好點，好歹混了個中專。”

紀因哀嘆一聲，安靜良久，見他煙要抽完了，說道：“大哥，你是個過來人，再給我指點下迷津呗。”

“你想知道什麽？可別問我綠帽怎麽戴啊。”

紀因笑道：“我對你綠帽可沒興趣，我就是想知道，産生肢體接觸的欲望後，是不是就可以确定是愛情了？”

“那也不一定，有的人即使沒有産生愛情，也會對別人爆發出無盡的肢體欲望。”大哥一臉高深地說。

“怎麽可能呢，還會有這樣的人？”

“變态呗。”

“......你是真哲學家。”紀因将燃了一截的煙遞給他，沖他豎了個大拇指。

回到病房後，她滿腹心事地入睡，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細碎的夢，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了陸嘉和的聲音。

她聽見陸嘉和在耳邊喊她起床，她嗫嚅着回應：“好困......再睡一會。”

随後，她又聽見陸嘉和問道：“傷口有沒有異常？”

她一時沒想到什麽傷口，索性沒有回答，直到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胳膊，她才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便是陸嘉和秀致的臉龐。

她一驚：“你怎麽在這？！”

回答她的是四周的笑聲，她才反應過來是在病房裏。

“醒啦？”陸嘉和莞爾一笑。

“嗯......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陸嘉和又問了一遍她的身體情況，确認沒有什麽大礙後，才轉身去別的病房。

紀因望着她的白大褂，想到睜開眼時那個短暫的夢。

夢裏她在給陸嘉和穿白大褂，然後坐在沙發上一起看書吃蛋糕，不小心把白大褂弄髒了，陸嘉和就脫掉了白大褂，緊接着又脫掉裏面的外套、背心、秋衣、秋衣裏面還有一件秋衣......

就跟疊馬甲似的，怎麽也脫不完，她看得急死了，直接上手幫忙，還沒來得及脫下呢，人就醒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夢啊......

紀因兩眼一閉，繼續補覺。

結果這次夢到了自己破産了。

她一臉驚恐地醒過來，看見董翔坐在旁邊玩手機，忙問道：“超市沒出事吧？”

“沒有啊。”

“那就好，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了，看你在睡覺，就沒喊醒你。”董翔難得見紀因睡一回懶覺，沒敢打擾。

“臺球廳有人接手嗎？”

“這才挂出去幾天，還沒人找過來呢。你那邊租金談得怎麽樣了？”

“微信上聊了一些，他就快答應了。”紀因掏出手機，邀請對方一起吃個飯。

“他說今晚有空，你下午來接我，開我那輛車過來吧，帶我去實地看看。合适的話，今晚就跟他吃頓飯，順便把這事定下來。”紀因說道。

“好，可是你現在能出去嗎？”

“沒問題，我昨天還跟陸醫生一起出去吃飯了呢，争取今晚就簽合同，早談妥早裝修。”

“行。”

*

陸嘉和臨時做了個手術，耽擱了一陣，下班的時候肚子早已餓得不行。

她看了眼時間，猜想紀因已經用過飯了，打算先回去吃飯，正好明天是周末，等明天再來探望好了。

“媽，家裏還有飯嗎？”她上車後，給柳嘉打了個電話。

“還有一點，要回來吃飯嗎？”

“對，我快餓死了。”

“那快回來吧，我給熱上。”

“好。”

陸嘉和挂了電話，趕緊開車回去，在停車的時候，老爸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喂，爸，有什麽事嗎？”

“我在外面和幾個同事吃飯，看到你那個朋友了。”

“哪個朋友？”

“紀因。”

“是嗎？”這家夥又跑出去了？

“嗯，她不是在住院嗎？怎麽和兩個男人跑出來喝酒了？”

“什麽？！”

“錯不了，就在隔壁包廂，挺熱鬧的。”

陸嘉和立刻調轉車頭，趕到餐廳的時候，正好碰見陸教授和幾個同事出來。

“爸。”

同事們見了她，笑道：“老陸啊，你女兒真是孝順，還特地來接你。”

“不是來接我的，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事了，哪還管得着我們啊。”陸教授笑着和同事們說道，轉頭嚴肅地指了指樓上，“二樓，你自己去看吧。”

陸嘉和經過他身邊，聞見他身上的酒味，把鑰匙遞給了他：“你先去車裏等我一會，我很快就下來。”

“嗯。”

陸嘉和跑到二樓，推開其中一個包間的門，正好撞見三個人碰杯。

“既然合同已經簽完了，那以後咱們可就多多關照了。”紀因笑說。

“那是當然，只要你們不要跟上一家一樣說關就關......”

