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停煙·14

一停煙·14

知道了無量榜的麻煩,幾人在徐州府多多補充了幹糧食水,便不再上官道,專挑偏小道荒山野徑走,一是為了抄近路,二是想麻煩能避就避。

多日風餐露宿,其它三人本擔心陳希風撐不住,結果連日趕路後,陳希風精神倒也挺好,還興致勃勃地提議大家,在休息時彼此交換故事見聞。任不平這些日子和陳希風相處地不錯,多關心了一句,問他受不受得住,陳希風渾不在意地道:“當年游學的時候在保寧被偷了錢袋印信,萬不得已窯洞也住過,不必顧忌我。”

衆人就放下心來。

這日又宿在野外,找了半天找不着山洞,只好尋了處背風的山岩。夜裏風清月白,星辰密密散落天幕,草葉披霜、萬裏戴銀,堪稱良宵。

山岩下生了一堆篝火,幾人圍火而坐,陶仲商手持一根長棒時不時撥弄火堆,偶爾添柴,任不平坐得離陶仲商老遠,低頭擦劍。陳希風身無內力禦寒,只能裹得裏三層外三層鼓鼓囊囊一團,臉頰被篝火映出了幾分明亮顏色,看着像個大棉球,今夜輪到他說故事,正凝眉思索。

陳希風往日都是張口就來,趙若明調笑道:“慕之江郎才盡了?”

陳希風兩手抄在棉袖裏,蜷成一團,一本正經地說:“非也非也,只是往日講的都是書上的故事,就算再生僻,陶兄與任兄沒聽過,趙先生這樣博聞強記肯定是知道的,未免太吃虧,我今日打算想一件先生沒聽過的。”

趙若明也不謙虛:“那慕之只能不撿書上的故事來說了。”

陳希風聽了此言靈光一閃,道:“那我今夜就講一樁我幼時的奇遇。”

趙若明問:“什麽奇遇?”

陳希風故作神秘地說:“我十歲的時侯,遇見過仙人!”明月皎皎如流霜,樹影重重疊疊,因天寒衆人說話間有白煙缭繞升起,陳希風把語氣刻意壓低,倒真有了點幽微玄妙的氣氛。

這下陶仲商與任不平也好奇起來了,看向陳希風等他說這樁奇遇。

陳希風從棉袍裏伸出手來搓了搓冰涼的臉頰,又把手縮回去,講道:“我十歲的時候,還在崇仁縣蓮塘小陂跟着吳老師讀書。”

趙若明一聽蓮塘小陂,忍不住插嘴問:“是吳康齋先生?”

陳希風道:“正是。”又講:“有一年荷花生日,老師去赴一位好友的約,就停了我們幾日課布置了一些功課,當晚師娘帶我們去鎮上看荷燈吃蓮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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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不平聽了心有所感:“讀書還是比習武好,過節可沒有師娘帶我去看燈吃點心。”說完頓時想起舊事,臉色一沉不再開口,陶仲商聽了他的話也別開眼。

陳希風見氣氛不好忙接話:“那天月色和今夜一樣好,滿街都是賣荷花的人,我們去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最好最新鮮漂亮的荷花都被旁人買走了,在河邊看燈的時候,小師妹見其它小姑娘手上的荷花比她的好看,就有些不開心,我和楊師兄見小師妹不開心,就想逗她開心。”

趙若明和任不平聽了,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陶仲商卻問:“曾經滄海難為水?”

