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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似乎感覺到宜真看來的目光, 宋庸忙起身蹲下,一翻尋找後小心拾起。

感覺他的身影似乎有些慌張,宜真細眉微動, 略有些迷茫, 只是等宋庸起身,又是尋常的模樣,她就将那點不解随手抛開了。

到底是小孩子,難免的。

收好棋子,午膳已經準備好了。

這兩年大多數時間宋庸都是自己用的,只是今兒個下完棋正好趕上, 便就一道用了。

高嬷嬷使喚人将膳桌擺好,借口通風門窗全都敞開着, 務必不叫生出讓外人胡亂猜測的餘地。

在對待宋庸的事情上, 高嬷嬷總是格外謹慎,宜真已經習慣了, 只管施施然落座後用膳,倒是宋庸,在瞧見眼前種種後,微的垂眸, 餘光掃了一眼高嬷嬷。

這位高嬷嬷對他很好,處處關切。

但他還是不喜歡她。

每次他與母親親近點,只要這位嬷嬷出現, 兩人的距離就會回到之前。

親近但不親昵,他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用過午膳後, 宋庸便告退回了自己的院中, 繼續讀書。

他原本的文先生江秀山在去年就順利考中進士,如今在翰林院中任職, 之後母親又為他找了位先生。不似江先生那般正值壯年,這位老先生看起來約六十餘歲,一把白須,說起話來慢吞吞,但在他這裏,宋庸卻學到了更多東西——

是人心,是人性,是正大光明的陽謀,是狡詐詭谲的陰謀。

有時宋庸覺得這位名喚馬吉的老先生不像教書的夫子,更像隐在暗中的謀士,可偏偏對方四書五經信手拈來,就沒有他不會的。

這樣的人來給他當夫子,宋庸都覺得委屈了人家。

所以他越發好奇,自己身上到底藏着什麽秘密了。

這幾年來,宋庸身邊圍着的人大半都是陛下秘密安排的,事關他的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傳到陛下那裏去。

趙王的事情也不例外。

“混賬東西。”

門外伺候的內侍忽然聽到殿內陛下一聲怒斥,頓時一顫,戰戰兢兢不知是誰惹怒了陛下,好在就這一聲,之後就恢複了平靜,顯然不是震怒。

室內,孫望忙端上茶,好讓陛下順順氣,別給氣着了。

那一聲過後,陛下就陰着臉坐在那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越是這樣,孫望越是擔憂,陛下心裏有氣若是發出來還好,若是憋着,那之後遭殃的人可就多了。

禀報的秘衛跪在地上也不敢動,好一會兒等陛下回神,才吩咐讓他下去。

之後皇帝翻看了一會兒自己面前的折子,可心裏惦記着事根本看不下去,索性随手一扔,起身往坤寧宮去了。

宮人立即通報,皇後微訝,看了眼天色,還早着,立即就知道陛下來肯定是有事。

不然這個點正是他處理折子的時候,不該來她這裏。

“陛下。”示意有些忐忑的女官們都退開,皇後往外走幾步,迎上大步進來的皇帝。

“都退下。”皇帝吩咐一聲,拉着皇後坐下。

皇後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輕撫他的掌心,這般幾下下來,原本顯得有些不悅的皇帝已經恢複了素日的威嚴從容。

“夫人,這麽多年了,都沒有好好為你過過生辰。今年你千秋,咱們大辦一場如何?”皇帝将皇後的手握入掌心,笑着問。

“勞民傷財,不妥。”皇後下意識拒絕。

如今大齊立國才十多年,陛下勵精圖治,國庫好不容易沒那麽空了,何必為一小小生辰大動幹戈。

皇帝不由笑起,因皇後為他着想而高興。

“今年不一樣。”他說,話說的不急不緩,卻讓皇後神情一震。

“阿瑾那孩子,今年十五了,大了,馬夫子跟我說,這孩子,聰慧,也穩重,是個能擔起事的。也不能總養在宋家,也該認回來了。”

“趁咱們現在還撐得住,早點讓孩子回來,好好歷練歷練,以後等咱們走了,也能放心去見弘兒了。”

精心教了這麽多年,再加上馬夫子的話,皇帝相信那孩子已經有能力面對那些風雨。

再加上,他也老了,這人上了年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個萬一,時間不多了。

是時候了。

皇後自然是歡喜的,但聽了他的話,忙反駁,“陛下不許胡說,什麽走不走的,您是要長命百歲的。”

