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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都這麽大了，種黃瓜太累，你就聽我們的，把大棚租出去，這個錢咱拿在手裏，每個月給你零花錢，你一個人能在家裏吃多少？”

“就是啊，奶奶，你現在腿腳不利索，俺妹妹又要去學校住，一年回不了幾次家，你想想，要是像爺爺一樣，出了什麽事情我們怎麽知道？”

言語中的關心卻都是帶着一點點算計在裏面，孫珠勝家裏除了一個黃瓜大棚，還有西邊的兩畝地，這是家裏目前僅有的可以賺錢的，她從前看過別人家的爸媽去問老人們要地，就是為了每年可以拿到這幾千塊錢的地錢，轉而拿出部分給奶奶，無論怎麽算都是穩賺不賠。

綠色鐵門擋住的是同一個世界，同一片天空下的三代人，孫珠勝見多了雖不覺得奇怪，可這件事發生在自己和奶奶身上，是無盡的悲哀。

或許是小時候的生活太幸福，只記住了和爺爺奶奶快樂的時光，而忽略了曾經父母的那些不好，如今的她親耳聽見，大夢方醒，原來都是在做夢。

孫珠勝媽媽是鐵了心要把地錢要回來，那兩畝地加上他爺爺走了以後，醫療保險都能報一小部分，還有之前的保險金，零零碎碎加起來有兩三萬。

孫珠勝轉身到後面的牆壁前站着，拿着小石頭眼睛尋找，最後在整面牆壁上找到曾經自己畫的那一家六口的畫像，一個紅色的大叉在牆壁上，夢總會有醒來的一天，可真的到來了卻是心如止水。

裏面的理論聲還在繼續，董揚佑聽得見，身邊人自然是，擡起雙臂掌心捂住她的耳朵，不讓人把裏面的話再聽到。

孫珠勝并不介意，她的心可以說是刀槍不入，眉眼彎彎說：“聽不聽都無所謂，本來就應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人活這一輩子，只有剛生下來和走了什麽都不要操心，我以前認為家裏雖然窮，但和諧，可是現在看來都是我的錯覺。”

“原來我的家庭不僅僅是表面糟糕，內在也很亂。”

董揚佑手從她耳朵上移開，褲子口袋裏的巧克力被他拿出來，才想起來有這個小零食，都忘到天邊去。

“吃點甜的就會開心。”董揚佑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拿出哄小孩的話來騙她，孫珠勝瞥了眼說：“不吃，又不是小孩子，你帶着我在村裏逛一圈吧，晚點再回來。”

董揚佑聽她的，坐上電瓶車帶着她離開這個家，但也只是短暫的，她永遠不會離開奶奶，最起碼如今健在。

“這邊就是我當時摔跤的地方，村裏每個角落都有我的玩耍的事情，以前不懂事就會在黃瓜大棚前挖土，每次都會弄到路過的人，他們都不會生氣，有的老人還會把車上的水果給我，以前家裏最不缺的就是黃瓜和水果，到了冬天草莓都是一框框，三輪車都裝不下。”

“前面那個村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個阿姨因為一條裙子和家裏人鬧別扭，喝藥自殺，後來沒怎麽再見過，主要也是不去後面了，而是在前面那一塊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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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揚佑，你看見那一排櫻桃樹了嗎？”孫珠勝歡喜道，抱着他腰部的手很快收緊，吓得董揚佑右手不穩，車輛從道路中間到最右側，險些進入到河溝裏，也把孫珠勝吓一跳，手死死地抱住大聲說：“要死了。”

抓着把手的手停止顫抖，以往冬天風大孫珠勝才會抱着他，但都是隔着厚重的衣服，現在兩人離得這麽近，呼吸都通過單薄的衣服傳到他後背，身體忍不住戰栗，感覺背後那一塊都是紅的。

“手滑。”董揚佑尴尬又後怕，真的是差那麽一點點就掉進小河溝裏，轉了個方向立馬回到大路中心，沒有立刻往前開，停下側身轉頭瞧她，吓得人臉色慘白，滿是歉意地揉了揉她頭頂，“對不起。”

孫珠勝被吓後很快心寬，放他一馬說：“沒事兒，下回注意。”

