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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顧元傑一身濃重的汗臭進了屋,拿了衣裳要去洗澡,卻見媳婦呆愣愣的坐在窗下,不知道想什麽,連他進來了都沒發現,他看了眼,拿着衣裳出了屋,先洗個澡再說。

“爹。”長女顧金秋靠着門框,露出半張臉兒,小聲的喊了句,待父親看過來,她又說:“娘說有事同你說。”

顧元傑放慢了腳步:“什麽事?”

顧金秋搖搖頭,沒說話。

“我先洗澡。”顧元傑幾個大步出了東廂,拐個彎,從夾牆小道去了正屋屋後。

坐在窗下想事的張婉桃隐約聽見丈夫的說話聲:“四郎?”她張眼四望,卻見長女緩步走來:“你爹呢?”

“洗澡呢。”顧金秋擡腳跨過高高的門檻,自尋了個凳子坐下。

顧元傑進了屋,頭發還在滴水,他也沒管,往桌旁一坐:“說甚事?”

張婉桃從床架上拿過早已準備好的棉帕,站在丈夫身後幫着細細搓揉,朝着長女看了眼:“把你弟弟也喊過來。”

顧金秋起身,不急不慢的出了屋。

“大哥二哥跟娘說想到鎮上開個鋪子,娘同意了這事。”上邊的棉帕濕透,張婉桃換了一邊,繼續替丈夫捂幹濕發:“我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午去娘屋裏,給茶壺裏涼透的水換溫時,娘忽然同我說的,還說讓我同你說說,我們想要幹什麽,是拿錢開個鋪子還是有別的什麽想法,傍晚那會兒,大嫂也在,娘又說起這事,我聽着大嫂的話,看她說話時的神态,瞧着像是不太高興,也不知娘注意沒有,只說讓我跟你好好說說這事,想好了要幹什麽,回頭去正屋裏找她。”

在張婉桃細細慢慢說話時,顧金秋喊來了弟弟顧春榮,姐弟倆安靜的尋了個凳子坐下,安靜的聽母親說話,母親說完,他們也沒開口,目光落到了眉目緊鎖的父親身上。

屋子裏很安靜,天色灰蒙,屋外有些暗屋裏便愈發的暗沉。

太安靜了。顧春榮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跳得特別快,震耳欲聾的響,他有些吓着了,彎了腰含着胸,希望可以稍有遮掩。旁邊的顧金秋看了眼弟弟,疊放于腿的雙手暗暗的抓緊了衣袖,像是有什麽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給忍了回去。

半響,顧元傑站起身,沉沉的嗓音有絲絲幹啞:“我跟二哥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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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婉桃松了口氣,連抓了好幾下,将半幹的頭發抖散:“我下午問了二嫂一句,娘怎會突然說給錢開鋪子,二嫂說是她與二哥主動找上娘,二哥一直想開個雜貨鋪,找娘說了好幾回,娘都沒同意,這趟兒竟很痛快的點了頭。我聽二嫂說話,像是也不太知曉娘為什麽會拉上我們,我也就沒有細問。”

聽着媳婦細細說完,顧元傑點點頭,沉默的出了屋。

“娘,為甚找二伯?”顧金秋往母親身邊坐下,母女倆挨得近,胳膊貼胳膊:“爹一直想着送弟弟去學堂讀書,這機會不就來了嘛,應是快點和奶奶說這事,怎地還跑去跟二伯說話?要說話也是大伯,咱家也就大伯能左右奶奶的想法,二伯向來不出聲兒。”

張婉桃側頭對着長女笑了笑,輕輕的拍着她的手背:“咱們家,最有主意的便是你二伯。你大伯什麽時候管過事兒,家裏樁樁件件要拿主意的,哪回不是你二伯想的法子。”她長長的嘆了口氣:“長子長孫得重視罷了。”

“外面都稱贊大伯,豎起大拇指誇了又誇。”顧金秋也覺得大伯好:“就是大娘小氣了些,大伯好性情,屋外頭我就見過好幾回,大伯哄大娘。”她說着話,拿眼偷偷的瞄了瞄身旁的母親。

“沒說你大伯不好,是個大孝子,對娘最是妥帖細致不過了,別說出嫁的兩個姑子便是我們這些當兒媳的都沒他這般有耐心,也不如他會哄娘開心,娘生病的這一年多裏頭,也多虧你大伯時時刻刻随身伺候,興許這人呢,只能顧一頭吧。”說着說着張婉桃倒是讷悶了:“怎地娘病好了,還不如以前偏心大房呢?瞧着這架勢很有一碗水端平的模樣,也不知娘是怎想的,大嫂怕是要不高興好長一段時日,她總是這樣,今兒不就刺了我一句,我哪想着娘的惦記,是從來沒有想過,現在的日子多好,有吃有穿啥都不用操心也不用發愁。”

瞧着娘幽幽怨怨的,不知又在想甚。顧金秋沒說話,回頭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弟弟。要是二伯真的能拿主意,弟弟可以去學堂讀書,便是天大的幸事,弟弟該要高興的瘋了罷,光想想她都激動的很。

她默默的雙手合十,忍不住在心裏念起菩薩,說着自己的心事。

雞鳴三聲,朱鳳喜睜開眼,不見半分困意,很是精神抖擻的穿好衣裳,拿起梳子麻溜兒的挽發。

顧元正也起床了。

挽好頭發的朱鳳喜對着丈夫說:“咱們離鎮上近,走路也就小半個時辰,天剛亮就去鎮上,鋪門都沒開幾間,全是早食店子,不如再睡會,我去給娘煮粥,順便給你煮個雞蛋拿路上吃墊墊肚,我尋思着娘應該不會說我。”

“娘說不說你我不知道,大嫂肯定會念叨。”顧元正提醒了句。

朱鳳喜笑了,很是無所謂:“她也就嘴上念幾句,還能幹點啥?娘如今也不全偏着她,由着她念去,我給陽鴻媳婦也煮個雞蛋,不知道娘吃不吃,我還是問問娘。”自顧自的說着話,風風火火的出了屋。

張婉桃進了竈屋,卷着衣袖子揭起缸蓋,一碗苞谷面,一碗半荞麥面,再摻小半碗的麥麸:“苞谷面沒了,今兒得磨點,二嫂荞麥是不是全在缸裏了?吃完就得等今年新收的吧?”

