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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來人。”宜真下意識往後避開, 便喚道。

“沒有人的。”宋簡之輕聲,看着宜真眼中淡淡的驚慌,微微笑起。

這個女子, 冷淡, 疏離,高高在上的譏嘲着他。

可現在,她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這一切都讓宋簡之油然升起愉悅之情,但他又清晰的認知到這都是他通過下藥得來的。

那種羞恥和現下的愉悅一起,交織成一種難言的興奮之感。

宮中來的嬷嬷和兩位姑姑都被他想辦法調走了,而宜真的丫鬟也都被他攔在了門外。等人來了, 該發生的都已經開始了,來不及了。

宋簡之如是想着, 可下一刻, 他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黑影,緊跟着, 頸間一痛,頭腦一片空白中,伴随着肩背的劇痛,被人強行砸在了地上。

是誰?!

宜真屋子裏怎麽會有別人?!

意識勉強回籠後, 宋簡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裏,怒火霎時騰起,他竭力看去, 想看清楚這個奸夫的樣子——

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

怒火一滞,宋簡之不由愣住。

女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 眼中帶着蔑然鄙夷, 問,“郡主, 這個人怎麽解決?”

宜真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了,她按捺不住的伏在軟枕上,喘息道,“打斷他的腿。”

“什——”

宋簡之一驚,下意識想開口,可随之而來的就是腿上的劇痛。

“啊!”

他忍不住痛呼出聲,屈身想要抱住腿,但随之帶來的卻是更大的疼痛。

隐約間,宋簡之聽到女人輕輕啐了一聲。

“郡主,我這就去叫大夫。”女人上前小心扶起宜真道。

宜真神志已經恍惚,只勉強叮囑她,“不要讓人碰我。”

她厭惡極了。

女人鄭重應是,至此,宜真才放心的昏睡過去。

之後發生什麽,她都記不清了。

她醒來時,口中滿是藥味的苦澀,屋內燈火昏暗,天還黑着,不知是什麽時辰。

“郡主!”梅兒驚喜的喊道。

之後一群人上來擁簇住她侍候,屋內燈火一盞盞點亮。

宜真被扶着坐起,渾身無力,頭腦微痛,渾身透着一股疲憊過度的難受之感。

阿竹在一旁冷靜的說完她昏睡後的種種,女人控制住守着門的那些人,高嬷嬷和兩位姑姑也趕了回來,之後控制住自得院上下,叫來大夫,一直到現在。

“宋簡之呢?”宜真按住額角,松開咬緊的牙根輕聲問。

她根本提不起勁。

阿竹面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來。

“臘梅姑娘将他關在房裏,一直到現在。”

臘梅是皇後娘娘賜給宜真的護衛,平日裏不起眼,但武藝高強,專門負責保護宜真。

宜真細眉微動,從醒來後一直在心中湧動的那股怒意才稍稍散去。

“現在幾時了?”

“大約寅時。”

也就是說她昏睡起碼三個時辰。

宜真心中稍加估量,試圖打起精神。

“老夫人那邊怎麽樣?”

“只是差人來問過兩回,有樂姑姑說伯爺睡了,之後就沒動靜了。院裏倒是有人想着出去,大約是報信,都被高嬷嬷帶人給扣下了。”

宜真這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勞煩嬷嬷和姑姑了。”她看向守在床邊的幾人。

“是老奴失職,回來的晚了。”高嬷嬷有些愧疚的說。

有樂也是,兩人先後請罪。

“正所謂只有千日防賊的,誰知道那母子倆竟然會這麽做。”宜真平靜的說,并沒有太過在意。

便是她也沒有想到。

“大概是我疏離的太過堅決了,她們也知道不可挽回,索性出此下策。”

