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花朝斷袖(下)

第10章  10花朝斷袖(下)

兜兜轉轉,兩人在這大陸上徘徊了許久,終是找到了正确的路。

但這可真是苦了婵莞!

頂着恐高的反感撐了好幾個時辰,這才落地,她便已蒼白得不似人樣。

“清安,你之前的任務地都是怎麽去的啊……”

“清楓與清鳴領之。”

出雲海棠,九嘆破軍李清安竟是實打實的路癡?這傳出去不得丢失數以千計的追随者?亦不知多少翹首以盼的紅花綠柳會在一日之內寒了心。

真可謂人無完人。

忽的一陣風拂過,可奈何體內浪潮翻湧的海棠花還未站定,下一刻便随風傾倒。

紅衣飄飄,她迷茫又無措。

“清安!”

她伸手去抓身邊女子的手,卻探了個空,反倒拉住了她的衣袖。

下墜的失重感讓婵莞不再忍耐體內的躁動,一縷火焰從指尖溜出,悄然落到了不沾纖塵的衣袖之上。只見那微弱光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漫延,只在彈指之間,便已割裂了白裳,那一抹鮮紅的身影懷揣着一縷潔白再次落下。

無助,無奈。

婵莞已經預備迎接塵埃的洗禮,卻不曾想跌進一個溫潤的懷中。

她側頭一瞧,李清安與她近在咫尺,那被火燒斷的衣裳上還殘留着些許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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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袖。

四目相接,周邊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熾熱起來。

躁動,難耐。

婵莞只是盯着她看,卻不曾想失了神。許久,她才重新尋回了那消失在千丈高空的嗓音,悄悄地再喚了聲“清安”。

不過,李清安似是并未留意太多婵莞的舉動。

那火,熄不了。

是因為那是婵莞的生命之源嗎?

風與火,交纏如斯。

這場心火,在亂風四起中被婵莞用冰涼的玉手所撫滅。

人間大陸分為東西兩界,東邊以凡人為主,西側則為風起雲湧的修真版圖。

在凡人界,并不是所有人都不修仙。

百年前,有一家仙門高士踏進了人間最和平的地域,以仙家法術在廣袤的沃野上建立了大靖王朝。

靖朝的皇城在凡人界最中心地段,向南有一湘水橫穿,悄渡湘江後則是風景正盛的江南。

從皇城向北走,則到了在全境內頗富美名的臨沂。

從臨沂向西穿過分界線,便到了萬骨枯等一衆仙門所在的臨陽。

若再往西,則為千裏漠北。

從西側向南望,江山多嬌,八千裏群山連綿,均為華陽領域。

人間界雖說不及神界闊大,倒也是個靈氣充沛的地方,也正是這日月精華形成的靈氣,所以才惹得衆妖眼紅心癢,因而才有了這諸多亂世。

雖說此處離芳菲林還有好些距離,但李清安斷然不敢再讓婵莞于劍上飛行。

兩個人順着潺潺向西而去的清河向東走。

五月的春,迎來了抵死的纏綿缱绻。

“出雲海棠,別來無恙啊!”

俊冷的男聲響起,似是從八方而來。

婵莞下意識地縮在她的身後,悄悄地探出頭打量着跟前緩步而來的男子。

紫蟒為袍,金縷作衫,頭頂玉冠簪束帶,腰圍錦繡青石綴,手持的是水墨扇,項戴的是流英垂,眼似矯龍雙飛,眉若細葉照水,卻怎奈生得王家獨富貴,難挽湘江水逝楚雲飛。

“太子殿下,許久未見。”

