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半入雲·4

半入雲·4

“……送了這一程,商問秋轉身再與衆人一拱手,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正是:

莫問俺家歸何處,再向江湖覓影蹤。”

說書先生将最後一句講完,滿座人大聲喝起彩來,一個年輕小子捧着托盤,躬着身挨座讨賞錢。

“嗒。”一塊碎銀被抛進托盤,看着起碼有五錢重,若是平常茶樓中,打賞這樣一塊碎銀絕對是名豪客,但托盤中卻白花花一片都是銀錠,顯得這五錢碎銀分外寒酸。這讨錢的小厮都愣了下,擡眼一望,這一桌坐着一對青年男女,小厮摸不清這二人關系,還是眉開眼笑地說:“謝二位賞。”

這二人衣着并不張揚,容貌卻都很打眼,扔錢的少女生得嬌俏動人,美貌中不帶半分閨閣弱質;而另一名青年眉眼清俊,斯文中很有書生弱質。

少女扔完五錢銀子後,青年還有些肉痛地說:“少給一點吧。”

小厮不由得多看了這二人一眼,才捧着托盤去了下一桌。

這對青年男女當然是吳妙妙與陳希風。

吳妙妙與陳希風出了金陵城,一路直奔撫州而來。結果到了撫州城,打尖住店歇一晚後,妙妙姑娘就帶着陳希風找了個茶樓日日報道,連聽了三天的《游刃客傳》,這茶樓裝潢一般、茶水一般、點心一般,花銷還高得可怕,弄地陳希風每日來只是喝茶,花生也不敢多吃一顆。

吳妙妙聽了書猶覺不足,回味似地砸砸嘴,扭頭就問陳希風:“陳公子,我有一事存疑已久,這《游刃客傳》裏的商問秋,是不是陶仲商?”

陳希風頭痛地問:“很明顯嗎?我寫的時候自覺改動有七成。”

“真是啊!”吳妙妙喜滋滋地一拍掌,道:“公子不必擔心,一點都不明顯,是賊的消息總要靈通那麽一點,那麽,我再猜‘白馬劍”是拂劍門的任不平,‘秦公子’是接天閣的獨孤斐?”

陳希風是真的對吳妙妙服氣了,聽書聽到這種程度,妙妙姑娘大概也是賊中第一人,不過聽到“拂劍門”與“接天閣”倒觸動了陳希風心中一件舊事。他猶豫片刻,還是向吳妙妙道:“妙妙姑娘消息靈通,那我也想請教一件事。”

吳妙妙對陳希風态度一向客氣,自然道:“公子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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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風道:“陶仲商與拂劍門和接天閣有什麽糾葛?”

吳妙妙抓瓜子的動作一頓,她饒有興趣地看向陳希風,問:“這件事在江湖裏也算不得什麽秘密,公子不知道嗎?那恕我冒昧一問,無量榜一劫後,公子與陶仲商是什麽關系?”

陳希風被愣住,什麽關系?他與陶仲商同行半載,也算曾同生共死、也有過性命相托,他還寫了一本《游刃客傳》,但真要問他陶仲商是個怎樣的人,他與陶仲商是什麽關系,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唇上似乎還殘留着幹燥柔軟的觸感,陳希風斟酌再三,只能說:“或許是朋友。”

吳妙妙歪着頭看着陳希風一笑:“我是公子的朋友嗎?”不等陳希風回答,她又道:“我是個賊,與這位陶大爺沒打過什麽交道,不過他的傳聞太有名,我也聽過不少,據說他本來是個孤兒,七歲時被拂劍門輕霜劍客林三白收為關門弟子,十四歲的時候弑師叛門而逃。”

陳希風忽然道:“十四歲……學了七年劍就能殺了自己的師父?”

吳妙妙剝着瓜子道:“這我不知道,說不定他師父也是這麽想的?”

陳希風一噎,道:“然後呢?”

吳妙妙吐出一堆瓜子皮,繼續道:“他在江湖上東躲西藏了一年,又改名換姓拜入了接天閣做外門弟子,在接天閣呆了八九年,一直在偷學接天閣的武功,學了這麽多年劍術卻自悟出了一套刀法,然後陶仲商盜了接天閣的寶物躲進了旦暮崖,最近聽說他又活着逃出了旦暮崖。”

吳妙妙吃了瓜子又覺得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才說:“雖說大家道不同,但我很佩服這位陶大爺,如果我得罪了拂劍門、旦暮崖、接天閣,我肯定早就死啦。”

陳希風已經被陶仲商的“豐功偉績”震住,下意識掏出小冊子提筆記錄,寫下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陶仲商,寫了一半便停了筆。

今天的書聽罷茶吃罷,閑話也敘罷,吳妙妙招手招呼夥計來會賬。

掌櫃噼裏啪啦算了一通,小夥計小跑來,點頭哈腰地道:“一千五百兩。”

正準備起身的陳希風“砰”一聲又坐回椅子上,他正想說話,吳妙妙卻在他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吳妙妙對一千五百兩巨款置若罔聞,語氣平常地道:“我身上沒有這麽多現銀。”

小夥計聽到這好似要吃霸王餐的回答,仍舊笑容滿面:“不妨事,您寫張欠條,欠賬兩千一百兩,十日內來銷賬就行。”聽到兩千一百兩陳希風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

吳妙妙也不拒絕,要來紙筆真的寫了張兩千一百兩的欠條,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給了小夥計一張。

那小夥計走開,吳妙妙不急着離開,坐在原位上将那張欠條又看了一遍。又有幾名客人叫人會賬,陳希風立刻支棱起耳朵聽別人的茶錢是多少,聽來聽去就沒有低于一千兩白銀的,那些茶客們也寫下了錢數各異的欠條,還彼此交流起來了欠條的欠款數目???

吳妙妙将那欠條折好收入荷包中,看陳希風一臉麻木的表情,撲哧一笑,壓低聲音湊對陳希風道:“公子的神情真有意思,誤入黑店的感覺怎麽樣?”

陳希風見吳妙妙一臉得色,明白自己被吳妙妙小小地捉弄了一下,也壓低了聲音道:“不怎麽樣,怕不是黑店是賊窩吧?我的神情姑娘若是看夠了,能否為我解釋一二?”

吳妙妙的笑容轉為贊賞:“公子已經看出五分了嘛,這裏的确是‘賊窩’,撫州的賊窩不多,這裏是其中之一,座中只有摘星手,公子應該是唯一的尋常客,這是赴賊宴前的最後一道關卡,賊宴名額有限也避免有人耍詐,就讓我們先鬥一番,偷竊彼此的欠條,守住自己欠條并成功偷走別人欠條的人就能進入賊宴,我要偷的那張就是一千五百兩。”

陳希風脊背一麻,再看滿座看似尋常的賓客,都是氣勢各異、頭角峥嵘,他小聲道:“原來如此,作為唯一我還真是榮幸,只是帶我來沒問題嗎?”

吳妙妙語氣輕快地說:“沒關系,就算日後尹征霄來查封,也只會看到一座破破爛爛的真茶樓。”

撫州,一座賭坊。

晏子翎大筆一揮寫下一張一千五百兩的欠條,嘟囔道:“千萬不要是吳妙妙!千萬不要是吳妙妙!千萬不要是吳妙妙!師祖保佑千萬不是吳妙妙!”

陶仲商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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