宜真喝了點水,休息了好一會兒,終于打起了一些精神,起身去看宋簡之。

院內燈火幽微,丫鬟在前打着燈籠,阿竹和梅兒小心翼翼扶着宜真,走到偏僻的門前,吱呀一聲推開門。

這個屋子大抵是鮮少有人住,剛開門一股灰塵就撲的揚起,宜真透過搖晃的燭光,看到裏面被綁着仍在地上的宋簡之,嘴被一塊布堵着,鬓發亂糟糟的,昏沉着看來,滿身狼狽。

忽的,他又激動起來。

宜真不懂,就那麽定定的站在門外,欣賞似的看了好一會兒。

宋簡之初時還動一動,眼見着宜真沒反應,這才放棄。

他躺在那裏,死死的看着宜真,可入目的身影婀娜多姿,風儀出衆,群婢環繞,高高在上襯的他如同腳下一灘爛泥。

恍惚中,宋簡之仿佛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

祖父身體漸漸開始虛弱,知道他和表妹的事之後,雷厲風行的将表妹嫁了出去,對他說了家中的處境——

他的叔伯全都已經去世,而他棄武學文,無法繼承他在軍中的勢力,一開始還好,他的老朋友們老下屬們還能照顧他一二,可等到時日長久,這份情誼也會随之淡去。

如今最穩妥的是,抓住陛下早年許諾的那份親事。

所以祖父帶着他,開玩笑似的同陛下提起了那份婚約,好在,陛下同意了,前兩位長公主都不行,最後長寧長公主開口,高高在上,漫不經心的推出了舒宜真——

像丢掉一個不喜歡的物件那樣,用她不喜愛的孫女打發掉他們祖孫。

當時的長公主和現在的舒宜真在恍惚中重疊,宋簡之眼中不可遏制的浮現處一股憎惡。

他猛地閉上眼。

宜真看了好一會兒,欣賞夠了她這股狼狽樣,才擡步——

這還不夠。

進去之後,宋簡之依舊閉着眼,不準備理會他,似乎是想在這樣狼狽的境地裏維持住那微弱的尊嚴。

宜真扯了扯嘴角,一擡手梅兒立即送上茶杯,她接過直接潑到了宋簡之的臉上。

宋簡之豁然睜開眼看向宜真,目光冷的像冰。

宜真扯着嘴角笑了笑,随手将杯子砸在宋簡之的臉上。

“宋簡之,你真可憐。”她垂眸低語。

宋簡之眼中的情緒越發激烈,可千言萬語,都被嘴裏的布條給堵住了。

“這門婚事是你祖父求來的,為此你放棄了你的表妹,你不願意,卻不敢反對。”

“我這個賜婚人選你不滿意,你不喜歡,卻不敢說出口。”

“長公主府輕視你,你心中怨恨,卻什麽都不敢做。”

随着宜真的話語出口,宋簡之越發的激動。

“你冷落我,疏離我,不過是無能的遷怒罷了。”

這句話仿佛戳中了什麽,宋簡之激烈的掙紮片刻,卻又莫名的怔忪起來,愣愣的看這個宜真。

“我瞧不起你。”宜真輕笑,“你這個人,滿心傲氣,卻沒有對應的手腕,無能到遷怒于我一個弱女子。”

“可笑,可憐,可恥。”

宜真冷漠的道。

她想說的話都說盡了,也不想聽宋簡之要說什麽——

左不過都是那些話,好聽不到哪兒去,宜真直接轉身,帶着人離去。臨走前吩咐一句,将宋簡之送走,至于他的腿,就說起夜摔着了。

“別人不會信吧。”梅兒嘀咕。

有樂臉上的笑有些淡,說,“信不信都無所謂,不過是一個由頭罷了。反正諒襄臺伯府的人也不敢說什麽。”

“而且,她們會處理好這件事。”

不然讓外人知道了怎麽說,說宋簡之給宜真下藥不成,反被打斷腿?

