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停煙·9

一停煙·9

申時,快船停在小金門外的碼頭。

小舟一靠岸,就有杭州分堂的落石幫弟子前來接應,還為陳希風他們準備了一輛馬車食水。

本來之前陶仲商與趙若明說好了在杭州分道,但趙若明的仆從在昨夜的惡鬥中失去了蹤跡,陶仲商思考了一陣,便自己換了一身短褐戴上鬥笠擋住大半臉,充當車夫,讓陳希風換了一身半舊藍布棉袍充做書僮随侍,而趙若明換上一身華袍做了老爺。

昨夜才在江上被截,東廠耳目遍及天下,若是照常模樣恐怕未出杭州就又被發現,現在這樣喬裝,正是掩人耳目。

三人與落石幫諸人道了別上馬車,陶仲商坐在車轅後,一甩缰繩駕車入了湧金門。

江南秀色,七分蘇杭。杭州與京都都是富庶之地,卻較京師別有一番秀致風韻。馬車過了湧金池、柳浪橋,陳希風本以為是陶仲商定是要出城,但撩開窗簾看,馬車卻行到西湖邊,天上下起了牛毛般的小雨,輕軟飄忽。

不消多時,馬車拐進了一個小巷子,偶能窺見一段小樓飛檐,頗有幽雅意味。

行了一陣,漸漸還能隔牆聞絲竹袅袅,有嬌嫩嗓音細細唱道:“……別恨禁持得煞。離魂随夢去……口兒裏念,心兒裏愛,合是姻緣簿上該……擲果的潘郎稔色……”唱的是一出《牆頭馬上》,聲音雖美,技巧卻還未純熟,該是小戲子在練嗓。

陳希風心中有了計較,這巷子分明不是尋常人所住,住的多是妓家優伶。

趙若明見陳希風放下簾子神情疑惑,猜到他心中所想,便道:“慕之不必疑惑,既然在江上劫船,那如今的杭州府也是好入不好出的,貿然出城容易被王黨耳目發覺,今日就在西湖邊住一宿。”說罷,忽然多打量了陳希風一眼,笑道:“京中富貴錦繡堆,芳顏無數,慕之人才出色,必定是南院常客,所見美人數不勝數,一定聽說過杭州行首吳二娘子。”

陳希風眨了眨眼,他……真不知道。京都的确是風流錦繡堆,但他八歲起師從康齋先生在蓮塘小陂求學,十五歲起又負箧游學,十七歲才回京,在京都其實也沒呆多少年。

況且,他是散漫好玩耍,可太祖曾嚴令禁止官員狎妓,盡管時至本朝大多官員已陽奉陰違,他父親卻是遵行的一人,他兄長也是遵行的一人,他就是沒有官職,家風使然也不敢游蕩花街柳巷,不然惹怒母親請了家法,便有一頓狠揍。

趙若明一臉心照不宣的笑容,陳希風便含糊地道:“肯定國色天香。”

趙若明道:“見一見就知道了。”話音剛落,陶仲商已經勒馬跳下了車,将車簾一掀對簾內二人道:“到了。”

馬車停在一扇低矮木門前,天色已暗了下來,門前檐下懸着的兩盞燈籠裏點着燭火,燈籠上寫着“吳”字,在深幽小巷中顯得溫暖又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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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風下了車見了這兩盞寫着“吳”字的燈籠,才曉得趙若明那句“見一見就知道了”是真的來看一看,忽然有點臉紅。

陶仲商上前拉住銅門環叩了幾聲,過了一會,木門被從裏打開,一個戴着沙綠頭巾的小厮探出頭,生得清秀。陶仲商主動拿出一吊錢塞那小厮,又從袖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真像個車夫一樣壓着鬥笠和和氣氣地道:“勞煩小哥,将這個盒子交給吳行首,就說太原府的趙先生前來赴約。”

那小厮将銅錢攏在袖裏,笑地客氣,接過那小盒子道:“客氣了,小人這便去,幾位稍待。”說罷便掩上門去通報。

陳希風簡直下巴都要驚掉了,從他見陶仲商第一面起就沒見過他這麽和氣地說過話!陶仲商轉眼見陳希風一臉震驚地看着他,眉頭一擰沒好氣地道:“看什麽。”

陳希風悻悻地轉開目光。

趙若明看了陳希風一眼,又看了陶仲商一眼,斂了眸拇指在下颌輕輕一擦。

等了小半盞茶工夫,小雨有轉大之勢,牆下垂下的忍冬藤葉片輕輕顫動。三人正考慮要不要上車躲一躲,門又開了。

一把傘在門內撐開,傘面被門前燈籠鍍上一層暖光,傘下的少女身姿娉婷如柳,一身月白色長裙,外罩赤褐色的坎肩,腰間系着秋香色的褡膊,身後跟着兩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都生得粉妝玉琢,各提一盞羊角燈。

吳二娘道了萬福,她擡眼望向趙若明,眼睫輕顫如蝴蝶震翼,聲音輕軟甜蜜,自有無限的情意蘊在其中,道:“勞先生久等,雨寒濕衣,還請入內。”言罷,撐着傘走到趙若明身邊,将趙若明請了進去。

而陳希風和陶仲商如今一個是随侍一個是馬夫,只有兩個小丫鬟來領了路。陳希風初見吳二娘子的确被驚豔了一番,但片刻之後,神情卻無端地失落起來,像是被勾起了心中舊事。

陶仲商與他并排行走,跟在兩名小女孩身後,忽然問了一句:“怎麽,不美嗎?”

陳希風知道他在說吳二娘,沉默了一刻,微微笑道:“杭州行首,自然美,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正說話,前面的小丫鬟忽然不小心腳下滑了一下,陶仲商忙上前扶了一把,那小女孩子怯怯地道謝,将陶仲商塞在她手中的一個紙團塞進袖袋。

這一夜雖然宿在花柳巷,卻什麽也沒發生,吳二娘命人為他們準備了房間,又陪着用了一頓飯,便溫柔地請他們好好安歇說明日會安排出城,就款款去了。

陳希風倒也沒想能發生什麽,便回房間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上床安歇。

燈影搖曳。吳二娘坐在銅鏡前卸了釵環,一個小丫鬟将一個小紙團放在妝臺上,脆生生地說:“陶大爺偷偷塞給我的。”

吳二娘不明所以地道:“怎麽到了這裏還偷偷摸摸。”言罷,拿起那個紙團拆開一看,神情立時一變,皺巴巴的紙條上寫了一句話:

禀報于大人,趙若明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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