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花朝斷袖(上)

第9章  9花朝斷袖(上)

要拿捏住沈觀棋,便只有一個突破口——許羅衣。

十一根石柱被葬于熾熱之間,荒石之陣所束縛的魂靈在暴雨之中凝成。靈體飄飄,殘有一道虛影。

“小蝶……”

沈觀棋嗫嚅着,絕雪劍亦是慢了幾分。他以靈力感知世界萬物,當那熟悉的感覺流竄在心間,沈觀棋的一切思緒轟然崩塌。

“你敢動她,我要你拿命來換!”

瘋了。

他瘋了。

沈觀棋瘋了。

他不要命似地向那一層屏障發起猛烈的進攻,千柄寒霜刃一起向雨幕後的海棠花而去。可是無一例外,一切都化作了虛無,未亡人最後的倔強,在這偌大的俗世中亦不過是渺小塵埃。

怎奈漠北三千曠野上,絕雪不赴良人約,來也匆匆,去也迢迢。

魔死不複生。

一朝魂魄散,再無輪回之際。

荒石陣內,一妖一魂被烈焰包圍,于萬物俱寂中相融,随即而來的卻是悍然分體。

婵莞的真身海棠于烈焰之中越發耀眼,并蒂海棠的虛影,卻在時間的洪流中兀自暗淡。

火于木,本就相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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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夜雨瘦海棠。

漫天的雨水,仍舊熄滅了火光。

她們自空中落下。

兩道白影席地起,怨也罷了,戰也罷了。

“你以真身藤枝為宿體,給了那怨靈,你……”

李清安将手掌按在婵莞的心口,将自己所剩無幾的靈力,盡數輸給了她。她凝視着懷中的慘淡容顏,只覺怵惕恻隐之心漸起。

懷抱中的女子微睜杏目,眉眼翕合,見李清安這副心力交瘁的模樣,亦覺心中不忍。

“你我,向死而生……我用她的再生……來換你我的……性命……”

婵莞的氣息斷斷續續。

只是只語片言罷了。

海棠合上了嬌柔的瓣,在春夜中沉沉睡去。

————

“胡鬧……”

注視着她的睡顏,李清安喃喃道。

春雨寂寥,遠處的天幕,卻不見璨爛星珠。

十米開外,沈觀棋一身白衣盡數拂在地上,他緊緊擁着懷中的那名女子,纖細的手指掠過她的眼睫,滑過她的鼻梁,觸及這百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的溫潤。

許羅衣……

是他念念不忘的她……

猶記那年山花爛漫,蝶舞翩跹,在繁茂的漠北曠野三千裏,藏着一雙最平凡的放牧人。

卻在回眸之間,已是陰陽相隔,恩怨難訴。

當年他一劍,親手了結了兩人的恩恩怨怨,自以為逃離情海,未曾想是将他自己推進了無底深淵。

今朝再見她,亦是愁腸百轉,均化作繞指柔情。

指尖輕顫,懷中的她悠然睜開清澈的雙眸,倩目垂淚,含情脈脈。

“沈……觀棋……”

一別經年。

今朝又遇。

誰是情癡。

誰又癡情。

後來的許羅衣對沈觀棋說,“當年的那一劍,我記了好多年。”

李清安将婵莞打橫抱起,将那輕了不少的人兒緊鎖在了懷中。

“慢着。”

就在兩人将要離去之時,沈觀棋卻不合時宜地開了口。

“今日,我沈觀棋,欠你們一條命。你們向東走,可直通臨陽。漠北遍地幻象,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從其中全身而退。你們……”

他頓了一頓。

“定要安然無恙。”

李清安駐足回眸,“珍重。”

話音落下,李清安帶着懷中憔悴的海棠花,踏向了東邊初生的紅日。

自地平線東升,嶄新的光輝照亮了三千裏漠北,重燃了不歸人的心。

——

花朝節将至,臨陽的街角小巷中都藏了份馨香與柔和。

自兩人回到華陽,歲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流逝了許多。華陽三首座弟子中,出雲海棠李清安于派中養傷,另兩位則領了看守鎮魔塔的差事。雖說那兩個領的任務看似重要,其實亦不過是偷閑罷了。

話說那鎮魔塔,其來頭可不小。

十一年前,妖魔兩界聯手禍亂人間,大軍所到之處,屍骨遍野,凡是人間活物,定不留其茍延殘喘。他們來勢洶洶,似是蓄謀已久。只在覆掌之時,四地皆白骨,哀鴻滿長空。仙家百門修士舉族而動,對挽救這場浩劫勢在必行。

他們說,他們為人間正道而存。

這場戰役,連綿數月,狼煙不絕,生靈塗炭。

最後的塵埃,以魔尊易水的隕落而歸寂于自然。

魔族,大敗。

妖族自那決戰之後,群龍無首,開始了無止無息的政權內鬥,便也無暇再顧紅塵。

人間偷了安逸的十一年。

那場戰,讓這紅塵失去了半數的生靈,亦讓原本鼎盛的仙門大家,在一朝一夜跌落千丈。

彼時華陽有四鋒,皆已跨入仙家。聽風絕雪沈觀棋消失于世百餘年;與君長別李長絕身陷囹圄,孤身落入敵網,為擺脫困境散了半身元神,為斬首易水,更是折了大半仙壽,自那以後,功力大減,生命更是探到了盡頭;蒼龍怒海江成風與晚亭扶柳王照衣已歸隐山林數載,一朝聞得人間亂,再度回首紅塵中,這對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長相厮守在了易水的紅蓮業火之中。