“陸醫生。”董翔意外地喊了一聲。

紀因扭頭，看見陸嘉和，先是驚訝了一下，旋即又覺得習以為常了。

每一次跑出來，總能被她逮個正着。

紀因笑了笑：“陸醫生，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陸嘉和環視一圈，臉色微沉：“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稍等一下。”紀因跟房東說了一下，才起身出來，拉上房門問道，“什麽話？”

“你不知道這段時間要禁酒嗎？”陸嘉和問，“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我知道，我沒喝多少，就一兩杯而已。”紀因說。

“就一兩杯，你都忍不了嗎？非要找死？我們醫生的話就全是屁話嗎？”

紀因第一反應是：“屁話算髒話嗎？”

“......”陸嘉和氣得揪了下她的好胳膊。

“疼疼疼，我錯了。”紀因趕緊認錯，嘆了口氣，“不是忍不了，是沒辦法，就算我不喜歡喝酒，可總有人喜歡喝。你知道這一杯酒下去，能讓我省多少錢嗎？”

“多少錢都不如命重要。”

紀因搖頭失笑：“真羨慕你們能這麽坦然地說出這句話，從來不用為錢擔心......可我們不行，我們的命太賤了，要掙很多的錢，才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

陸嘉和凝視着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說服她。

她堅持自己的觀念，可紀因的難道就錯了嗎？

兩人的經歷有那麽多的不同，自然也造成了價值觀的差異。

陸嘉和沉悶地回到車上，陸教授取下眼鏡問道：“怎麽一個人出來了？”

“我說不動她，她要應酬。”

“那兩個男人是她的客戶？”

“一個是她妹夫，另一個應該就是客戶了。”

“那就行，還有個妹夫跟着，我還擔心是跟什麽不三不四的男人呢。”陸教授打開車載電臺，準備休息一會。

“爸，你那有沒有輕松一點、不需要應酬的工作？”

“沒有，我們學校就連宿管都要大專以上的學歷了。”陸教授說道，“問問你媽吧，她認識的人多。”

*

“既要輕松，又要沒什麽學歷門檻的工作，那可真是難得很。”柳嘉翻着手機說道。

陸嘉和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難度：“也不是說完全清閑，只要能少點應酬就行。”

“你啊你，還沒戀愛呢，就操心起人家的工作了。”柳嘉直搖頭，對她們是一百個沒信心，只是想着那丫頭也挺可憐的，秉着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心态幫忙看看工作。

“诶，這家夥居然開了家書店。”柳嘉翻着朋友圈，發現以前一個受訪者在下午發了個明天開業的動态，頗感欣慰，“他以前在工廠流水線打工，一有空就會看書，喜歡俄國文學，最愛看托翁和陀翁的書，為此還去自學俄文，沒想到現在都開店了。”

“太好了，正好紀因最近也喜歡看書，這工作太适合她了，你問問他還招不招店員？”

“人家剛開業，就求幫忙，不講究。這樣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買點賀禮，一起去書店看看，當面問問吧。”

“好。”

翌日，陸嘉和和柳嘉一起去拜訪，店老板看見柳嘉，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直道是他的伯樂。

當年柳嘉采訪他過後，引起了媒體的關注，很多人給他捐書，廠子裏也專門給他備了個單間用于看書，還提拔成文藝骨幹，這才讓他攢了些錢來開店。

老板拉着柳嘉說了好久的話，開業人多事雜的，比較忙，陸嘉和一直插不上話，便在店裏閑逛。

柳嘉見老板也忙碌得很，便約好第二天再來找他談談事。

回去的路上，李宸瑤打電話喊陸嘉和去吃飯，柳嘉說道：“去玩吧，早點回家。”

“好。”