也不知道宋家和宋簡之丢不丢得起這個人。

屋內,宋簡之木木的躺在那裏,但整個人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剛才宜真的話不停的在他眼前回蕩,被欺辱的憤恨和被看透的羞恥交織,但難以掩飾的,還有那絲絲縷縷的羞愧。

宜真說的都對,所以,在被他冷淡對待的時候,她都在想什麽呢?

她也不是一開始就對他冷淡的。

她是不是也難過,痛苦,無措過?

他這麽對她,這麽對她……

沒被戳破的時候宋簡之尚且能自欺欺人,現在知道宜真已經看透,他頓時羞恥極了。

宋簡之,你太可恥了。

你活該。

事實就像有樂說的那樣,宋簡之被送走之後,很快就被廖氏那邊接手,安頓好。

整件事做的十分平靜,沒有引起絲毫風波。

第二日,宜真推說病了,沒有去向廖氏請安,廖氏反倒派人過來看望關切,別的什麽都沒說。

這件事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被揭過了。

-

宋簡之的任命已下,雖然斷腿,但也不能耽誤——

職位都是有數的,你不去,自然有人要去。

那邊大夫為宋簡之接好斷腿,稍養了幾日後,等正式的任命文書下達,府中就開始為他準備行囊。

這些事情宜真借着生病的由頭全都推了,由着廖氏費心。

春日漸盛,二月不知不覺過了半,院中的杏花開了,淺粉色的花堆滿枝頭,淡淡的香氣萦繞。

宜真見了喜歡,讓人将軟榻搬到樹下,繼續看她的雜記——

還有很多,預計她照着這樣的速度看下去,能看到年底。

春日連風似乎都格外溫柔,微微拂過,片片花瓣飄也似的慢慢落下,掉在宜真如雲般的青絲間。

她低頭捧着書,如玉的脖頸在枝葉漏下的日光中仿佛生着光暈。

宋庸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不由微怔。

恍惚中,仿佛看到九天之上的仙子。

“母親。”他很快收斂心神,笑着喚道。

宜真擡頭,未語先笑,道,“坐。回來了,玩的如何,可還開心?”

自從她在帝後面前得了臉,宋庸這個被她養在膝下的庶子也被更多人知道,倒是多了不少朋友,平日裏也總被約着出去玩耍。只是這個孩子懂事克己,哪怕這種情況下也未曾懈怠過習文學武,竟未曾讓她費過一點心。

丫鬟們立即動身,搬了錦凳在宜真一步之外放下。

宋庸落座,嗯了一聲,關切道,“母親今日可好些了?”

自從前些日子宜真稱病,他就一直惦記着這件事,幾乎每日都要來問候——

雖然瞧着宜真無事,但既然她露出這樣的口風那定然是有原因的,宋庸半是關切,半是為了配合。

“好些了,只是晚上吹了風,稍有些不适罷了,養上幾日,慢慢就好了。倒是你,今日出門都玩了些什麽?”宜真笑着說,握着書卷擡頭看他。

小孩子總是長得飛快,尤其是十來歲的年紀,幾乎一天一個樣。

合身的袍子,金冠,玉帶,再加上讀書習武勤習禮儀後,養出的從容氣度,挺拔身形,以及出衆的儀态,這樣的宋庸走出去,誰不贊嘆。

這是只有勳貴世家,堆金砌玉才能養出的樣子。

這是宜真養出的孩子,他現在的樣子,誰還能想起初見時那灰撲撲的模樣。

她心裏,也是為之驕傲喜悅的。

宋庸一一乖巧道來,今日約他出門的是左右隔壁幾個候伯府邸的孩子,一同去了城北校場去看練兵。

“竟去了校場。覺得如何?”