她微微凝眉,不贊同的看着皇帝。

“哈哈哈,好,那咱們倆一起,長命百歲,到時候看重孫子。”皇帝立時笑起。

人越老,越怕死,他心裏清楚是一回事,但卻不樂意聽別人說。

皇後也笑了,目光悠長,帶着期待。

弘兒的孩子,以後還會有孫子。

那一日,她也很期盼。

-

上了年紀的人總貪睡,似馬夫子,午膳過後,都要睡上一個多時辰才行。等他醒了,又要慢吞吞磨蹭好一會兒才能打起精神。

宋庸算了一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讓人去請人來。

馬夫子來的不算慢,畢竟他住的地方離書房很近。

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颌下一把白胡子,慈眉善目,看着老态,但面色紅潤,是個極有精神的老頭子。

“先生覺得我該如何做?”

将上午趙王的事重複一遍,宋庸誠懇請教。

他心中清楚,趙王之所以找他,并不是如何看重他,更多的是因為嫡母深受帝後喜愛,隔三差五便要入宮陪皇後娘娘說話,娘娘亦是動辄提起她,其親切喜愛,如同自己的親孫女。

陛下信重皇後,愛屋及烏,待她也多有贊賞,遠超諸多孫子孫女。

這樣的寵愛,不知多少人豔羨。

朝堂之上諸位王爺的争執就沒停過,雖在晉王被封禁後短暫的沉寂了一段時候,但之後的争奪卻也越發兇險。自然也就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到宜真身上,想要和她搭上關系,也好讓她在帝後面前為他們美言幾句。

這些事,宜真清楚,宋庸也清楚。

他更知道自家嫡母雖然有帝後寵愛,但素來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這些年縱使宴飲不斷,卻也從未同諸位親王有過更進一步的交集。

宋庸神思略深,也就沒看到馬夫子白胡子顫了顫,他忙伸手撸了撸。

“少爺不必擔憂。”馬夫子徐徐說。

大抵是上了年紀,他說話慢吞吞的,讓人聽了着急,也幸虧宋庸性子穩重,倒也有耐心等他說完。

“還請夫子賜教。”

“趙王此舉,說到底,不過是想将郡主娘娘,從儲位之争中拿出去。”馬夫子擡手,做了個撚棋子又放下的手勢。

宋庸若有所思,而後恍然。

“少爺可懂了?”馬夫子雖人老,眼卻不花,一直注意着他的反應,見此笑着問道。

“倒是我想差了。”宋庸說着從書桌後轉出來,單手負于身後,徐徐踱步。

這個舉止實在老成,他又才十五,若是別的同齡人這般動作,未免有些裝大人的可笑,可他氣度沉穩,竟也硬生生撐住了。

“我原本想着,他們是想拉母親相助。”

“但經夫子一說,我才了悟,陛下聖明,諸位王爺的動作都瞞不過他老人家,縱使想要拉攏母親,也不會做的如此直白,而是暗中行事,方才能周全。”

“母親謹慎,從不理會,想來是這幾年的拉攏都不見成效,所以趙王才會如此——”

“只要結成兒女親家,母親明面上和他有了姻親關系,自不會在帝後面前壞他的事,也斷了母親被其他王爺拉攏的可能。”

而這,只需要付出一個女兒罷了。

“多謝夫子指點。”宋庸道,鄭重擡手。

面對自己諸位夫子,他的禮數從未懈怠過。

“少爺聰慧。”馬夫子半側過身,沒有受全他的禮數,笑呵呵的道。

“話雖如此,可儲位之争,尤勝戰場之上的刀光劍影。少爺還需小心,千萬莫要與之沾上關聯才好。”他又提醒一句。

“夫子這話,母親也說過。”宋庸笑道,看向馬夫子。

馬夫子撫了撫白須,道,“郡主娘娘聰慧過人,老夫佩服。”

