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睡不着嗎?剛不是困的緊,是不是我話說多了給你添了事?”張婉桃察覺到丈夫呼吸不太對,不像是睡着的樣子,迷迷糊糊的問了句,以為他想的是兒子讀書的事,寬慰着說:“娘說了方子是她學來的,不是六弟買來的,便是六弟買來的,得公中出錢,我看吶也耽擱不得春榮讀書,娘還讓我拿了筆墨紙硯回來呢,說讀書要沉下心靜住神好好練字好好讀書。我瞧着娘對這事挺上心,往後家裏便是有別的大花銷,應該也不會短了春榮讀書的費用。”

這傻媳婦。顧元傑摸摸她的腦袋:“睡吧。”亂不亂的跟他沒什麽關系,左右這家財啊,往後大半得歸長子長孫,大哥也不是吃素的,再不濟還有二哥,端看娘怎麽想,二哥應該不會如以前般冷眼旁觀。就盼着娘能活久些,兒子讀書可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成事,往後日子長着呢。

烏梅湯,二哥想到鎮上開鋪,或許可以從此着手。想想大哥的性子……這事不太好辦。娘近些日子看着是通透了些,希望家裏亂起來後能不揣着明白裝糊塗,二哥這剛熱起來的心又得掉回冰窖裏。

說是睡,顧元傑閉上眼睛卻睡不着,腦子裏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外人看着顧家幾兄弟哪個不豎起大拇指誇兄友弟恭,內裏究竟如何只有自己知道。不甘心嗎?他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許是見多了二哥的狼狽,一顆心還沒熱起來就已經徹底的清醒,病好後的娘,變了,媳婦說娘總算恢複了和善,娘什麽時候一碗水端平過?心是偏的,耳邊聽見誰說話就偏向誰,幾十年了……老了老了倒是講究起不分厚薄,眼裏有了二房也看的見三房。

沒人知道,連二哥他都不曾說過,七歲不大不小的年紀,只不過見不得二哥傷心,莽撞的跑到父親跟前問:為什麽從來只聽大哥說話只抱六弟?二哥也想去鎮上玩也想跟爹到縣城去!爹你偏心,只疼大哥六弟不疼二哥也不疼我!

他記憶中,父親唯一的一次抱起他,還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四兒,人心本有偏向,和你三姐五妹相比,你和二哥是得父母偏心的。

當時他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稀裏糊塗的聽完,也沒去和二哥說,後來日子一天天的過,他長大了,也漸漸有了些明白。正如他偏心妻兒偏心二哥,大概就是書上寫的,萬事萬物都講究個緣,總會分個親疏,哪怕是父母哪怕是兄弟,緣分深便親近緣分淺便疏遠,強求不得,所以他從不強求也未抱過任何希望。

可是二哥與他不同。

黑暗中顧元傑張了張嘴,數次想開口說話,又猶豫不決,要不要将四房扯進渾水?長兄如父,他雖沒得父母的偏愛,也不與大哥親近,卻還有個二哥牽挂他:“婉兒。”

張婉桃一直沒睡踏實,她感覺到丈夫沒睡也不敢睡太沉,聽見說話忙出聲:“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嗓音聽着像是幹了許久有點嘶啞:“口渴嗎?”她撐着身子就想起床。

“明兒你找二嫂便說不要攔着六弟回鎮上。”顧元傑又提醒了句:“早點去,告訴二嫂,大哥回來後只會以自身利益為主,烏梅湯說不定還會落到老六媳婦手裏,依着老六媳婦的精明,肯許好處給大哥,只怕大哥還會幫着說話。再告訴二嫂一聲,雜貨鋪是開不了了,能不能開別的鋪子,興許就得看這烏梅湯。”說着,他又想到了更深的一層,難怪他剛才隐約覺得線在烏梅湯,實則應該是在娘身上:“二房真想到鎮上開什麽鋪子,可以到娘跟前尋問,有了烏梅湯興許還能有別的湯,總能有一方子是能拿出去掙錢。”沒人提及,差點兒忘了,母親也曾在深宅大院裏當過小姐的貼身大丫鬟,熱鬧繁華的府城,說是祖上出過大官底蘊厚實。不能開飯館還不能開個酒肆或說書茶樓,總歸都得有點吃的喝的撐場子。