“孩兒見了,只覺我大齊軍士兵強馬壯,威武煊赫。”宋庸說的認真。

宜真不由一笑,說,“正是如此,只是——”

當今能結束亂世,稱帝建國,手下的軍武自然強大,只是大齊立國時日終究尚短,四下還有不少隐患。

事實上,哪怕是前世宋庸登基,她臨死前,在外還總有蠻夷擾邊,在內亦有前朝餘孽作亂,算不得太平。

若只是尋常孩子,宜真不會說這個話,但宋庸是不同的。

他是未來的天子,她覺得有必要,也需要跟他說一說這些事情。

宋庸聽得認真,眼神微動,若有所思。

他生來聰慧,神思敏捷,只是囿于見識不夠。如今從宜真口中得知這些,心中頓時生出種種想法。

“好在,我大齊人才濟濟,你們這一輩長成,各自努力奮鬥,終有一日,能締造出真正的盛世。萬國來朝,豈不快哉。”宜真直抒胸臆,期許的看着宋庸。

在這樣的目光中,宋庸精神一震,心潮澎湃。

這樣的情形,他何嘗不想。更莫說宜真對他有此期許,他不由越加的振奮激動。

“母親,孩兒會更加用功努力,絕不讓母親失望。”

“錯了。”宜真捏着書卷點了他一下。

“是不要讓你自己失望。”

“不要等到而立之後,回憶往昔,全是懊悔。”

“知道了嗎?”

宋庸立即點頭,宜真一笑。

若要說起來,她對宋庸并無太大的期望,可再仔細一想,又似乎有很大的期望——

她期待着宋庸回歸自己的身份,成為皇孫,成為殷章,期待着他登上帝位,成為記憶中那個運籌帷幄的天子。

宜真有時仔細想來,難免會有些惶恐,擔心自己會将宋庸養壞。

索性他一直都表現的很好,讓她得以安心。

午膳兩人是一起用的,用過之後,宜真會和宋庸聊一些教學之上的事情。

“母親,我想學習數術。”

聊過之後,宋庸道。

宜真微訝之後,很快恍然。

“倒是我疏忽了,的确該找個人好好教你。”她道。

禮、樂、射、禦、書、數,是為六藝。

禮儀有高嬷嬷教導——

這個活是她老人家主動要求的。

宋庸的禮儀雖然有宜真派人教導過,但在高嬷嬷眼中還是差了些,她教授之時,特意混入了宮中禮儀。

至于樂,書,則由江秀山這個文師傅教授,射,禦有陳豪這個武師傅,算下來,就差了數。

“母親這就命人去找,你且先等等。”宜真立即道。

宋庸到宜真身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對于他的請求,宜真依然保持着足夠的關切,念幾次,他心中一暖。

“不急,江師傅也能教我些,只是他知道的不多。孩兒總覺得,數之一道用處極大,便想多學習學習。”

“你這麽想是對的。”宜真想了想,放下書道,“似母親管家,就要勤習數算一學,不然手下的人有欺瞞謊報都看不出來。不求精通,但也不能輕而易舉就被人糊弄。”

宋庸認真聽着,很是贊同。

宜真也沒有耽擱,立即就叫了人進來。

她本來準備叫阿竹的,但是進來的卻是高嬷嬷,面對對方的主動請命,她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說好。

等高嬷嬷離開,宜真看了眼宋庸,他安靜坐在椅上,對上她的目光後回了一個笑,請辭告退。

宜真應允。

等人離開,她又看了會兒,眼睑微垂。

高嬷嬷的親近表現的太明顯了,宋庸聰慧,定能看出不對勁之處。

罷了,先拖着吧。

左右不說的話,想來宋庸也猜不出自己的身世是何等離奇。

是夜,宜真洗漱過後,倚在床頭看書。

阿竹從外面進來,小心挑起簾子,低聲回禀道,“郡主,蔡家表姑娘尋人買了一份秘藥,是……”