李清安微微俯首,略表敬意。

楚雲墨扇掩面,紫金長袍随着他的步伐在春五月的光輝裏搖曳生姿。

話說這楚雲,來頭可大了去了。

前頭曾提起的那靖朝,便是這翩翩公子的本家。

其父,第十九代靖朝帝王,其母,則是神農氏留存在人間唯一的血脈。

自上古開天辟地,上神神農尊者在人間留下子嗣,神農一族的血脈延綿不絕,只不過到了後期,神脈漸微,靈力減弱,上古的氣息僅有寸縷殘留。

後來,神農一族衰弱,依靠姻親嫁娶維系着自身的勢力。

但好景不長,天不遂人意,十一年前的那場戰役,倒了太多的仙門大家,神農氏,便只剩了靖朝皇後一個。

楚雲,生來即為神,他身上混雜了神血,又有王族靈力的潤養,其伴生命格,便是帝王之尊。這也難怪他在剛滿六歲那年便被封了太子。

可這位太子,心思卻不在國事。

與其說他是帝王家中的天之驕子,不若說他是誤入宮闱的谪仙。

“棋局長眠”,楚雲這個名字,在四年前的那一晚再度響徹人間。

醉楓山。

山中最老的那一顆紅松木歷雷劫化形失敗,心智頓失,墜入黑暗深淵,群山紅葉盡數掉落,萬物歸于死寂,妖靈拔地而起,人間界最大的靈山,在頃刻間成了死亡的歸宿。

在百家修士手足無措之時,一紫一白兩道身影入了深山老林。一個紫金棋局斬殺怨靈灰飛煙滅,一個白綠交映長鞭席卷漫山紅葉。

棋局長眠惡靈怨,楓醉深淵衆生言。

多年後,楚雲回想起當年的意氣風發,也只留下了唇邊一笑留與後人思索。

“是了,數月不見,不知令師可否安好?”

紙扇遮面,一雙含情眼似笑非笑,渾身的富貴氣息也掩飾不了楚雲生來既有的脫俗氣質。

自那日李清安與婵莞回到漠北,已是半月之後。華陽掌門李長絕因舊疾複發重入萬關蒼穹雷玉臺,算算日子,師尊閉關已有一月。

“師尊安好,勞煩太子殿下挂念。”

李清安的唇齒翕合間,帶着與生俱來的淩然傲氣。

“殿下這是?”

“三日前。星局有變,鄙人自此一程,前來江南探個究竟。”

墨扇輕擺,星眼離合。

“見二位行色匆匆,鄙人就不強留二位了。出雲海棠,再會!”

楚雲跨過二人,紫袍輕擺。

“清安,那人是誰?一身俗氣。”

婵莞拉着李清安的衣袖,引着她沿河岸走。

俗氣?

“靖朝太子,楚雲,因着前些年和清楓一同解決過醉楓山惡靈事件,得世人稱頌,取了個‘棋局長眠’的美名。”

“清安,他身上散發着一種氣息,那種感覺令我害怕,那是……什麽?”

“神血。”

神血……

神農氏後裔。

神農氏後裔之所以能延綿數千年的原因之一,便是那令萬妖萬魔所懼怕的天神之血。

“別怕,有我,他傷不了你。”

細語入耳,分外纏綿。

不知是風動,還是幡動。

亦或是心動。

兩個人就這般沿着河道,賞景,聽林。

可婵莞亦不過化形幾月,她又怎會将江南的路線圖深深印在腦中?

李清安更是不用說了,若沒有婵莞,她估計要在九重天上盤旋個把月。

就這般東向而去,一個河水清淺、芙蓉争豔的花池顯露在眼前。

修真大陸上,一切的花草樹木都由節令花神掌管,有時一載中花開不謝,亦有某年萬花凋零。

“水邊無數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醉着,強擡青鏡欲妝慵。”

清水出芙蓉,嬌俏,清幽。

兩人肩并着肩,步伐悠悠,輕巧地踏上了一只烏篷船。

陽光正好,傾斜灑落的日光為平靜的池水添了一層夢幻。微風輕撫過嬌花,留下了心底的懵懂與悸動。

“清安,你曾說你曾經來過江南,是嗎?”