陳希風知道陶仲商在問自己在趙行首門前說的話,也不掩飾,坦蕩回答:“對,就是小師妹。”說完,情緒低落了一瞬,又說:“我和楊師兄偷偷跑到常去玩耍的一個小荷塘,跳上停在岸邊的小船,解了纜繩就滑進荷塘,六月花開得正好,荷葉也又高又密,小船進了花叢葉堆裏連人頭都看不見,我們在花叢裏挑挑揀揀,想給小師妹摘一朵最好看的荷花。”

趙若明微笑着嘆息:“懵懂情事啊……”

陳希風說得口渴,拿出皮囊喝了口水,繼續回憶:“選了一會兒,我們摘了十來朵,又從十來朵裏選了一朵最好的,就打算上岸,結果船還沒劃到岸,忽然看見兩個人從遠處像鳥一樣掠過來,我和楊師兄看呆了!那兩個人停在岸邊,一人穿着八卦袍、須發如銀長髯飄飄,真是像神仙一樣,另一個人一身深紅近黑的大袖衫,手中還拎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我才看見原來是三個人。”

陶仲商聽到此處,撥弄火堆的動作停了一瞬,只是任不平與趙若明也在驚奇,無人注意到,陶仲商看向陳希風,似乎對這個故事也興趣濃厚,随口問:“你那時這麽小,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任不平見陶仲商開口,“哼”了一聲:“別人怎麽不能記得清楚?”

陳希風見任不平和陶仲商嗆聲,覺得好笑,道:“小時候有過一點神童的名聲,只憑過目不忘的本事了。”

趙若明追問:“之後呢?”

陳希風道:“那紅衣人對老神仙說:‘十七年未見真人了,遁世已久在下也有心敘舊,只是實在雜務纏身,辜負真人千裏相随。’老神仙回道:‘既如此,就請陸施主放了這位小施主,大家在此別過,豈不兩全其美?’紅衣人又說:‘我敬真人是前輩,但前輩也管不得陸某的家事,我要帶我兒子去哪兒,真人憑什麽插手?’那少年立刻叫道:‘仙長救我,我不是他兒子,他胡說!’紅衣人不怒反笑,罵道:‘小兔崽子,那你以為你是誰的種?’少年說:‘反正不是你的種。’老神仙說:‘這位小施主說他不是你的兒子,陸施主還是快快放人吧!’說完,老神仙一揮手中拷鬼棒,就去敲紅衣人抓着那少年的手,紅衣人手一松,将少年輕輕一推,換手把人抓住,就與老神仙打了起來。”

三人聽陳希風學故事中人的口氣學得惟妙惟肖,都有些入迷,陶仲商聽得尤其專注。

陳希風續道:“我跟楊師兄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那兩人在岸上打了一陣,身形動作快到看不清,紅衣人忽然在少年身上拍了一下,将他丢在一邊,然後與老神仙掠到水面上打了起來,一片花葉被削了大片,紅衣人與老神仙對了一掌,荷塘裏的水就炸了起來,我和楊師兄坐的小船一下子翻倒掉進水裏,說來慚愧,我們倆雖然在撫州住了這麽多年,還是不會凫水,一落水就驚慌大叫,紅衣人大笑了一聲,口中說:‘真人還不去救命?’那老神仙就将我和楊師兄從水中提起來帶上岸,紅衣人和小少年已經不見了,老神仙溫言安慰了我們一番,就帶我和師兄去找到師娘,我把荷花給了師妹,挨了師娘一頓罵。”

故事說完,任不平評價:“有點意思,但頂多是江湖隐聞,你說那位真人是老神仙,我看是位道家高手。”

陳希風嘿嘿一笑:“我說遇見仙人只是吹牛誇張,當真就沒意思了,不過每每回憶起那位道長,都覺他如瀛海而來,真正是天上谪仙。”

趙若明道:“我對那位紅衣人有些好奇。”

陳希風攤手道:“我也好奇那少年是不是他兒子,那少年得救沒有,但後面的事情我可不知道啦。”

陶仲商往火堆裏添柴,拍了拍手上木屑。

月上中天,說完故事又聊幾句閑話,陳希風上眼皮漸漸黏住下眼皮,不知不覺靠着石壁睡着了,今夜該任不平守夜,陶仲商與趙若明便也阖目睡去。

不消多時,幾人呼吸均勻,吐息綿長平緩。任不平百無聊賴地看着篝火,趙若明歪靠着一棵樹上閉目休息,他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只手放在身後,借着袍袖與身體遮擋,在樹幹上慢慢塗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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