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歲月靜好

第14章  14歲月靜好

“不肖弟子李清安,今日,拜別師尊。”

“此後,再無華陽少掌門,亦無出雲海棠李清安。”

“弟子劍心已碎,此生無悔。”

“往後的歲月不願再提起手中劍,甘心沉醉于山川江水,做一個逍遙散人。”

“師尊不必再留,弟子放不下過往種種。”

“彼時弟子身在華陽,心亦在華陽。”

“而今海棠花落,弟子的性命,早已随她去了。”

“自此一別,華陽,珍重。”

……

一人一白裳,一硯一墨香。

一望一蒼茫,一生一癡妄。

“離開後沒什麽感覺,只不過在我走過的千山萬水之間,在一件件事情,一個個風景之中,都有你存在過的痕跡,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去過煙花三月的江南,也去過策馬揚鞭的漠北,如詩如畫,如你。”

“我所聞,星子深深,日走月沉,某一處,形銷骨立,孑行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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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了,你……”

“我很想你。”

“阿莞……”

手中的酒杯被握緊,蒲團上的人依舊如當年一般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只不過葉眼的末端,久久挂着一抹消退不了的殘紅。襟衫整潔,墨發飛揚,她兀自立于風中,白衣獵獵,仿若當年的模樣。

在這一處小院,她種滿了四季海棠。

她将九嘆埋在了最豔的那一顆樹下,久別經年,那一樹的海棠依舊在風中飄搖。

歲月。

不饒人。

上天帶走了她最想守護的人,獨留她一人彷徨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轉瞬間,物是人非。

人生亦不過,滄海桑田。

她飲盡杯中酒,終是懂得了舉杯消愁愁更愁的滋味。

五年……

她歷遍千山萬水,重游她與她并肩行過的每一處地方,即便迷失荒野,即便風餐露宿,她無悔。

她要在萬裏河山中留下屬于她們的回憶。

三千裏漠北秋風肆意,芙蓉池江南花落成泥,湘江臨陽長空萬裏。

“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替你走遍了。”

“阿莞……”

李清安嗫嚅着,恍惚間想起了那日清安院中的交談。

——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愛花者,憐。”

“香消玉殒罷了,徒有葬足矣。”

“你的歸程遙遙無期,我在,你在。”

“倘若有朝一日,花謝了,清安還會在嗎?”

“有我在,海棠永盛。”

“為何獨是海棠?”

“海棠在我心。”

——

海棠……

在我心……

李清安放下手中的那一盞,随意拎起了一件紅色的披風,兀自出門遠去。

這五年中,她說走就走。

這回,該去哪呢?

……

魔界。

紅蓮業火燃燒了整整十六年,此時的未央宮,宛若焚毀一切的煉獄,幾近死亡的火焰仍舊煥發着刺眼的光輝,而那置身于烈火之間的女子,卻面色從容,似是如魚得水。

終于要結束了。

易水睜開了她的雙目,不同于十六年前的那一番模樣,赤紅的眸子在火焰的淬煉下擁有了一絲流轉的暗金色,這讓原本就高貴的她看上去更加神秘莫測。

紅蓮業火的力量無比霸道,那些平庸的世人們但凡沾上一點便覺身軀撕裂般的疼痛,下一秒便會在烈焰之中迎來死亡。那是仙門百家過去的噩夢,無法釋懷的恐懼。

從此刻起,萬物都将奉她為主,為她所用。

“我回來了,人間。”

杏眼含情,妖冶之中卻有着一絲真意。

十六年前,她戰敗,在魔界左護法的幫助下得以靈魂殘留。九葉華蓮,于業火中重生,這一與身軀,在烈火中灼燒了十六年的光陰。

可在五年前,魔力暴走,易水的一半靈魂在與身軀融合之時出了岔子。無奈之下,左護法只得将這半縷殘識寄生于一朵海棠之上……

“恭迎魔尊重生!”

易水背對着座前下跪的男子,未出一聲。

“如今魔尊重臨,大計……”

“去辦吧。”

她揮了一揮手,那黑衣男子便被支出了未央宮。

風蕭無奈。

他感覺易水不像十六年前那般模樣了,如今的她,似是化繭成蝶,沒有了以往的青澀,更是添了一抹沉穩與邪魅。

依舊迷人。

風蕭想着,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塵往走了,這回該輪到我了吧……”

易水手持魔界花名冊,看得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似要暴起。

一別數年,她這魔尊早已被架空。

左護法現下不在魔域,右護法風蕭代為管理事務。風蕭的身後,是白澤一族,威力巨大。千年前,白澤一族自請入魔界,無人知其所以。七大長老中,有兩位出自于窮奇一族,地位不可撼動。易水的本家九葉華蓮,雖是上天欽定的魔尊後人,事實上也只有紅蓮業火能做威懾。

七大長老中還有兩位,一位來自于白澤川,另一位來自于梼杌谷。上古所傳,必不可動其根本。

魔界深宮,盤根錯節。

闊別了十六年的魔尊,依舊要負重前行。

沒辦法。

魔尊,到頭來也躲不過一個死字。

“風蕭”

話音未落,只見那一抹遠在千裏之外的身影在轉瞬又折了回來,須臾之間回到了他離開時的那個地方。

“臣在。”

“我們的計劃,開始了。”

——

怎麽回事?