她不放心,附耳壓低了聲音。

宜真靜靜聽着,等阿竹說完,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就好。”她說。

之後宜真一直安靜在院中待着,等到宋簡之啓程前一天,才總算動身,去了老夫人院中。

不為別的,作為妻子,她體貼的提出,将兩位通房提成妾室,雖宋簡之赴任,也好伺候他。

多日不見,廖氏表現的溫和依舊,只是比起之前少了些過分的殷切。

她也知道經過那一遭,再想和宜真和好如初不可能了,如今只想着,能維持住眼前的情狀也不錯。

聞言,廖氏神情微動。

對于宋簡之在女色方面,她素來不怎麽多管,只要別碰那些不幹不淨的就行。只是家裏的通房,到底要更幹淨放心些。

“你有心了,誰家不羨慕我,得了你這樣體貼懂事的一個兒媳婦。”廖氏滿口的誇贊。

宜真懶得應付她,眼見着目的達到了就利索告辭。

誰知,剛出院門,就瞧見坐在椅子上被人擡來的宋簡之。

“伯爺。”她平靜喚了一聲,便準備錯身離開。

“夫人……”宋簡之想要叫住她,可宜真仿佛沒聽到般,徑直擡步離開。

他示意仆役停下,回頭卻只能看到宜真施施然的背影。

沒有回頭,也沒有停。

宜真回了自得院,沒多久,兩個通房便過來拜見她,歡喜的謝過。

她們雖是通房,有人伺候,但到底不是正式的主子,再加上宋簡之一直冷落,在府中處境并不好。如今被宜真提為妾室,得以有了個正經的名頭,每月能領的月銀都要多了不少,以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宜真受了禮,叮囑幾聲,就讓她們退下了。

阿竹去送,等回來後便在宜真耳邊低聲說,那位蘇姨娘有意示好,表示會将宋簡之身邊的事情傳給她。

宜真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宋簡之,不過身邊人能知道的到底更多些,聞言就笑了笑。

“她有心了,回頭給她送些銀子去,悄悄的。”

府上兩個通房的來歷宜真都是清楚的。

劉姨娘是宋簡之身邊伺候的丫鬟,一家子人賣身契都在宋家。而這位蘇姨娘原本是個粗使丫鬟,只是因為相貌好,才被指給宋簡之,家裏則是普通的農戶。不怪她會做出這個選擇。

阿竹應是。

第二日,宋簡之啓程。

宜真借口身體不适,沒有去送。

府中的男主人離開,只剩下上面一個老夫人,下面一個宜真,仿佛一下子就清靜下來了。

這是一種心神上的清靜。

聽到梅兒遞來的消息,宜真深深吸了口氣,霎時間覺得這春日似乎都更明媚些了。

她起身折了枝杏花,如今開的越發絢麗了,如雲似雪,風一吹便飄飄揚揚撒了一地。

“中午讓膳房上些拿手的。”宜真笑着說,眉眼微彎,毫不掩飾的愉悅。

見她高興,一衆侍候的人也都開心起來,立即忙活起來。

“去,把屋裏裝飾都換一換。”宜真想了想,又說。

換個擺設,換個心情。

不然還跟以前宋簡之在府時一樣,想想就覺得晦氣。

就這麽着,接下來一上午,院中都忙忙碌碌的沒有停。

宜真倒是惬意,只坐在杏花樹下看書,不時撚走掉在書頁上的花瓣,本是放在身邊,可剛攢上三四片,就被風兒一吹,帶走了。

“郡主,消息傳回來了。”

不多時,阿竹過來低聲說。

宜真眼睛一擡,放下書看了過去。

“蔡家表姑娘在城外長亭相送,楊二親眼看着她把那壺加了料的酒倒給襄臺伯喝下,整整三杯。”阿竹素來是個穩重謹慎的性子,可說道這裏,眼神微動,竟帶出了些笑意和暢快來。

宜真也笑了。

若說宋簡之離府,她整個人都暢快起來,那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她就是難言的歡喜愉悅了。