看他老人家一本正經的拍馬屁,宋庸不由失笑,轉身繼續去看書,只是心中一閃。

母親和夫子似乎都不想他與諸王扯上關系……

馬夫子喝了口茶,暗道好險。

雖然趙王此舉是有別的算計,可誤打誤撞,竟正好撞到了命脈上。

萬一讓哪位王爺做成了,把女兒跟這位湊做堆,上面那位不得瘋。

他這把老骨頭,可抗不住。

還是得小心再小心才成。

如此想着,馬夫子回頭便憂心忡忡的叮囑了一番暗中護在宋庸左右的人。

無論如何也得看好了小主子,不能被人算計了。

解決了宋庸這裏的事情,馬夫子就慢吞吞退下了,誰知剛到自己的書房,就見高嬷嬷正等在那裏。

“這是什麽風,竟然把嬷嬷您吹來了?”他笑呵呵的問,帶着些客氣。

兩人一個是老早就暗中跟在皇帝身邊的謀士,一個是伺候皇帝的嬷嬷,也算老相識了。

“夫子。”對于這位夫子,素來從容的高嬷嬷也恭敬了不少,她行了禮,面上笑開。

“本不該打擾夫子的清靜,只是夫人有叮囑,這才來叨擾。”

“哦?說來聽聽。”

馬夫子坐下,聞言來了些興致。

他來到這襄臺伯府也有兩年多了,對那位年少的伯夫人也算了解,聰慧,懂事,也謹慎。

尋常對方就是恭恭敬敬的将他供着,很少來找他,但凡來了,都是有關宋庸的事。

在這方面,馬夫子也不由贊嘆,到底是女子細心,那些小事若非對方提及,他根本不會注意。

高嬷嬷這才上前,未語先笑,說的也是這話,“要不還是夫人細心,她不說,老奴我都沒注意。”

“這大少爺,也十五了,到了該知人事的年紀。”

“這府上又沒有長輩,夫人也不方便,就想着讓老奴來找夫子,回頭好好同大少爺說說,免得他年紀輕不曉事,回頭被人給算計了。”

馬夫子恍然,立即說,“是該小心,是該小心,這美人計,可是殺人于無形啊。”

“你回禀夫人,我知道該怎麽做。”

“那就勞煩夫子了。”高嬷嬷見禮,眼見着無事,便就離開了。

馬夫子起身再屋裏轉悠了一圈,思襯着從箱子最底下掏出一本書,小心翼翼摸了好幾下,唉聲嘆氣,十分不舍的樣子。

末了,他将書塞進袖子裏,又晃悠着去找了宋庸。

“夫子?快請坐。”

發現他不請自來,宋庸有些驚訝,忙說。

年紀大了,難免就容易累,往常除了上課的時間,其它都是宋庸命人去請。

似這般倒是難得。

“夫子可是有事?”宋庸立即問。

馬夫子先讓屋內時候的書童出去,才請宋庸到他旁邊坐着,取出了那本書。

宋庸依言照做,帶着些好奇的接過。

這本書瞧着有些年頭了,書卷有着明顯的磨損痕跡,顯然沒少被主人翻。但奇怪的是書面上沒有字,一片空白。

是什麽經典?

帶着種種揣測,宋庸輕輕翻開,然後表情就凝住了。

幾息之後,他倏地将書合上,紅了耳根。

“夫子!”宋庸有些氣惱的看向身邊的人,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馬夫子給他的會是這種書。

一想起上面那些四肢交纏不着一物的男男女女,各種姿勢各種神情……

他耳根越發的熱,有心想從腦中揮去,可他讀書時能過目不忘的能力卻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本事,越是想要忘記,記憶就越是深刻。

宋庸甚至能想起那女子面上的沉醉。

馬夫子咳了咳,徐徐道出剛剛宜真的請托。

似這種明顯惹到主子的事情,他可不背鍋,自然是利落的甩出去。

沒想到竟然是母親的主意,宋庸心裏的氣惱霎時又無奈,又羞惱。

“那您也該先跟* 我說一聲。這般猝不及防——”

馬夫子笑笑,道,“這男女之事,除權勢外,一在皮相,二在攻心,三嘛,則是這房中之事。”

宋庸本來準備将書還給馬夫子,但心下微動,轉而放在了手邊。

聽夫子開口,他神情漸漸恢複冷靜。

馬夫子忍不住看了眼那書,撸了撸胡子。

那可是他的心頭寶,他活了幾十年,也唯有這一本壓在箱底,等閑不舍得動。可不是如今市面上那些尋常貨色能比的。也就是小主子如今不懂,等他見的多了,就知道這一本冊子有多珍貴了。