陸嘉和抵達飯店，發現樂勤也在，旁邊還坐着一個陌生人。

她疑惑地坐下，就收到了李宸瑤的微信。

原來是樂勤在相親，拉着李宸瑤來作伴的，李宸瑤又覺得飯菜這麽貴，不吃白不吃，就把陸嘉和也叫來蹭吃的了。

男人在桌上大吹牛逼，她們仨一邊忍笑一邊狂吃，再看見男人結賬時的臉色，差點都快被笑憋死了。

聽到說她們還要去高端酒會玩，男人吓得趕緊找個借口離開了。

三人站在路邊大笑，李宸瑤說道：“附近有個電玩城，咱們去消化消化吧。”

“行啊。”樂勤扭頭問陸嘉和，“一起去玩玩？”

“好。”正好陸嘉和也想放松一下心情。

三人朝電玩城走去，陸嘉和問道：“你怎麽來相親了？”

“是啊，我還沒跟家裏出櫃，動不動就給我安排相親局。”樂勤苦惱道，轉頭看向她，“聽說你大學就跟家裏出櫃成功了？”

“是的。”

“真羨慕，我爸心髒有點毛病，我媽又是個老頑固，沒有一點出櫃的可能性。”

“順其自然吧。”

“只能這樣了，反正也沒對象，不着急。”

*

病房熄燈的早，紀因盯着陸嘉和聊天對話框看了好一陣子，兩人已經一天一夜沒聯系過了。

昨晚因為馬上就要簽合同了，她沒有立馬和陸嘉和離開，今天又是周六，陸嘉和沒有來查房。

陸嘉和一定是生她氣了。

【紀因】：貓貓探頭.jpg

【紀因】：今天周六，有出去玩嗎？

【紀因】：我看了一點《人類簡史》，有種雲裏霧裏的感覺，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你能幫我解讀解讀嗎？

【紀因】：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紀因】：對不起！

【紀因】：貓貓大哭.jpg

一直沒得到回信，她看見朋友圈的小紅點，有李宸瑤的動态，便點進去看了一眼，果然發現了陸嘉和的身影。

李宸瑤發了幾張電玩城的照片，有陸嘉和騎摩托車的，有樂勤玩射擊的，還有她們三個人的合照。

紀因看着在李宸瑤身後的兩個女人，笑得多開心，多好看。

她起身去了消防通道，不出所料又遇見了抽煙的大哥。

兩人默契一笑，紀因在臺階上坐下來，奇道：“怎麽你這個煙總也抽不完？”

“煩心事斷不了，我老婆今天又來跟我提離婚了。”

“她要是鐵了心要離，你就離吧，你又不是養活不了自己。勉強在一塊，你們都不會開心的。”

“理是這麽個理，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他媽到底輸在哪了？”

紀因沉默片刻，垂頭喪氣的感慨道：“感情的事真複雜啊。”

兩人接二連三地嘆氣，紀因翻了好幾遍朋友圈，恰巧又刷到了樂勤剛發的動态，就曬了一張三人合照。

紀因盯着照片出神，嘀咕道：“大哥，我好像也有點......不甘心。”

“你還年輕，不甘心就去沖、去搶、去拼，我是沒這個機會了。來一根不？”大哥再次掏出一根煙，知道她的尿性，索性直接點了一根給她玩。

紀因夾着煙，看着缭繞的煙霧，這味道令人難受，忽然間她好似理解了大哥為何這麽愛抽煙。

難受的味道，說不定可以壓一壓心裏的難受。

她嘗試着遞進嘴裏，吸了一口，卻不知道怎麽吐出來，直接張開了嘴。

大哥被逗得哈哈大笑：“真沒抽過啊？”

紀因猛烈地嗆了起來：“草——”

通道門忽然打開，門口出現一道身影，沉默地看着她們。

紀因咳嗽着望過去，瞧見是陸嘉和，手一抖，煙掉落在地上，燙了下她的腳，她趕緊踩滅煙頭，又驚又喜地走上前：“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你在做什麽？”陸嘉和面色平靜地問，“這一根煙，又能為你省下多少錢？”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無聊試了一下，真的。”

“紀因。”陸嘉和退後兩步，搖搖頭，“算了，我管不了你，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光線昏暗，紀因卻借着微弱的光線，從陸嘉和平淡的眼神裏窺見了失望。

那是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情緒。

如同一根細弱的絲線，正緊緊地勒在她的脖子上，幾乎快令她窒息。

在陸嘉和轉身離開的瞬間，她仿佛能聽見繩子斷裂的聲音，于是不顧一切地張開手抱住了對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