加的料是斷子藥,男子喝了,自此再無子嗣。

上一世,宜真不同意宋簡之納蔡靜姝入府,但之後還是為他納了幾位妾室,本意是想誕下一個孩子抱養在自己膝下,可誰知幾年下去竟然一無所獲,後來尋了大夫來看,才知宋簡之無法使女子有孕。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過繼旁支子嗣到膝下。

大夫說是天生的,但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發現了些許線索,而後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出是蔡靜姝所為。

宜真現在還記得當時的驚訝。

她本想追查下去,然後就一病不起。

直到臨死前,見到了那一家三口的模樣,宜真才恍然。

原來如此。

所以她在了悟自己重生後,就一直在等着這一天。

如今她等到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宜真微笑,擡頭看向天空,萬裏碧空如洗,飛鳥掠過,微風席卷花瓣,飄向遠方。

她真的重生了,走出了不一樣的路。

宜真忽然無比真切的意識到。

-

不過世事難料,宜真沒高興多久,就撞見了一樁煩心事。

宋庸跟隔壁秦家和白家幾個孩子玩的時候,跟長公主的孩子打了一架。

事發時,宜真正在崇國公府赴宴。

國公夫人得了一株稀罕的茶花,一株七色,極是稀罕。她這個郡主最近正是熾手可熱的時候,被國公夫人拉着閑話,丫鬟匆匆道來,禀了這個消息。

這下茶花也無心在看,國公夫人同宜真一道趕了過去。

路上邊走邊問。

丫鬟忙一一說來,是長公主府二房的少爺先動的手,被吉安伯家的公子攔下,然後這麽一來二去,就打起來了。

宜真平靜聽着,一路到了地方,就見已經來了不少人,她繼母和三叔母幾乎是前後腳也到了。

只見長公主府舒家一群孩子還有各自母家的孩子,加起來十來個,正站在一旁,怒視對面的幾個。

宜真一眼掃過,是宋庸經常玩的那一夥,大約七八個人。除了隔壁保寧侯府的秦峻外,還有昌國公家的高雲,吉安伯家的白聰,帶着他兩個弟弟,白智,白明。

“母親。”見宜真穿過人群進來,宋庸立即上前見禮。

宜真看了眼,見他無礙,心中一松。

她目光劃過,一眼就看到自己二嬸的那幾個孩子,最大的只比她小兩歲,今年十四,眼下形容狼狽,正死死的看着她。

從前因為二夫人的姐姐是德妃,膝下還有晉王的原因,二房這幾個孩子在府中是最受寵愛的,他們從不把宜真放在眼中,沒少擠兌她。

那時候,宜真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他們這樣看着。

“我從前與二嬸和幾位弟弟無冤無仇,現在他們這樣看我,是因為德妃與晉王之事遷怒于我嗎?”宜真看向自己的繼母。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被驚了一下,心中發緊,沒想到宜真竟然會這麽說,直接跳過幾個孩子打架的事情,将矛頭指向這裏——

這個話她們可不敢應。

“怎麽會,不過是小孩子玩鬧的失了度,一時沒控制住罷了。”大夫人立即說。

“是這樣嗎?”宜真眼中浮現出淡淡的譏嘲。

二房嫡出的兩個孩子,老大名喚舒澎,今年十四,在宜真之外年紀最長,小的今年十一,叫舒濤,府中排行第四。

剛才動手的就是舒濤。

相比之下,舒澎已經懂事,清楚宜真的話意味着什麽,聞言咬了咬牙,雖然不甘願,但還是強忍住開口,說,“姐姐言重了。弟弟豈敢,就像大伯母說的,剛剛情緒激動,沒忍住。”

“哦?濤兒,是這樣嗎?”宜真看向舒濤。

舒濤一萬個不情願,更不想動,知道被舒澎緊緊攥住胳膊,才慢慢看向宜真解釋。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們是遷怒我,所以才以大欺小,對阿瑾動手。既然不是,想必是我誤會了,誰能跟我說說,剛才是為什麽打起來?”