“郡主娘娘有皇寵在身,您以後所面對的各種引誘只多不少,似今日趙王之事,只是個開始。”

“世間美人萬千,那些人會想盡辦法将人送到您的身邊,在這方面,老夫不擔心,少爺聰慧,自能分辨。需要防備的,便是攻心,溫柔小意,讓您動心動情,心生不忍。”

“再就是這房中事。”

“這種事,蝕骨銷魂,往往能讓人神魂颠倒,屆時心神,意志,都會被動搖,一不小心就會壞事。君不見,古來多少人敗在這枕邊風上。”

馬夫子說的認真,沒有絲毫馬虎,将這些事掰開了揉碎了說與宋庸。

依他瞧着,上面那位對這位給予厚望,未來怕是造化不小。

若能坐上那個位子,這些事自不能大意。

宋庸一開始還有些漫不經心,漸漸的也認真起來,兩人說了好久,馬夫子将自己所想盡數說給他,見他記住了,這才離開。

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

金烏西沉,橘色的夕陽灑進屋內,将窗棂紋路拉的長長的,而後漸漸昏暗下來。

晚膳宋庸是在自己的謹思院吃的,用過之後,又看了會兒書,打了一套拳,便就洗漱。

夜裏謹思院是不留人的,除了親近伺候的幾個小厮,書童,還有馬夫子外,都出去了。

其實院中還有屋子,只是上面這樣安排,就都照做了。

至于原因——

藥液滴進面盆裏,宋庸親自挽了衣袖淨面,而後取了毛巾擦拭。

小厮在旁伺候,忙又換了一盆水,這次沒加東西。

宋庸便就再洗了一遍,而後擡眼。

銅鏡中照出朦胧的影子,那裏依舊是他,但又有些許不同,只是到底模糊了些,他也無法分辨到底是哪裏不一樣。

從十一歲開始,每天早上起來,伺候的幾個小厮就會取了東西在他臉上小心塗抹,然後才能見外人。

宋庸也曾好奇過,按捺不住問過自己的嫡母,為何要這樣。

“因為你和某個人生的很像,而這件事,暫時不能讓外人知道。”宜真沒有試圖糊弄他。

越是聰慧的人,越是多思,與其讓他胡亂猜測,她不如如實道來。

“那要等多久呢?”宋庸直接跳過了一系列疑惑,開始尋求答案。

他還記得宜真當時思考了一會兒,笑道,“母親也不知道,不過,應該用不了太久。”

“那就好。”

然後一轉眼,就到了現在,每年随着時間推移,小厮們還會調整。

夜深人靜時,宋庸也會好奇,自己的容貌,到底與誰相似。

他的身世之中,又隐藏着什麽樣的秘密?

小厮們開始收拾屋子,宋庸也收斂了心思,找出書來看。

他的習慣大多都和宜真類似,不過今晚不同——

稍稍遲疑片刻後,宋庸讓下人都退了出去,然後翻開馬夫子送來的那本冊子。

心跳不覺加快,但他面色不變,就保持着這樣強撐着的冷靜,他飛快将冊子翻完了。

……

他坐在那裏出神了好一會兒。

起身轉了一圈,将冊子壓到箱底收好,心中躁動,宋庸本來準備看會兒書的,但根本看不進去,索性準備睡覺。

坐在床上,他随手擺弄了一下床頭那一套彩繪泥人。

三年過去,這套泥人上面原本鮮豔的顏料變得暗淡,失色了不少,但細心雕琢出的五官依舊靈動。

這是宋庸的老習慣了,就幾個小泥人換了個位置,他就躺下睡了。

宋庸常年習武讀書,睡眠極好,往往能一夜到天明,可今夜——

床上的人不停輾轉,似乎陷入了什麽夢魇,呼吸漸漸變急,眉心微皺,臉頰潮紅,甚至連鬓角都開始潮濕,汗珠滾落。

宋庸豁然睜眼坐起身,幾滴汗珠順着下颌砸下。

胸腔起伏,宋庸急促的喘息,忽的擡手捂住了眼。

這時才能看到,潮紅的臉好一會兒才變回原本的玉白,只是那些汗珠滾落的痕跡卻遲遲未曾散去,濕了衣襟。

但他一直僵坐在那裏,整個人仿佛凝固成了泥塑雕像一般,周身氣勢凝滞。想起夢中那張熟悉的秀美面容,宋庸攥緊了拳,但心跳依然不由為之加快,心聲如擂,咚咚,咚咚咚的響個沒完。

好一會兒,他忽的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混賬!”他低斥。

做那種夢便罷了,他怎麽能,怎麽能……

這是亵渎!!!