孫珠勝仰頭長舒口氣，拍着他後背緩了緩，“我家的事情，怎麽你聽得還入迷了。”

董揚佑開着電瓶車繼續晃悠，在村莊的路上聽她講着兒時很多的故事，全都是和爺爺奶奶有關，語氣裏的失落和傷心聽得出。

“我不能替你難過？”董揚佑笑道，電瓶車路過西瓜大棚，指着門口的牌子，二十一位，西瓜不限，“要進去嗎？去年在裏面吃了個夠，今年呢？”

孫珠勝原不想去，可董揚佑發出的邀請還是讓她在考慮後下車，“走吧，反正剛才吃席的時候沒吃什麽。”

涼菜四個，熟菜八個，還有雞湯和雞蛋湯，董揚佑飯桌上已經吃的很飽，大鍋菜的口味他吃了這一頓，還覺得很好吃，沒吃過的孩子拿着饅頭可是啃的非常香，他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我看你那個大豬蹄吃得不少。”孫珠勝玩笑道，她從小到大的這種飯吃太多，導致到現在剪到就是沒胃口，剛才出家門裏面的廚師還有許多叔叔輩爺爺輩的，正在端着木盤從另一側門出去上菜。

董揚佑這次吃的可是非常飽，可能和小朋友在一起吃，看她們吃得香，自己胃口也慢慢上去。

孫珠勝頭回見他吃東西變得狼吞虎咽，“中午還有一頓，絕對管夠，這邊只要中午和下午都還有。”

“一樣的？還是不一樣的？”董揚佑睜大眼睛詢問，孫珠勝無奈嘲笑他，“當然是一樣的麽，要是每頓都要不一樣的，不得去市裏批發市場買？農村吃席就這樣，每頓都一樣，對于我們來說這都是喜事喪事才會吃的，平常家裏哪會準備那麽豐盛的。”

想來說的也沒有錯，這樣的一頓要是在市區沒有一千塊錢下不來，光每盤裏面都是大肉這一點，價格不會貴，還有請的喇叭和各種各樣事情，堆在一起花個大幾萬是要的，所以孫珠勝母親會需要老人把大棚和地都賣出去，一畝地一年一千塊，但當時分下來接近六畝還有黃瓜大棚，一年會有一萬塊錢。

關心當中隐藏着算計，孫珠勝的手指輕拍西瓜，只是小小的力道就從瓜藤之間崩掉斷成三份，如同這個家。

西瓜的香甜可以讓孫珠勝忽略掉家庭的現狀，她不再去想這些糟心事，父母和爺爺奶奶的計較，哥哥嫂嫂有了自己的家便重心偏移，可她說不了什麽，因為是所有家庭都會面對的事情，不僅僅是她們家，所以悲傷過後有的只是悲哀。

這種事情發生在一代人身上，就會慢慢地延續，孫珠勝曾經最喜歡的就是農村傳承，是過年不管表親都聚在一起給整個大家族的長輩磕頭，是不管有什麽事情周圍親戚聽到風吹草動就會過來幫忙，是她孩童時期覺得親戚多有人可以撐腰很驕傲，但現在才明白自己留念的，很多都是糟粕。

“這個甜，你吃我的。”孫珠勝把自己的拿給他，兩個人進來就只抓着這一個西瓜啃，沒有其他的，二十塊錢花得并不值當，可她還是很開心，在西瓜棚裏能感到分開西瓜的爽快。

董揚佑接過這一大瓣西瓜，低頭啃着，好吃是好吃，就是下巴這塊一下子濕掉，滴在幹燥的土地上，最表層一塊變得濕潤，卻沒有滲透到裏面，像極了孫珠勝的家庭。

“我們兩個人就抱着這幾個西瓜回去？”孫珠勝疑惑道，現在回去正是吃飯的時間，要是就幾個，那麽多人看到後不得有話要說，思來想去還是不讓帶，“你就先放在大叔這裏哈，下午走的時候再過來拿。”

中午的席開的比孫珠勝想的要快，兩個人回到家門口已經聽見喇叭聲，圓桌周圍都坐滿，兩個人依舊坐在小孩桌，不過前面是親如一家，幾個人讨論的就是早上發生的事情。

“你說說啊，養小孩都是該她們的，欠他們，當初生下來多好，現在又有多瞎，養他們做什麽？三歲正是狗嫌的時候，老了是人嫌。”