“是舒濤說舒姨不好,然後我們才跟他吵起來的,但宋庸一直在講道理,說的他們無話可說,最後舒濤惱羞成怒動的手。”

秦峻眼神一閃,立即大聲說。

大夫人和三夫人下意識覺得不妙。

“說我什麽?”宜真細眉微動,笑着問,耐心極了。

“說,說……”秦峻遲疑起來。

“舒濤,你告訴我。既然你覺得姐姐不好,當面跟姐姐說,如何?”宜真不用想都知道他們會說什麽,左不過是那些話罷了。

舒濤低着頭,他再傻也知道,那些話現在不能說,可他這個心虛反應恰恰說明了秦峻說的是對的。

舒澎見了心裏一急,心知不好。

“長姐,濤兒只是不懂事,胡亂說的,他沒有惡意的。”他下意識解釋。

“到底是孩子,難免不懂事,宜真就莫要計較了。再說,小孩子磕磕碰碰,也是難免的。”三夫人笑道。不管府內如何,現下出來了,她都要維護長公主府的顏面。

“十幾歲的人了,還不懂事,可見是沒教好,三嬸回去還是多跟二叔說說,這孩子,還是要好好教一教才行,您說是嗎?”

“正是這個理,等回去後我一定好好跟你祖母,還有你二叔說說。”三夫人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宜真一個晚輩說到臉上來,頓時有些惱,口中不軟不硬的道。

“那便勞煩三嬸了。畢竟,同出一府,別家可不管是幾房的孩子,你說對嗎?”見她拿長輩壓她,宜真眉微動,略笑了笑,擡步輕移,到三夫人身前,慢聲輕語。

“您也要為幾位弟弟着想。”

說着話,宜真擡手,她拍了拍三夫人所出兒子的肩。

說罷,宜真不欲跟兩人繼續說下去。

兩人到底是她的長輩,若再繼續,不管輸贏,對她都不利。

宜真從容告退,掃了眼二房兄弟兩人,道別之後帶着宋庸走了。

舒家一家子上下,都不是多麽有良心的人,比如她父親,比如她的二叔三叔,二嬸失勢,她那位二叔很快就冷落了二嬸所出的幾個孩子,不必她多費心,在一衆庶出兄弟裏,兩人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

從頭到尾,宜真從容自若,話說的不疾不徐,卻始終占了上風。

三夫人看着,心裏直發堵。

“大嫂,你這閨女現在可是出息了,連我們都得賠笑臉。”她對着大* 夫人說。

她這個嫂子從前對宜真也沒好到哪兒去,雖然不算苛待,但也沒少讓宜真受委屈。現在宜真過得得意了,她就不信她心裏不嘔的慌。

大夫人心裏自然不痛快,但她能忍,聞言只是笑笑,幾句話就帶了過去。

來崇國公府赴宴的人看了場熱鬧,回頭各自低語。

三夫人總覺得別人都在說她們,心裏越想越是不舒坦,心裏暗恨二房那兩個蠢貨沒眼力見,想欺負人也要挑沒人的地方,怎麽偏在這個場合鬧出來,這下還不知道京中那些人怎麽說他們。

之前她那個二嫂被德妃母子牽連,長公主府多少也受了影響,正是要老實的時候,他們還冒頭。

照她說,就不該把他們放出來。

離開後,宜真又問了幾句,确定宋庸無事,照常赴宴,一直等到歸家,安靜的馬車裏,她才問,“說吧,今天怎麽回事?”