臉上的刺痛很好的喚回了宋庸的冷靜,宋庸面無表情的掀起被子,在忽然散開的古怪味道中去推開了窗。

“少爺?”值夜的小厮在門外輕聲喚。

宋庸嗯了聲,沒讓他進來,讓他備水,他要沐浴,之後吹了會兒夜間的冷風,越發的清醒。

等熱水準備好,他身上的餘汗已經被吹幹,甚至都有些冷了。

小厮們擡水進來,他側身坐在榻上,将帶着紅色指印的臉朝着裏面,等将人打發出去,才起身,只是路過鏡子的時候,又看了眼。

他剛才失神中那一巴掌打的不輕,臉上指印分外清楚。

希望明天早上能消……

沐浴過後,宋庸穿着幹淨的中衣出來,一擡眼,又看到了床頭的彩繪泥人。

那些泥人的表情各異,有笑的,有鬧得,有怒的,喜怒哀樂,不一而同。

可現在,仿佛都在無聲譴責他。

他抿着唇看了許久,上前将泥人收進了櫃中。

不敢再看。

宋庸徹夜未眠。

等白日醒來,他難免有些打不起精神,瞧了眼鏡子,見痕跡雖然已經消去大半,但還是留有印記,不由皺眉。思襯片刻,他給了自己臉頰一拳,頓時肉眼可見的紅腫起來。

等小厮進來,頓時吓了一跳,宋庸只說是不小心撞着了,也不管他們信不信,将之糊弄了過去。

好在,小厮們都機靈,誰也沒敢多問。

早膳過後,宋庸本來想着先上完課,誰知馬夫子見了他,先一驚,跟着一笑,說今日免課,讓他回去休息。

老頭子笑的一本正經,宋庸卻不由生出被看透的羞惱。

他抿了抿唇角,沒說話,走了。

馬夫子撫着胡子笑。

稀裏糊塗的睡了會兒,等醒過來之後,宋庸的鼻子有些堵,幾個伺候的小厮見了頓時擔憂。

“少爺,您是不是着涼了?”

他們還記得昨晚半夜宋庸開了窗,二月裏,還是有些冷的。

“小的這就去禀報夫人給您請大夫。”他們忙不疊的說。

“我沒事。”聞言宋庸立即制止。

昨夜那個夢依舊歷歷在目,他,他暫時不想看到自己的嫡母。

“少爺,着涼可不是小事,萬一得了風寒就不好了。”小厮不敢大意,忙開口勸說。

“是啊是啊,夫人知道肯定會擔心,會責罰我們的。”

“萬一生病,少爺您讀書習武就要耽擱了。”

“秦小侯爺還等着您去蹴鞠呢、”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反正是萬萬不能讓宋庸就這麽輕忽的。

“說了沒事。”宋庸聲音微沉,強壓下了幾人。

幾個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再勸。

可院中這麽多的人,就算幾個小厮不說,不多時高嬷嬷處就收到了消息,忙禀報給宜真。

宜真微驚,立即着人去請大夫。

“怎麽好好的還着涼了?”她帶着人往外院去,邊微微蹙眉問道。

高嬷嬷早就打聽好了,立即說了昨晚的事。

宜真一聽心裏就有了大概,不免有些不自在。

這孩子……

真是胡鬧。

“少爺,夫人來了。”

宋庸正躺床上休息。

一夜沒睡讓宋庸神思困乏,他該睡覺的,可他就是睡不着,索性躺在這裏養神。誰知忽然就聽到小厮的禀報,他已經,忙起身,索性衣服是整齊的,匆匆穿上鞋就去了外面,恰好在院中看到往裏走的人。