“老孫這一家子啊，要我說都難伺候，他兒子以前多聽話，就是沒心眼，太悶，要說有出息吧，是有點，沒出息吧，咱村裏頭在外頭做生意買房的就這幾家。”

“有出息能怎麽樣？不照樣還是被嫌棄，什麽都沒有，要不是他媽媽還在，你看着吧，辦完事第二天就把東西搬走，以後可不會再來這裏。”

孫珠勝聽着親戚的話，從前有人和她說這些可能，她都鼓着臉非常生氣，現在不會了。

大豬蹄上桌後，董揚佑一筷子放在她碗裏，雖然皮厚肉少，但不會想，按照L市的方言來說就是不會膩。

“不生氣？”董揚佑看着她握拳的雙手，明知故問，孫珠勝仰頭凝視他眼睛，“說的是實話，又不是假的，沒有上學之前，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都告訴我和哥哥，以後嫁了人，還是娶了媳婦，都得要記住老人不能忘記，被你們養大不容易，現在農村很多老人也是這個隔輩說的。”

孫珠勝把豬蹄的皮和中間的肥肉分開，她不喜歡這裏面的肥肉，雖然很香但吃多了還是覺得油，“可是我爺爺的事情你也看見了呀，不管怎麽說 ，到最後不還是落了個現在這個地步，生氣又沒有用，改變不了我們家的情況，還不如就這樣面對。”

“不過這件事讓我有了清楚的認知，靠別人是靠不住的，就算是親生孩子一點兒用都沒有。”

這句話讓董揚佑心态有些崩塌，這件事的根本不在乎靠別人是靠不住，是這個時代下，這個地方，所傳承下來的弊端擺在這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同樣兒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就會忽略父母，這些事所有地方都會面臨的，而真正要改變的是思想上如何去把這種情況改變。

董揚佑耐心和她讨論，“孫珠勝，這種想法并不是完全對的，你看到的只是部分，走出農村不是這樣，你可以說農村所有留守兒童跟着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相依為命，但不能否定所有家庭，如果農村和城市一樣，不會有那麽多孩子留在家鄉還父母分隔兩地，他們說不定也會接受到不一樣的教育。”

“如果你要是這樣說的話，将來你會這樣對你的父母和奶奶嗎？并不會，因為你有良心，每個人做出的事情有原因也會有自己的私心，我們看見了那麽多不好的事情，應該警惕不要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而不是和靠別人靠不住。”

“等到将來進了社會，工作後，會發現一個人很多時候完成不了一件事，團體的力量很重要，運動會上的長繩一個人完成不了，可十個人獲得的成績不容小觑。”

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孫珠勝最喜歡做的一件事，董揚佑說的話給了她一定的考慮，但不多，這也讓人在以後的追随之路變艱難，卻又輕而易舉。

“你多吃點，晚上回去家裏沒人做飯。”孫珠勝夾着一大筷子東坡肉在他碗裏，“還讓我吃？怕拿不動這些西瓜？”

孫珠勝點頭昂了聲，“對啊，你剛才搬西瓜都累得要死，多吃點長點肉，不然以後怎麽去當兵，得被人拉開一大段距離。”

董揚佑不可思議凝視她，“什麽意思？小瞧我了吧？”

“當然小瞧你，就沒見你搬過東西。”孫珠勝半開玩笑看着他，“不和你開玩笑，抓緊點，待會兒要翻桌了。”

吃一頓飯二十來分鐘，兩人說話的時間，已經翻過一桌，換了一批人，現在是沒吃的湊仔一起，孫珠勝眼瞅着前面那桌親戚離開，換成她不認識。

“西瓜不帶回去？”董揚佑的問題讓孫珠勝犯了難，思來想去還是不拿回去，“算了吧，你帶回去我明天去你家，拿回去就怕我爸媽說買這些幹嗎。”

孫珠勝喜歡西瓜，因為甜滋滋的，可家裏人除了她都不怎麽吃，現在拿回去要麽容易被說，要麽放在家裏變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