“上回都磨成了細面,全在缸裏了。”朱鳳喜笑的有點狡猾:“看天色娘該起床了,我去問問娘想不想吃雞蛋,要煮的還是蒸的,眼看新糧就要出來,家裏的白面還有不少呢,農忙要來了,咱們也吃一回肉包子解解饞。”

劉嬌杏還沒進竈屋,就聽到了肉包子解解饞這六個字,先是一喜緊接着怒火橫生,氣沖沖的跨過門檻:“他二娘你是不是過份了些,娘的口糧你也惦記着,家裏是短你吃還是短你喝了?眼皮子咋這麽淺呢你。”說着,又沖四妯娌瞪了一眼:“你也是,就由着她胡來亂來,知不知道咱們一大家子吃一回肉包子要多少白面,夠娘吃一個月還有餘!可真敢想啊你們,娘對你們好一點,你們就順着杆兒往上爬,就顧着自己享福一點都不知道念着娘,做人可不能這麽自私,娘對咱們仨夠好了,擱外頭瞧瞧去,哪家兒媳不比咱們三過得苦,有點知足吧你們!”

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張婉桃瞬間紅了眼眶,她可真是冤枉死了!張了張嘴正想着為自己說句話,又不知道從哪反駁起,說自己沒想過沒說過?大嫂定會罵得更狠,可她分明就沒搭話也沒這個想頭!

“大嫂你今兒起得早啊。”朱鳳喜讪讪然的笑着,很是不自在,但她臉皮厚,沒當回事兒,大嫂罵幾句怎麽了,娘不知道罵過她多少回:“我也沒說就一定要吃肉包子,就是想想而已,一會問問娘看娘怎麽說,若娘同意,能吃一回白胖胖的肉包子,大嫂你不高興?家裏哪個不高興?就讓他啃黑面饅頭,咱們吃香噴噴的肉包子。”

她是越說越得勁:“我去看看娘,問問娘怎麽想,你們等着啊,我去去就來,總覺得今兒這肉包子有門兒!”她咧着嘴笑,樂颠樂颠的出了屋,高興的不得了。

“呸!臉皮厚的真是跟堵牆沒什麽兩樣,咋就這麽愛挑事呢,個攪家精見不得日子安寧,非得整點幺蛾子出來。”劉嬌杏是越說越生氣,突然看見愣站在缸邊的四弟媳,低着頭,眼眶紅紅的,心裏窩火的很:“我又沒說你委屈個什麽勁兒。”

“大嫂,你說話也太難聽了些。”張婉桃細柔柔的說着話,蹙着眉頭,白淨的臉兒很是惹人憐:“不說這事兒只是二嫂嘴上說說我都沒搭話,我是萬萬沒這想法,你就這麽一頓罵,小輩們聽着怎麽想?”

劉嬌杏心裏虛,也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四妯娌,想歸想說卻不是這麽說:“我點着名兒罵他二娘,又沒說你。他二娘都沒當一回事,你倒是先哭上了。四弟媳啊,你這嫩豆腐似的性子真得改改,随便來道風就吹破了層皮,哪個受得住喲。”

“大嫂你就是在說我,就是在罵我,還覺得我小性兒,這事成我不對了?分明是大嫂不分青紅皂白進來就一頓罵,他二娘沒當回事,可你确實是罵了,說你說話難聽,我還說不得了?我是占着理兒的,大嫂這事就是你不對。”

瞧着四弟媳真哭上了,眼淚落了一滴又一滴,劉嬌杏頭皮發麻:“行行行,我錯了,不該罵你,我也沒想罵你,真沒罵你,我就是罵他二娘貪心不足,行了行了,我來和面,一會他們該回來了,饅頭還沒蒸上呢。要煮綠豆湯嗎?煮的話,你去煮我來揉面。”

眼看竈屋總算是要歸于平靜,朱鳳喜歡天喜地的沖了進來,速度快的還卷進一陣風呢:“大嫂,娘同意了!哈哈哈哈,娘說今兒搞個蛋花湯,大夥兒都喝一碗,也別太稀,加上長工近三十口人怎麽着也得放十個雞蛋。我尋思着,掐把嫩嫩的青菜扔裏頭,怎麽樣?白胖肉包子我也問了,娘說等農忙的時候可以張羅一頓,高興嗎你們!要有肉包子吃啦!娘說了管飽,敞開肚皮吃!”

劉嬌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就你能。”什麽德性,得意個什麽勁兒。

“我去拿雞蛋。”張婉桃抹了把眼角,小聲說了句就出了屋。

朱鳳喜看了看四妯娌,目光落到了大嫂身上:“大嫂你咋了?又欺負老四媳婦?”

“臭不要臉誰欺負她了,個攪家精,還不是你惹出來的。”劉嬌杏心裏堆着一肚子火,老二媳婦一句話是徹底把她點着了,氣的不行,扔了揉了一半的面團。她非得去娘屋裏好好說道說道,怎麽就成她的不是了!都在怪她,不都是朱鳳喜惹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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