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停煙·10

一停煙·10

京都昨夜落了第一場雪,整晚北風不絕,文淵閣頂的琉璃瓦上覆了層銀披,黛色鳥雀停在枯枝上,喙上帶着一抹鵝黃,是這幅筆墨蕭疏的畫卷上唯一一點亮色。

文淵閣內溫暖如春,銅爐中的銀骨炭燒得通紅。

當今聖上朱祁鎮不過十歲,閣臣議事冗長枯燥,他小小的身子端居禦座,不動不鬧,只是已神游天外。

良久,閣臣議事的聲音停止,銅壺滴漏聲便清晰在耳。王振小心地将票旨理了理,便把最後一本奏折與其它奏章歸攏在一處。

楊榮蒼老聲音緩緩道:“請陛下聖裁。”

朱祁鎮尚帶嬰兒肥的小臉上茫然了一下,回過神來,立刻頗有風範地下令:“批紅吧。”

王振應道:“是。”便有小太監将奏章票旨分到各秉筆太監手中,由他們朱筆批紅。

今日議事已畢。

楊士奇、楊榮、楊溥便起身向皇上告退,朱祁鎮念着和小太監擊球玩耍,心中急躁面上卻沉穩:“退下吧,雪厚路滑,王公公,你去送幾位大人。”

王振颔首:“遵旨。”

幾名小太監取來披風為三位老大人穿上,服侍楊榮的那小太監不小心壓住了楊榮的胡子,王振忙走過去拂開那小太監,斥道:“笨手笨腳,還不滾開。”

楊榮性情溫和,看那小太監年歲不大被訓得可憐,便道:“王公公不必動怒,不妨事。”

王振親自為楊榮系好披風,陪笑道:“閣老宅心仁厚。”

三楊出了文淵閣,王振一路将三人送到宮門前,姿态小心謙遜,楊士奇、楊榮與楊溥對他印象頗好。

待送完了人,王振欲去伺候朱祁鎮,走到半道上,剛剛那笨手笨腳的小太監湊過來附在王振耳邊說了兩句,王振臉色一沉,甩袖和那小太監去了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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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

腳踏下跪着兩個人,是剛剛那名小太監和一個中年男人,王振坐在榻上一臉薄怒:“弄死林寔的時侯,你們誇下海口說三個月就能拿到書信,現如今都過去六個月了,信呢?”

那中年男人姓馬名順,是王振的親信,他跪伏在地擦了擦汗,沒什麽底氣地說:“禀督主,實是林寔奸滑,陳希風又是個死守忠義的蠢貨不肯交信,于謙派出的人武功厲害,金錢權利美色都不能收買。”

王振一腳踢翻腳踏:“一個死人、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一個不知哪兒來的刀客就叫你們這麽為難,我要你們這群狗東西有什麽用?要是真讓于謙拿到那封信,到時候便是我僥幸不死,你們也得死!你們收買不了,那于謙怎麽就能叫他做事?”

小太監與馬順急忙磕頭,一疊聲道:“幹爹/督主息怒!”

王振不語,神情陰沉。

那小太監悄悄擡起頭看了一眼王振,小心地道:“幹爹,那個陳希風的老子不是做着江西按察使嗎?不如,您給陳琦使點絆子,讓他敲打一下陳希風?”

王振“呸”了那小太監一臉,斥道:“使你個頭!江西按察使也是一方封疆大吏,陳琦之前雖然不站在我這裏,卻也不站在于謙那裏,我要是真這麽幹了就是腦子裏進水!年初太皇太後就有誅我之意,幸虧皇上攔下了,今年暗殺林寔弄死魯穆已是铤而走險,要是再惹陳琦一狀告上來,那我這一年對着那三個姓楊的老東西,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功夫就白費了!蠢貨!”

小太監谄媚道:“幹爹英明,幹爹英明。”

馬順又道:“那不如讓東廠——”王振直接一腳踹在馬順心窩上,馬順忙閉嘴又向後膝行兩步。

踹完這一腳王振怒氣稍平,他抓起小幾上的茶盞喝了一大口,将茶杯往幾上一拍:“東廠的耳目盯緊了他們,但不能插手,我剛把東廠握在手裏,有的是人在等我出錯,絕不能在此時留下把柄!陳希風別殺了,信一定要拿到,傳令給趙若明,江湖人交給江湖人去治,這個治不了就找更厲害的,開春之前此事必須了結。”

小太監與馬順應道:“是。”

杭州,雲消雨霁。

艮山門前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城門守衛盤查完厲家商隊,便揮手放行。厲家商隊長長的車馬向艮山門外緩慢移動,陳希風、陶仲商、趙若明三人混在商隊之中,騎着馬裝作随從。

吳二娘子一頂輕便小轎停在街邊,她掀起一半車簾,看着車隊順利出了城,心中松了一口氣。車隊已不能見,吳二娘放下轎簾,低頭看了看掌心那張寫着“趙若明可疑”的紙條,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多事之秋。”

出城之後,陶仲商三人與厲家商隊同行兩日,便在官道一條岔路上分別,一路向北而去。

陶仲商還是一貫地寡言少語,看陳希風與趙若明時如看兩個大累贅。趙若明與陶仲商共事已有一年,對陶仲商的脾性算是有些了解,便只當看不見。

陳希風雖然之前挨了踹和陶仲商相看兩厭,但也被救了幾次,自覺恩怨相抵還是恩大,就也不在意陶仲商的态度,反而還常引着陶仲商閑聊,饒有興致地問他些江湖上的事情。

陶仲商自然不想理陳希風,但扔了趙若明也不能扔了這個少爺,只好忍耐,有時候陳希風問的問題的确有趣,便也答兩句,就看見這少爺還專門找紙筆記錄下來,也不知道他想幹嘛。

轉眼便是冬至。

這日在鳳陽城換了新馬,吃過一碗羊肉湯,三人便出城繼續趕路。騎馬走了快三四裏路,前方橫着一條大河,水面平闊波浪洶湧,河前堵了不少商旅行人,卻無人過河。

陳希風與陶仲商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疑惑,趙若明開口道:“上前去去問問。”

陳希風翻身下馬,道:“那我去。”言罷,把缰繩塞到陶仲商手裏,不等陶仲商說話就擠到人堆裏去了。

這條河是鳳陽到徐州的必經之路,河上一座鐵索橋連通對岸,橋前裏三層外三層擁了不少人,陳希風湊到一個書生裝扮的年輕人身邊,客氣地問:“打擾,兄臺,請問你們為什麽不過河呢?”

那書生神情憤怒又焦急,見了陳希風稍稍壓了火氣,回道:“公子不知,那橋前有一個武功高強的胡僧攔路,不許我們過橋,說是除非一個叫任不平的人來了才放行,他說那任不平此時就在鳳陽城中,已經有人騎馬回城去找人了,公子若是要過河,也略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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