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停煙·8

一停煙·8

江水沒過口鼻,陳希風屏住呼吸,被陶仲商半摟着托出水面。秋深夜寒,他剛喘了口氣,被江風迎面一激,又打起了冷戰。

陶仲商察覺,将陳希風攬緊了些,一邊向前游一邊道:“你不要生病,沒工夫照看你。”

兩人挨得近,陳陶仲商溫熱的吐息呼到陳希風的耳側,陳希風覺得癢,偏了偏頭。

不知怎麽地,他竟從對方冷淡的言辭裏聽出一分好意,忍不住看了陶仲商一眼。可惜今夜無月,陳希風又不是習武之人可以夜視,只能大概看清陶仲商側臉的輪廓,便忍着牙齒打戰謝道:“多謝陶兄關心。”

陶仲商沒有回話,陳希風就當自己自作多情,繼續牙齒打戰。

潛沙幫的夜襲者們已經得手抽身,大船周圍散着數條落石幫放下的小舟,陶仲商帶着陳希風游到最近一條,将陳希風托上去,小舟上已有數人,除開落石幫弟子,還有一人是趙若明,那幾名落石幫弟子見陳希風被托上來,忙湊過來幫忙。趙若明愣了一下,随即也來幫忙。

陶仲商自己翻上船

小船上人多,大家湊在一起多少暖和一些。陳希風抓着包袱坐起來,滿船人屬他身體最弱,此時長發濕淋淋的,唇色被凍得發白,包袱也濕透了沒幹衣服可換,看着實在可憐。

趙若明關切地問了一句:“慕之,你沒事吧?”

陳希風狠狠打了幾個噴嚏,見了船上許多熟悉面孔,便揉了揉鼻子笑道:“沒事沒事,哈哈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陶仲商翻個白眼,覺得這小少爺果真心大得出奇,今夜一場惡鬥與大火好似在此刻遠去,消散在船後的漣漪中。

船上氣氛一直凝重,一弟子望着江面上熊熊燃燒的落石幫大船,看火光照亮一片江水,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陳公子說的有道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今日葬在江中的兄弟與丢失的貨物,來日要和潛沙幫算個清楚。”

衆人士氣一振,雙眼都明亮起來。

陳希風、陶仲商、趙若明都不是落石幫的人,陶仲商一言不發,趙若明只是微笑。

陳希風微微一愣,想到方召與他那個師兄,問了一句:“今夜偷襲的是潛沙幫的人?潛沙幫為什麽要和落石幫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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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弟子憤憤地正要說話,趙若明主動接口道:“聽說潛沙幫與落石幫為太湖第一大幫明争暗鬥了數年,該是為了這個。”

陳希風蹙眉,神情猶疑地又問:“那麽潛沙幫經常偷襲落石幫的貨船?他們是怎麽知道落石幫的貨船何時到何處?”

夜風從小船一側掠去,衆人都是一靜,一時間只聽風聲過耳。

一年紀稍長、看起來有些的弟子搖搖頭,沉聲道:“這還是第一次,潛沙幫和落石幫雖然鬥了多年,明面上還過得去,這一次徹底撕破臉皮,多謝陳公子提醒,船上這場大火來得蹊跷,該是有內奸。”

這個問題本不難想,只是忙亂之中,人往往難以靜下心思考細節,陳希風只稍作提醒,落石幫弟子們便想明白了。

船上氣氛又陰沉了起來,衆弟子神情中恨意不掩。

陶仲商看向陳希風,兩人對視一眼,陶仲商道:“相争多年都是相持,一朝撕破臉皮,便是有了新的依仗,今夜來偷襲的還有王黨的人。”

那年長的落石幫弟子見陶仲商開口,神情便有些不自然的小心,聽了“王黨”二字,心中一驚又多了兩分了然。他先前只知道陳希風、陶仲商、趙若明是幫主下令,一定要送到杭州的客人,如今多了“王黨”參與,此事更加不同尋常,便道:“大船已毀,就用小船将三位送往杭州,雖然可能遲些,不過明日必定能到。”

陶仲商點頭,道:“有勞。”

趙若明也道:“多謝。”

陳希風正打算也道謝,結果還沒說話又打了個噴嚏。

陶仲商看了陳希風一眼,挪到他身邊,陳希風側過臉看陶仲商,一臉疑惑。陶仲商忽然伸手在陳希風的額頭上摸了一下,陳希風被吓地差點翻到水裏去。

滿船人不約而同地望着他們,目光炯炯。

陶仲商不悅道:“有點燙。”

陳希風尴尬地自己摸摸額頭,摸不出什麽,想起剛才在水裏時陶仲商叫他不要生病,心道又不是我說不病就不病,在東山的時候你還不踹我下了太湖一次……

但又曉得現在的确病不起,他只得道:“也還不覺難受,我盡力——”說到這兒接不下去,盡力做甚?滿船人都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片幹絲都尋不出來,也沒法說換下濕衣擦個頭發,難道說我盡力不生病?

其他人曉得陶仲商是在試溫度,還是覺得怪怪的,因為覺得怪怪的,反而不好再看,各自把頭偏開。

只有趙若明還望着那二人,若有所思。

陶仲商一臉嫌棄地看了陳希風一陣,陳希風頭疼地和他對視。

陶仲商想了想,看向陳希風的眼神愈發地嫌棄,道:“勞煩陳公子背向我。”

陳希風莫名其妙,還是照辦,便覺一頭長發散了下來,想要回頭,卻被陶仲商按在頸側,有些不自在地又轉回去。下一刻,陶仲商十指做梳埋入陳希風長發,指尖按過頭皮順着發根理至發尾,他指尖帶着微熱的熨帖溫度,舒服得陳希風脊背都麻起來,陶仲商是在以內力幫陳希風理幹長發。

陳希風雖是個慣被服侍的小少爺,但一想到現在給他梳頭的是誰,脊背舒服得麻完,又覺得遍體生寒。

落石幫諸人沉默,只好看水看船看同門看一江夜色。

那年長弟子忍不住對趙若明道:“之前在太湖還以為陳公子與陶大俠交惡,如今看,二人倒像交情不錯?”

趙若明笑道:“或許是吧。”

雖然脊背發麻,但陶仲商理頭發實在舒服,陳希風又心寬地沒邊,等他頭發全幹,人也昏昏欲睡了。陶仲商頗為忍耐地将他放倒,自己坐在一邊面無表情地掰指節。

次日,天青欲雨,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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