明朗的春光裏,宜真穿着橘色的衣裳,頭上簪着絹花,其下再無墜飾。

出去赴宴,在家只是她素來這般素雅清麗,宋庸早已習慣,可腦中第一個閃現的卻是夢中——

宋庸立即掐斷那不該浮現的念頭,但夢中人披散着發,眸光迷離的模樣卻還是不由浮現。

“母親,您怎麽來了。”宋庸垂下眼,不敢多看,不敢多思。

“你這臉?這是怎麽了?”宜真本來是為着他着涼的事兒來的,可見了人就被臉上那片紅腫給引去了目光。

宋庸到她身邊好幾年,養的精細,幾乎沒怎麽受過傷,更別說是臉上了。

宜真細眉微皺,不由關切。

宋庸心跳快了一拍,就跟早上一樣,只含糊的說自己是撞得。

宜真欲言又止,不解怎麽會撞了臉,還撞得這樣嚴重。

可瞧着他明顯不想說,再加上他也大了,便沒再追問下去。而後仔細打量,見他面色如常,只是聽聲音鼻子有些堵,應當不嚴重,這才心下一松。

“你着涼了,怎麽不肯請大夫?”宜真肅容,提醒道,“身體要緊。”

她諒解宋庸年少發生這種事不好意思,可風寒的事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有個萬一就不妙了。

宋庸心道果然,強壓下那如同一團亂麻的悸動,起身笑着說,“只是半夜吹了點風,孩兒覺得不嚴重。雖沒有請大夫,但已經讓他們熬了姜湯喝下了。”

說話間,他有些忐忑。

他擔心宜真問為什麽半夜吹風,本想了好些借口,可誰知宜真沒問。

先是失落,然後心裏猛地一跳。

宜真最是細心溫柔,她不問,不是忽視,怕是,怕是猜到了緣由……

宋庸的耳根頓時又熱了起來。

宜真沒有多問,只是叮囑他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幾句話後,府上的大夫就來了,把脈,開藥,一氣呵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宋庸的錯覺,他總感覺這個大夫看他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長。

是了,高明的大夫能從脈象中看出很多東西。

宋庸不想再想下去了。

宜真跟宋庸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好好休息去了,只是在這之前,她将高嬷嬷留下照顧宋庸。

這個孩子到底年輕,還是太亂來了,她不放心。

高嬷嬷應得幹脆,宋庸有些不樂意,但對着宜真溫和的臉,什麽話都沒說,只是乖乖應下。

他已經長大了,但一些細微的表情依然跟從前一樣,宜真一眼就看出他的不情願,不由想起從前,有些無奈的微微一笑。

“高嬷嬷細心周到,記得聽她的話。”她說着擡手,撣了撣他衣裳略有些皺起的肩。

宋庸身體下意識繃緊,低下頭,應了一聲。

“母親放心,我知道。”

那邊高嬷嬷得了叮囑正歡喜,宜真見了笑笑,又囑咐幾句,就帶着人離開了。

高嬷嬷留下,将院子裏的人使喚的團團轉。

雖然宋庸不怎麽喜歡這個老嬷嬷,但對方對他好的種種他也看的清楚,不免有些無奈。

這樣一來二去一頓折騰,等藥煎好,宋庸竟也沒心思去向之前的煩心事,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等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了,他睜開眼,很快恢複了清醒,意識到那藥裏應該有助眠的作用,不然他不會睡這麽沉。

屋內很安靜,院子裏過分的安靜,宋庸有些不習慣,猜到是高嬷嬷盯着的原因。

他難得的有些懶散,一時不想動彈,這般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那些記憶又呼嘯而來——

宋庸倏地坐起身,使勁抹了一下臉。

算了,別睡了,起來找點事做吧。正要起身,又僵着臉頓住。

少年的身體躁動,一點刺激都受不得。

這般等了好一會兒,按下了那些不該有的反應,宋庸才起身。

高嬷嬷聽見動靜,忙張羅起來,布膳,臉上擦藥,還有要喝的藥。

宋庸一一照做,只盼着早些好起來。

好在,的确是小病,連喝了三日的苦藥汁子後大夫便說徹底好了,之後小心些,別再着涼就好。宜真也算放下了心,不忘跟皇後委婉彙報了一聲,好安一安她心中的擔憂。

宋庸的日子恢複了平靜,每日讀書習武,然後就是跟隔壁秦峻白聰等去練蹴鞠。

忙活着就到了二月下旬,蹴鞠比賽就定在二月十九,是有人托了欽天監看出來的好日子。

果然,到了這一日,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既然宋庸也會上場,所以縱使對這樣喧鬧嘈雜的地方不感興趣,宜真也來了。