丈夫話裏的嚴肅影響到了張婉桃,她其實沒聽明白,往大腿狠力的揪了下,疼的淚花兒都出來了,顧不得疼趕緊豎起耳朵認真的聽,丈夫說她在心裏跟着念,是越聽越糊塗一腦的漿糊懵的很,怎麽回事?像是要出什麽大事的樣子?她有點慌,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繼續認真聽,聽完後,又對着丈夫說了遍:“是這麽說沒錯吧?”

“對。”顧元傑摸摸媳婦的發頂:“睡覺吧,若是不記得,明兒清早喊醒我,我再跟你說一遍,你別害怕,家裏真出了什麽事,萬事有我在,我別的本來沒有,護着妻兒還是可以。”

在顧家丈夫總是最不顯眼的一個,可張婉桃卻知道,她丈夫頂頂兒的厲害:“嗳,我不怕。”

天邊才漏出絲絲天光,屋後公雞對着東方起鳴,心裏存着事的張婉桃立即睜開了眼睛,看了眼身側的丈夫輕手輕腳的下了床。除懷孕時,都是她睡在床外,丈夫田間地頭的忙,沒個停歇,不能吵着他能多睡會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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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蒙蒙亮,摸索着穿好衣裳,拿着梳子利落的挽了個發,悄悄兒的開了屋門,想着二哥不在家,去二嫂屋裏也無妨,便大步去了西廂,敲了兩下門,聲兒不大,天初亮四周靜悄悄,聽着還是挺明顯,張婉桃有些說不出的緊張,左右看了看,壓着嗓子說話:“二嫂,開開門是我。”

朱鳳喜起了床正挽頭發呢,聽着短暫的兩聲響,正想着誰敲門,又聽見細細的說話聲,忙走過去開了門:“老四媳婦?”她有些懵,有事找她嗎?

“進去,二嫂讓我進去。”張婉桃往屋裏去:“二嫂把關門上呗。”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丈夫那話說的,萬一讓旁人聽見去嚼了舌根到了大嫂耳朵裏可如何是好,大嫂的一張嘴她可受不住:“想跟你說個事兒。”

瞧着四妯娌小心謹慎的樣兒,朱鳳喜頗覺逗樂:“怎麽回事,偷偷摸摸的幸好你是個女的,要不然啊,一準兒以為咱們有什麽,天還沒亮起來呢,是有什麽事?雞剛打鳴就跑屋裏來,一家子老少這時辰也就咱們醒了,旁人啊,還得過一會呢。”丈夫與四房要親近些,她與四妯娌便也親近許多。

“二嫂真有事兒。”張婉桃紅着臉輕聲細語的将昨兒丈夫對她說的話一個字不漏全說給了二嫂聽。

随着四妯娌的話越說越多,朱鳳喜臉上的笑漸漸消失,眉眼透着思索,也壓着嗓子低聲道:“依四弟的意思,先不管六弟?由着大房和六房鬧?”經四弟點透,思緒豁然開朗:“我還真沒想到這層呢,還有個問題,光靠烏梅湯能開什麽店?支個小攤?這也不太成事吧。”她有些琢磨不通,皺着眉使勁想:“算了,就依四弟的話,先由着六弟回鎮上,等孩他爹回來後,交給他們兄弟倆自己嘀咕去。”

說完,朱鳳喜有些坐不住:“我得去兔子松綁,就說這兔子野的很,沒綁住連夜從雞圈裏跑了。要不然一會沒法跟大嫂交待。”她趕緊起身:“趁着都沒起床我去放兔子,婉桃你回東廂去,省得大嫂瞧見了尋思出什麽來。”