宋庸低着頭,似乎有些不安,低聲說了一遍,跟之前那些人說的差不多。

“我要聽實話。”宜真倚在軟枕,看他糊弄她,耐心的說。

宋庸心裏一跳,一擡眼,卻見宜真是笑着的,一如從前,溫柔從容。

他陷入短暫的糾結。

宜真忍不住就輕笑了一聲。

一想到以後雄韬偉略的殷章在此刻,竟然會為了如何糊弄她而煩惱,她就覺得有趣極了。

“你這樣聰明,若想平安無事,自然什麽都不會發生。”宜真篤定道,“所以,你是故意的。”

宋庸眨了眨眼,有些驚訝,末了讪讪笑了笑。

“瞞不過母親,我就是生氣舒濤那樣說您,所以就故意激了激他。是我不好,母親別生氣。”他帶着些小心的看着宜真,笑着賣乖。

宜真心裏一下就軟的不行。

“我氣什麽,氣你維護我?”她說着點了點宋庸的眉心,粲然一笑,說,“母親高興,有賞。”

宋庸立即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母親高興就好,賞就不必了。”

宜真面上是止不住的笑,她看着宋庸,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繼皇後之後,為她出氣的,竟然是個孩子。

別管他之後會如何,現在的他都也才十一歲,尚年少。

回府之後,宜真拿了庫房冊子,選了一方硯臺命人給宋庸送去。

他之前初學,用的都是鋪子裏買的,雖然不錯,但跟這前朝名師所做的硯臺相比到底不如。

宋庸高高興興的收下,繼續讀書。

今天出去半日,落下的功課眼下回來了得補上。命人換了新硯臺,研墨,他繼續默書。一為習字,二為熟悉讀過的書。

他慢條斯理的淨手,看了眼屋內侍候的人,讓他們都退下——

這些人都是宜真為他安排的,兩個書童,六個小厮,還有婆子,粗使下人。其中小半是二月後安排來的人,但是,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個個妥帖,穩重,少言,規規矩矩,侍候他恭謹又細心。

尤其是今天,其實打架的時候他們這邊是不占上風的,那時他都做好受傷的準備了,可就是他身邊跟着的兩個小厮,不動聲色的下了暗手,又把他往後面護,愣是讓他一點傷都沒受。

這樣的人,真的是宜真能安排的人嗎?還有宜真身邊那個高嬷嬷,對他也親切的不尋常。

宋庸心中飛轉,垂首提筆,很快靜心落筆。

不管是怎麽回事,終會有弄清楚的那一天,不急。

就像舒家那些廢物一樣,不急。

崇國公府發生的事以兄弟兩人被罰跪祠堂結尾,但也只是做給外人看的。

安撫也好,致歉也好,從頭到尾沒人來見宜真。

梅兒有些憤憤,忍不住念叨幾句,宜真卻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她那位祖母蠻橫慣了,又很是傲慢,跟她致歉相當于低頭,她不會願意的。不過……想來她們也高興不了多久了。

松快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二月底,三月在望。

就在這時,京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長寧長公主府三老爺不慎墜馬,被踩斷了腰骨,從此只能躺在床上,再不能起身走動。

知道這個消息時,宜真心中一跳。

難道偷走醫書的就是她這位三叔?

長寧長公主最疼愛這個小兒子,為此不知流了多少淚,但這似乎只是個開始——

初一大朝會上,有禦史參奏長寧長公主府侵占民田,私自開礦,忤逆上意,不敬之罪。

陛下有令,嚴查。

此事一出,朝野皆驚。

長寧長公主要進宮面聖,卻被攔在了宮門之外。

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這件事發生時,宜真在坤寧宮中。

德妃事發之後,陛下給了宜真随時可入宮的權利,這個權利以往只有三位長公主才有,在此之外,哪怕是諸位親王和公主都是沒有的。算下來,她是第四個。

碰巧,今天宜真入宮來探望皇後,沒想到竟恰好撞上了這件事。

她親眼看着陛下下朝後來皇後宮中,看皇後嘆氣,說長寧長公主知道後肯定要進宮,問皇上可想好怎麽做,然後皇上臉微的一沉,跟着就叫來人下了吩咐,不許長公主入宮——

皇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堵住了長寧長公主的路。

宜真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覺跳的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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