怎會如此?

眼前哀鴻遍野的景象,真當是幾月前的漠北嗎?

李清安茫然。

四下白骨蒼蒼,良民百姓屍骨未寒,樹倒猢狲散,連向南的飛鳥也難以幸免……

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咆哮聲——妖吼。

李清安頓時腦中空白,她不知為何此時妖界會進攻漠北。

只不過……

這該死的人間正道。

李清安從葛生戒中召喚出那一把周身赤紅的長劍,腳下生風,向着那厮殺的妖群揚長而去。

自婵莞走後,她便再也沒動過九嘆。葛生戒在後來漫長的歲月中漸漸地變得通靈,到了最後,衍生出了這一把劍。

因這劍蘊藏了太沉重的情思,李清安便給它其名為“無解”。

相思無可解。

妖血飛灑。

即便多年未出手,李清安依舊還是李清安,依舊是當初那名震天下的出雲海棠。

“殺了她!”

那群雜妖眼見實力不敵,便想以多欺少,在數量上壓她一頭。

可惜,并沒有。

一來殺一,百來斬百。

妖魔的勢力若要傷人,必定要先從她李清安的屍骨上踏過。

有她在,天道不改,人間是非曲直,不必與魑魅魍魉相協。

從清晨,到落日。

黃昏依稀,日薄西山。

她拖着無解,只身邁入斜陽。

好累啊……

她向後傾倒,落在了焦黃的枯草上。葉眼如絲,游離着,陷入了。

在夢裏,多好啊。

她在清風中撫琴,她在海棠下起舞。

一切如初。

……

“關押起來。”

噠。噠。噠。

水,滴落,打破了寂靜。回聲徘徊在獄裏,刺骨的寒意從她的腳踝往上攀,漸漸入體。

眼前昏花,腦中暈沉。

這裏是……昭獄。

似是中了軟骨散,李清安一時之下竟站不起身。四肢無力,全身懶散得不成樣子。

她下意識去摸左手無名指上的葛生戒,卻尋不得。

“我的戒指呢?戒指……戒指……”

李清安顫顫巍巍,哆哆嗦嗦,修長的手指在肮髒的地表掠過。

沒有……

沒有……

“在哪裏……在哪裏……不可能……一定在……”

她喃喃道。

白衣染上了灰,青絲滿肩散亂,她顧不得自己,只餘下了滿心的悔恨。就連阿莞留給她的定情信物,也丢了……

“阿莞……”

強烈的感情如泰山壓頂般地向李清安襲來,她的手腳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髒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她的心裏,五髒六腑都破裂了。她什麽話也沒說,全身搐動,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唏噓,仿佛是從她靈魂的深處艱難地一絲絲地抽出來,散布在屋裏,織出一幅暗藍的悲哀,昭獄裏的燈光也變得朦胧淺淡了。

“呦,醒了啊,出雲海棠。”

時隔多年,李清安在今日又聽到了這四個字。

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擡頭看向了來人。

孟歸塵……

這裏是,玄門。

“許久未見。”

李清安哽咽着,她依舊在顫抖。

“李清安,你消失的這幾年,天下人衆說紛纭,有人将你奉為信仰,有人将你視作神明,倘若你的那一群信仰者看到了你如今的這般模樣,他們會作何感想?”

孟歸塵拍了拍左肩落下的灰。

“昔日的神明在轉瞬間跌落神壇,手持嵘血劍,一斬一人命。”

突然間,孟歸塵的神情變得猙獰了起來。

“李清安,你真行啊,占着半神之軀幹喪盡天良的事!你對得起漠北的所有百姓嗎!你配被天下人銘記嗎!你配嗎!你配嗎!那麽多人啊,你真下得去手啊……你為什麽不去死啊!給他們償命啊!去死啊!你去親眼看看有多少人無辜慘死,就你也配叫做人間正道?可笑!”

這一番話,着實把李清安聽蒙了。

怎麽回事……

“李清安,你非人非仙非神非妖非魔,明日,定留你不得!”

“我要你,給那麽多生靈償命!”

瘋子。

李清安的腦中只冒出了這兩個字。

她不想與孟歸塵争吵。

嵘血劍……

是無解嗎……

魔尊易水死前的那一把佩劍……

是你嗎,阿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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