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口
第40章 第四十口
“後來呢?”
如當年的玄商與暝暝一樣, 陸危與暝暝并肩靠在這片麥田的盡頭。
聽完了這個美好得仿佛誕生于上古時童話的故事後,陸危如此問暝暝。
後來,就是沒有後來了。
暝暝的脊背靠在他的手臂上,雙膝屈起, 她環抱着自己的膝蓋, 輕聲回答他的疑問。
“經歷這些事情時, 我還不理解何為人類的生老病死與七情六欲, 也不知我當年卷着尾巴寫下的墓志銘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我在認知尚且混沌愚昧時遇見了他們, 那段記憶模糊得好像蒙上了一層霧。”
“那段時光模糊、蒙昧、混沌,還品不出其中蘊藏的強烈情感。”
“直到我更加了解人類,知道了這世上的愛恨離別、生老病死、萬般遺憾, 當初那段時光才逐漸明晰,那雜陳的五味被雕琢得更加清晰刻骨。”
“可當我真正意識到那有多珍貴的時候, 它已經離我很遠很遠了。”
暝暝說這句話的時候,長睫輕輕顫着, 有一種很沉重的悲傷從她的身體裏流淌出來。
沒有什麽人能感應到與她類似的悲傷, 因為只有她擁有如此漫長的年歲。
暝暝把玩着從陸危身上落下的粉色圍巾:“我沒想到它居然真的願意跟着你,保護你,這是玄商送我的東西。”
這段故事裏沒有陸危,他依舊聽得很認真,很難想象在他身邊的這位姑娘在那樣古老的上古時期就出現了。
他沒走過她的一生,卻有幸聆聽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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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是你, ”陸危問, “你那時候還是一條蛇?”
原來,無數人類供奉的聖人白袍之下竟是一條蛇。
“是, 我化形總是不得其法,可能是因為我的身體太過龐大。”
“別的妖族要化為人形是因為人類身體的經脈更适合修煉, 但我不一樣,我不需要吸收天地靈氣,我只需要吃就好了。”
“化形并不影響我的行動,那時候的人類法術修為都很低微。”
“我也是在那時候遇到脩的,他其實有名字,叫許脩,他應當算作我的學生吧?我沒什麽印象了。”
“他的行為有些古怪,很多我都不理解。”
暝暝有講起了一段并沒有陸危的故事。
她恍然間想起,自己的這位學生脩竟跟了自己有上千年,比當初那位長宵國大将軍陪伴的時間還要更久。
——
白衣之名逐漸聞名四方,披上白袍的暝暝認真在當一位老師。
暝暝不僅将自己知識教給人類的孩子們,也與其他人類的學者交流。
她性情孤僻,除了學術之外幾乎不與其他人類溝通。
所以這位在人類中名聲大噪的白袍人在其他人類看來十分神秘。
她寫下的三本著作對後世影響深遠,畫像被虔誠擺放在人類廟堂之中,世人皆知“白衣”之名。
暝暝除了教導人類,對于小小妖類她也來者不拒。
在她這裏,只有學生與老師,并沒有人妖之分。
她會救助山裏的小妖怪,他們受了暝暝的恩惠,暝暝索要的報酬也只是一份食物。
——一份蘊含着他們感情的食物。
吃下這類含着豐沛感情的食物,暝暝能滿足自己的食欲。
那些妖未來可能會成長為殘暴無情的妖王,又或者是一心求道的妖仙。
但在他們幼時,多少存着一分溫情與善念,所以也能供奉給暝暝美味的食物。
暝暝不管他們未來會是多麽邪惡的妖怪,她只想完成這些事,用以填滿自己空虛的漫長一生。
食物、供奉、成長,暝暝的法力愈發高強,她的身軀龐大到沒入群山之中。
此地為巴山,因偶爾有人類見到她的本體,便将她的本體稱作巴蛇。
暝暝救過許多妖族,其中有一位名為“許脩”,其原形與暝暝的本體很是相似,都是青黑色的蛇軀。
暝暝救起他的時候,他正被人類的孩童抓來取樂,将他的身體兩端綁在竹竿上,兩位小孩抓着竹竿相擊嬉戲。
暝暝認出這兩位衣着華貴的小孩是當地官家的孩子,上前去将許脩救下。
這兩位小孩知道暝暝是個大人物,吓得不敢說話。
待兩位小孩離開之後,暝暝的法力幻化出實體撐起白袍的袖子,把五髒六腑快要被扯裂的許脩捧了起來。
早些年她也略學了些治療法術,擡手便治好了許脩的病。
她以為這蛇沒有靈智,本想把他救治之後便放生。
但許脩纏着她的袖子爬上了她白袍的蒙面處,口吐人言,是小孩的聲音。
“你為什麽救我,我陪他們玩耍,他們說好玩到盡興就贈給我金銀珠寶。”
暝暝歪頭,有些疑惑:“但這樣,你很疼,還會死去。”
“那又如何?沒有錢財我就不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鎮子上賣的那些人類仙丹,我們妖族吃了大有益處,你說妖族怎麽就研究不出這樣的玩意呢?”
