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停煙·2

一停煙·2

是夜,烏雲蔽了大半明月,天邊只有一二星子,黯淡月光下,隐約可見大門前牌匾上題着“七頌齋”三字。

門內。

數名黑衣人持劍而立,血珠從刀刃滑下,院落中橫七豎八躺了十來具屍體,血水順着青石地磚的縫隙慢慢流淌。

一名黑衣人将劍甩了甩,吩咐道:“打幾桶水洗地,照着這些屍體做好臉,再把屍體處理了。”

餘下黑衣人沉默地點頭,開始清理院落,一切都進行得悄無聲息。井水與血水融在一處,滲入泥土裏。

再說陳希風。

自從在安慶府聽到林寔死訊後,他趕路的速度就快了一倍,再不為山水風物勾留,只想将東西交到吳縣東山七頌齋,盡快将此事了結。

這麽日夜兼程,累得人袍帶都松了一圈,終于到了東山。

昨夜一場大雨,太湖上雲煙一片,湖面平闊一望不到邊,水汽彌漫,氣象萬千。岸崖山壁顏色青潤,籠着一層薄薄山岚,一艘小船蕩在湖上,船夫立在船尾撐篙,船頭激起細碎的白浪。

陳希風坐在船頭,見了如此美景,心中一松,再被湖上涼風拂過面龐,忽覺那個卷軸帶來的麻煩也不過如此了。

不遠處浮着幾艘大船,數條粗重的鐵索從船身垂下沒入水中,桅杆頂都懸着一樣的船旗。陳希風看那些船不像貨船又不像官船,好奇地看個不停。

瞧了一陣,碧波裏忽然冒出個人頭,奮力游到船邊,将一塊色青而黑的大石綁在鐵索上,鐵索連着船上的一個大木架,守在木架旁的船工立刻用力轉動絞盤,那浮出水面的人又鑽入水裏。

陳希風反應過來,這是在采太湖石。

他看了一陣,忽生疑惑,向船尾撐篙的老人問:“老丈?怎麽這附近的采石船都懸一樣的旗子?”

老人道:“後生不曉得,這一片是落石幫的地界,旁的采石船不敢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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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石幫?”陳希風聽得有趣,“是江湖門派嗎?江湖門派不練武卻來采石?還不讓別人來,好霸道的規矩。”

老人聞言把陳希風細瞅了瞅,笑道:“卻是個不出門的少爺,說這些話惹人笑,江湖人還不是要吃飯?拉拉雜雜收了這些個弟子,不做活計吃武功嗎?依水吃水,靠太湖養的這個幫那個派,一只手都數不完。”

陳希風失笑:“是我孤陋寡聞,謝老丈賜教了。”

小舟又行一段路,離幾艘采石船漸遠,陳希風遠遠望向那幾艘大船,他自小便對江湖異事極感興趣,看書時尤愛《甘澤謠》中的紅線篇、《傳奇》裏的昆侖奴、《太平廣記》的豪俠列。幼時有志學武,想着無緣游俠,做個繡春刀飛魚服的錦衣衛也不錯,結果習武沒天賦,讀書倒是過目不忘,被父母按着考科舉。

如今兩次落第遂了心願不用做官,卻也是個劍都不會拿的書生,陳希風望着落石幫的采石船,倒像是飄渺江湖就在眼前,少年時一場夢只隔一線,心中感慨萬千。

船靠岸,陳希風付了船資和老人作別。

他在碼頭跟人打聽七頌齋怎麽走,有人給他指了路,他便沿着青石板街邊走邊找,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終于在街邊望見一處牌匾,上書“七頌齋”三個大字,立刻喜滋滋地往大門裏去。

門內幾個夥計正在灑水掃地,一人見陳希風走過來,放下掃帚熱情地招呼:“客人要看些什麽?”

陳希風見架上擺的盡是書冊古玩,陳設頗為別致典雅,對此間主人生出幾分好感,口中道:“勞煩小哥通報主人一聲,就說是林公的朋友求見。”

那夥計點點頭,對陳希風道:“那客人請先坐,稍待片刻喝杯茶。”說罷繞進內院去通報,另有一個夥計來沏茶。

陳希風道了聲謝坐下,發現手邊小案上的一個宣德爐十分精巧,和他家裏那只宣德三年鑄得頗像,忍不住多看幾眼,最後确定是個仿到九分的贗品。他心裏正贊嘆做工,忽然注意到那宣德爐內沒有燃香,爐上還蒙着一層薄灰,陳希風微微一愣。

門外又進來個客人,戴着頂竹笠,夥計上前招呼,那人只道:“看看。”他的臉被鬥笠擋了不少,聲音有種冷冽的悅耳,徑自走到書架邊翻看書本。

簾子響了一聲,一個颔下蓄須的男人從內堂走出來,看年紀四十來歲,穿一身道袍,容貌姿态頗有些仙風道骨。

那男人對陳希風躬身便是一禮,歡喜地問:“閣下是林公的朋友?”

陳希風忙起身回禮:“在下陳希風,兄臺可是徐淵徐先生?”

徐淵笑着說:“正是,林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還請陳公子入內一敘。”

陳希風自然應是,徐淵引他穿過院子,正是深秋,院內積了一層黃葉。

到了內堂坐下,有仆人上了茶水點心。陳希風也不想多寒暄,先報了林寔的死訊,叫徐淵傷感了一番。

陳希風看着徐淵,口中道:“我還在林公府上見過徐先生送的青州石,是林公的珍愛之物。”

徐淵眼眶微紅,嘆息道:“物是人非。”

陳希風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顫,他低頭喝了幾口茶,慢慢道:“徐先生節哀,訊已送到,在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徐淵一愕:“公子這就告辭了?”

陳希風起身道:“的确還有些事要辦,來日再會。”說完便是一禮,轉身要向門外走。

只聽“嗒”一聲響,徐淵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丢,開口道:“留步。”聲音從滄桑嘶啞變得清亮,屋內一名仆人攔在陳希風面前。

陳希風止住了步子,攥緊了手中行囊。

“徐淵”慢條斯理地問:“陳公子是不是忘了,有什麽東西要給我?”

陳希風轉過身來面對“徐淵”,強作鎮定:“我是有東西要交給徐先生,但閣下是徐先生嗎?”

“徐淵”從桌下抽出一把長劍,笑道:“好眼力,不知我是哪裏露了破綻?”

陳希風進退不得,看着那把銀光熠熠的長劍,咽了咽口水:“破綻太多,這裏有仆人有夥計,香爐裏卻無香,爐上還落了灰,庭院裏的落葉積成那樣也沒人清掃,不過這兩件只是叫我生疑,最大的破綻是,徐先生送林大人可不是青州石,是太湖石。”

“徐淵”點點頭表示受教:“心細如發,公子是聰明人,聰明人不喜歡多生事端,你傷了死了,令尊陳大人也不會善罷甘休,這樣,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陳希風沉默一陣,苦笑着問:“看閣下這樣嚣張,我就算報官你們也肯定不怕了。”

“徐淵”一愣,忍不住嗤笑出聲。

他一聲還未笑完,院外傳來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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