張婉桃坐立不安巴不得立即回東廂,權作從未來過西廂般,聽着這話也不多言:“二嫂我便回屋了。”

四妯娌前腳離開朱鳳喜後腳順着隔牆夾道去了正房屋後的雞圈裏,兔子栓着四肢綁在籬笆上,地上刨出了個不淺的洞,許是力竭,這會兒蔫頭蔫腦的縮成團。她拿出一柄破了口的生了層層鐵鏽的破刀,咬着牙使着勁的割繩子,完事,給兔子松了捆着的四肢。

兔子昨晚過于猛力,松了綁仍窩在地上一動不動,朱鳳喜用腳尖推了推:“放你走呢,還睡,睡什麽睡,快走吧,白撿一條命呢,慢些我可就抓你炖湯了。”話音剛落,兔子咻的一下就從籬笆縫隙裏跑掉了。

朱鳳喜拍拍手,将破刀扔回原地兒,撿起被割斷的繩子弄了又弄,争取別漏出什麽破綻來。

劉嬌杏醒來後,穿越好衣裳梳好頭發,匆匆忙忙的往竈屋去,果然看見二妯娌正在燒火,她湊了過去:“老二媳婦,兔子呢?”

“大嫂啊,正要跟你說,兔子跑了!”朱鳳喜一臉的惱悔:“都怪我,想着不能讓娘吃隔夜兔,娘身子骨剛好呢,可經不起折騰,特意叮囑孩子們買只活兔子回來,栓雞圈裏養着,正好雞都在籠子裏也不打架,哪裏想,這兔子野的很,連夜啃斷了繩子跑了!”她拿出一根繩子:“大嫂你看,也沒聽說過兔子牙齒這麽利啊,怎麽就咬斷了呢,磨房裏栓着的來福也是這繩子呢,你說這事……”她重重的嘆了口氣:“這可怎麽辦好,大嫂你快想想法子。”

劉嬌杏直接傻眼了,看着成了兩截的繩子,一時氣的沒法反應,罵二妯娌吧不成,不是她的錯,确實不能讓娘叫隔夜兔,丈夫知道了還了得!罵兔子嗎?“個挨千刀的,到底哪個山頭抓來的野兔子怎麽就這麽野!連繩子都咬得斷,可別讓我逮着了,回頭我非得剁成肉泥不可,氣死我了大清早的怎麽這麽不順!”她擰着個眉頭,咬牙切齒:“我就知道只要是跟柳家沾點兒一準兒晦氣……”

“大嫂。”朱鳳喜扯着她的衣袖,提醒了句:“六弟還在家裏呢,保不準就進了竈屋,你說話悠着點,老六媳婦大面兒上漂亮的很,便是真有什麽不周到總能有妥當的說法,大清早的你就在這罵,六弟聽了心裏咋想?要我說,也是老天爺看不過眼,存着心思收拾老六媳婦,兔子走了好,就讓六弟回鎮上,正好抓着老六媳婦的錯處,借着這事鬧大,往日壓的那些沒法說的話也能一道抖出來,大嫂你冷靜點想是不是這麽個理?”

這話說的,氣呼呼的劉嬌杏頓時眼前一亮,抓住二妯娌的胳膊,目光熱切:“老二媳婦啊,真沒看出來你腦瓜兒這麽靈活。對,是這麽個理,這回啊,咱們就鬧一鬧,老六倆口子開門做生意,可不能再由着他們往家裏任拿任用,怎麽着,一年就給了十幾兩打發臭要飯的呢?往後再想從家裏拿東西就得出錢來買,得算進成本裏,另外刨出來,然後一年只給家裏十幾兩我還能勉強接受。”她記着二妯娌的話忍着怒火,說的算還算理智。

“對。就是這樣的。大嫂啊,我們別管,一切等大哥回來的。”

劉嬌杏心平了氣也消了,笑着去漱口洗臉,一想到老六媳婦會摔個大跟頭她就樂的眉開眼笑。可快來點吧,她太想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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