宋庸去和秦峻等人結伴,白家兄弟三人今年也只剩下了兩人,在此之外,高雲也不在——

幾年前,禦史狠狠參了昌國公府一本,道他們寵妾滅妻,混淆嫡庶。又扯了一通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連家宅之事都理不清楚,如何為陛下分憂等大道理,給了昌國公一個沒臉。

自古朝堂之上,文物就沒有對付過的時候,大齊剛建國那會兒文臣們在面對這些跟着天子打天下的勳貴們還要忍讓點,但随着十多年過去,早沒了當時勉強維持住的和諧。

再加上,昌國公之前竟然和晉王扯上關系,雖然不嚴重,但到底讓陛下心裏有些不高興,文臣們聞風而起,就有了這一出。

昌國公被罰俸三年,連身上的差事都被撸了一半,等回去之後大發雷霆,上上下下都給打理了一遍。

自那之後,高雲這個正房嫡出的公子也恢複了應有的待遇,雖然父親依舊不喜,但到底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輕易打罵責罰,甚至這幾年漸漸入了昌國公的眼,處境越來越好。

這次高雲就是被昌國公給安排到五城兵馬司之中歷練。

另一邊白聰也是如此,不過他武藝好,又是天生巨力,吉安伯深得帝心,求了恩典之後陛下親口允準,讓他到禁軍之中歷練。

這會兒,兩人都上值呢,也就秦峻幾個還閑着,跑來玩蹴鞠。

“這回咱們可全靠你了。”秦峻拍了一下宋庸。

他是天生的不足,哪怕比宋庸長兩歲,今年已經十七了,也才将将跟宋庸一樣高,眼見着白家最小的白明,今年才十三,都快趕上他了,眼見着再過兩年,他怕就是最矮的那個了。

宋庸活動着手腕,心思卻都在臺上。

他瞧見潞安縣主了,正跟在自家嫡母身邊,附着耳朵,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不會又在說面首的事兒吧。

他不由微微皺眉。

宋庸知道這件事也是幾年前湊巧聽到的。

自家那個父親着實配不上嫡母,若嫡母和離再尋良人他也是支持的,可那些上趕着做面首的,能是什麽好人。

一想起,宋庸就有些不高興。

“怎麽,舒姨說你了?”秦峻見他沒說話,順着看了眼,有些好奇的壓低聲音。

按理說不能啊,舒姨脾氣性格好他是知道的,對宋庸這個養在膝下的庶子也尤其體貼照顧,有時候他都羨慕。

宋庸搖頭,說起了別的,心裏想着回頭得注意一下才行。

因着這點不高興,宋庸上場後踢得格外兇,他們這次下場的都是勳貴子弟,彼此也算相熟,都知道他身手好,但他脾氣好,誰也沒想到平時看着沉穩從容的宋庸會把蹴鞠踢成這樣,一時間都在心中暗罵。

誰招惹這個家夥了?

宜真雖然不喜歡蹴鞠,但也是了解的,見宋庸如此,不由一笑。

“這小子,妹妹你還真是養對了。真有出息。”潞安驚嘆,比起宜真,她要更了解這些,甚至她生的幼子就在場中,不過是宋庸的對手。

可這會兒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哪個耀眼的少年身上,誰還記得別的。

宜真笑笑,看着那一襲藍衣在場中穿插。

一場蹴鞠,最後宋庸這一方面毫無疑問的勝了,宜真準備帶他去酒樓慶祝一下,潞安本來也想去,可她還得回去安慰自己的小兒子,只好遺憾放棄。

宋庸來時帶了幹淨的衣裳,借着校場的地沖洗了一遍之後就出去找宜真了。

秦峻幾個人本來準備出去慶祝一下,但都被各自家長叫回去了,就約在了明日。

宜真早就命人定好了酒樓,等一切準備妥當就動了身。

馬車徐徐穿過街市,宜真倚在軟枕上閉目養神,宋庸卻總忍不住去看她。

他想問問潞安縣主是不是又說面首的事了。

想知道宜真之後做什麽打算。

想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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