華陽四鋒,刃已錯,刀已鈍。

再看那玄門,丢了的不僅僅是一代門主,更是丢了幾近所有的嫡系族親,如今的門主孟歸塵還是在坍塌的廢墟中覓得的。

那一年,他不過幼年八歲,便要扛起重振玄門的重任。

人家都道他少年老成,殊不知他亦有血氣方剛、年輕氣盛的本相。

總之,自那場災難後,修真界大舉洗牌,動蕩成了常态。

而這鎮魔塔,便是華陽衆人為了封印魔尊靈獸窮奇所設下的禁制。

那窮奇,是江成風與王照衣以命相抵的。

一朝別,永世難遇。

落花人獨立。

有世人傳聞,仙逝的那兩位尊者在這俗世中有一處園林,自那戰後,常年花開不謝,似是凍結了時間,入眼皆為繁花爛漫。

“清安……清安?”

婵莞的發間簪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紅海棠,映襯着白淨的容顏更為脫俗俏麗。

她見李清安入了定,便不再喚她,自是于海棠樹下坐着,眼神卻始終在那一身白衣上飄忽不定。

上月從漠北荒野回來後,李清安顯然身負重傷,每日入定靜修便使了好些時辰,所以也就無瑕再顧及婵莞。

無人束縛的海棠花可沒有那麽清冷與孤寂。

不論是萬關蒼穹之巅,山腳那一處溫泉,亦或是各長老院中,總有那一抹靈動的紅色閃過。不過短短幾天,靈獸婵莞的名字傳遍了華陽。

起初旁人都認為少掌門的靈獸理應也是與她如出一轍的脾性,可當他們親眼瞧見這溫婉柔和而又美得不可方物的海棠花時,心中卻生了不一樣的想法。

色授魂與。

從那之後,便有了出雲海棠李清安的流言蜚語。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婵莞伸手接住了一朵随風而落的海棠,吟了一曲紅樓斷腸。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草

木生靈的性命,朝生暮死。

她或許是這世間最亮眼的那一朵,卻不一定會永盛而不凋。

“愛花者,憐。”

她對着那嫣紅微怔,下一刻已是四目相接,溫情若水。

“香消玉殒罷了,徒有葬足矣。”

婵莞輕輕拈花,拂去那一指蒙塵,悄悄留其在青石之上。

風驟起,花飛揚,攪亂了一池春水。

她丢了半數壽元,來日已不見得明朗,或許這就是靈獸的宿命,亦是她作為海棠花的歸途。

自那日後,婵莞便不再修煉,即使強如血丹,也抑制不住她體內的火焰,反噬,日益擴張。整日和顏悅色的俏佳人,不想已是徘徊在了生死之巅。

“你的歸程遙遙無期,我在,你在。”

李清安站立起身,迎風而向,輕衣薄紗随心而動,迷亂了歲月紛紛。這一抹溫潤的白,到底是入了她的眼中。

究竟是喜還是悲?

婵莞說不清。

李清安順風伸手,細腕輕勾,那朵于空中飄零的嬌花在下一刻被她攏在了掌心,似是呵護,又若愛憐。她走近她,兩人的距離在穿堂風的催促下愈來愈近,相靠,相依。她擡手,将那朵海棠簪上了婵莞的發髻。

嬌花襯佳人。

兩點俏麗浮于她的發上,青絲垂縧,笑靥天成。

“倘若有朝一日,”

朱唇輕啓,佳人未動。

“花謝了,清安還會在嗎?”

目光閃爍,似是飽含了淚珠。婵莞輕撫過鬓上的那兩點,二道長痕已然映在了臉龐。

花開花敗,生靈終有歸期。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有我在,海棠永盛。”

輕撫過她眉心,從何時起締結了亘古的約定。

“為何獨是海棠?”

婵莞将她的手從額前拉下,五指相觸,暖意由心而生,在時間的潛移默化中成了熾熱的信念。

“海棠在我心。”

她葉目微合,迎着傾瀉的微光,浸沐在風花之中。

哦,海棠在君心。

李清安近日來總是睡得不好,一沾床,便又再現了那日漠北的夢魇。夢境裏,是爹娘愈漸遠去的的身影,亦有婵莞憔悴如紙的容顏。

無法忘卻。

“清安,帶我去俗世轉轉吧,”婵莞就這般牽住了李清安垂下的手,掌心相貼,溫熱相傳。

“在華陽待了快一個月,不若我們去賞賞江南的花朝節?前些日子阿鳴傳書回來說江南的風景正好,桃花滿枝,魚樂水清。”

“清安,我想看。”

是了,婵莞化形不過二月,這世間風景也沒見過多少。

“好,不過”

李清安話未說完,便已被婵莞牽着踏出了清安院的大門。

不過她向來不辨方位……

千丈淩空。

“清安,到了嗎?”

“還未。”

……

“清安?已經過了幾個時辰了!”

“莫慌。”

……

“清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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