上了船後,兩個人落座在了前頭擺放的那張小桌子邊。

“是。”

李清安淡淡道。

她只一味地看着面前的并蒂海棠,似乎有些出神。

婵莞并沒有在意到她清冷中夾雜着溫柔的目光,或許是見到了受命而綻放的滿池芙蓉,心中不由得悵惘吧。

同樣作為花,同樣的宿命,同樣的結局。

她不敢再繼續往下想,她怕,她畏懼,她擔憂未來所要發生的會比想象中的更難堪。她堪不破天機,掌握不了命運。或許一切都已注定,在曙光來臨前,那一場悲劇沒有任何被打破的權利。

“清安,我想聽琴……”

婵莞突然伏下身,左手拉住了李清安垂在地上的衣袖。

這眼神……

突然間的四目相接,令兩人都有些錯不及防。

一向以高冷冰山著稱的李清安不知為何微微有些臉紅。

“好。”

她白袖輕拂,流轉着月白色熒光的雲生琴就這般落在了桌上。

細指纖長,潔白若玉。

十指于雲生琴上翻飛,氣宇悠揚的琴聲自她的手中緩緩溢出,似亘古般神秘悵然,眉眼間透露着望不穿的空靈,如墨的青絲劃過淺淺朱紅的唇,若隐若現,一切都在曠遠的琴音中歸附于自然。

不知是音韻還是美人,引得兩只春燕婉轉翻飛。

它們在空中肆意追逐,放縱玩鬧,在晴空日和之下盡情歡笑,在滿池幽香之上享盡世間美好。

是啊,已經是春五月了。

還是春啊。

婵莞從小桌旁拿出了船家小心翼翼藏起來的酒,取了一只陶盞,斟上了那陳年烈酒。

她知道李清安滴酒不沾,便背過了身,對着滿池嬌花仰頭飲盡了那一碗。

好酒。

火,似烈火燃燒。

心中的躁動被火星點燃,蔓延四野,無法收場。

幾盞下肚,婵莞已是面色通紅,心底裏的想法全都浮現出了水面。

李清安就這般看着她,她看她喝酒喝得步履蹒跚,她看她凝視着滿池芙蓉怔怔出神,她看她俯身船沿手劃清水。

婵莞驀地站起了身,側身一轉,原本簪好的發髻在頃刻間散落,三千青絲如瀑,映襯佳人臉龐。

黑發紅衣,海棠花眼神迷離。

那把銀簪,墜入了池中。

——

“婵莞,喜歡嗎?”

“清安,我喜歡的。”

海棠芳,相思樹下。

——

驟然間,琴音斷,那一襲白衣急匆匆向船沿而去。

那是她喜歡的東西。

她喜歡的,永遠都不能被沉沒在池底。

可這時,一抹嬌紅撞進了她的懷抱,熾熱與清冷,交織與纏綿,那一襲白衣亦是染上了三分酒氣。

“婵莞……”

李清安的話語還未出口,唇齒間已被侵占。

柔軟,濕潤。

“不要了……”

她在她懷中喃喃道。

青絲散亂,就這般無拘無束的垂落,風一吹,墨發随風揚起,撩撥了這場情窦初開的春五月。

誰的雙手攀上了誰的脖頸,誰的迷離牽動了心底的希冀。

到底還是風拂幡動,心也一并被帶走。

溫潤的唇相依,摩挲,天地間只餘下了抵死溫柔。

一切都不是一觸即分,一切都不是淺嘗辄止。

她感受着那無比熟悉的熾熱,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一切都已被身前的她所攻陷。

心中的那一份懵懂,在此刻被無限放大,成了李清安無法逃脫的情網。

婵莞的鼻息灑落在她的面頰上,不知怎的,李清安也如婵莞一般,深陷其中,難舍難分。

冰山的一角,融化了。

那一吻,打開了世上最深情的心門,也親手将她推進命運的漩渦,從此刻起,時間回溯,日夜倒置,天道安排下的命運,再也不做數。

年少的長情,壓倒了萬頃山河。

等到兩人分離,一切恍惚如夢一般。李清安抱着懷中醉倒的婵莞,離開了這一池的芙蓉。

可那銀簪,依舊陷在泥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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