暝暝掏了掏口袋,掏出些金燦燦的錢財,問許脩:“這些錢財,夠嗎?你還是個小孩兒。”
這位幼年妖族的聲音讓她想起了當年的玄商,一樣的清脆悅耳。
這就是脩蛇的能力,它狡詐、變幻多端,只一照面就能憑借下意識看出對方內心最在意的東西,從而以最吸引人的姿态出現在他人面前。
“不夠,我們蛇的欲望可是無窮的。”許脩繞着暝暝掌上黃金繞了一圈,他收下了這些寶貝,卻還是不知餍足。
暝暝覺得許脩說得對,她是食欲不也是日漸膨脹嗎?
她耐心地問:“小蛇要多少才夠呢?”
“你滿足不了我!”許脩驚訝于自己竟然在暝暝面前展露了貪婪的一面。
很多人與妖不會喜歡貪婪的朋友,所以他通常以溫良無害的形象出現,以最能接近對方接近的姿态示人是他的本能。
這個時候的許脩還不能有意識、主動地去使用這個能力,他所說的實話代表着暝暝最希望看到他的姿态就是原始本真的形象。
但是暝暝沒有害怕他,為什麽?許脩疑惑地看向暝暝。
暝暝不解他的能力,自然無法理解他的疑惑,所以兩道疑惑的視線相互碰撞。
最後還是許脩先開了口:“你不怕我說的話,沒有盡頭的欲望多麽可怕!”
暝暝淡淡地應了聲:“是。”
“是——你知道可怕,為何不怕?”許脩還是不解。
暝暝想,因為她也是這樣可怕的蛇。
她知道放縱自己食欲會帶來糟糕的後果,但這就是她的天性,她為什麽要害怕自己的天性?
貪婪與成長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就像藤蔓會無止境地向上攀爬追逐陽光。
植物寧願死在熾烈的陽光下也不願生存在暗無天日的地底。
生物也會繁衍,他們整個種群會篩選出更強大、更适應環境的後代,他們也在追求着無窮無盡的力量。
人類麽,人類最複雜,他們的感情有些與欲望無關,有的時候那種感情卻龐大得沒有邊際,這是脫胎于天性之上的、更令人驚嘆的奇跡。
這個世間沒什麽可怕的,就算是玄凰被焚燒成飛灰、玄商靠在她身上死去的那一日,她感受到的也只有無盡的悵然。
——就像是陷入一場終不會醒來的夢境,她無法撥開迷霧看清自己的目标。
可怕的——或許只有未知與迷茫。
暝暝對着許脩搖頭。
她捧着這條小蛇往前走,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我也這樣。”
向人類學者交流學習,是要探索知識的邊界,那邊界沒有彼岸,便更加強烈地吸引着他們去探索。
而她作為一條蛇,那與日俱增的食欲也讓她貪婪地去探索更多食物。
許脩朝她張大嘴,嘲諷道:“果然是虛僞的人類。”
暝暝不介意對方把自己看為人類,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麽形象并不重要。
人也好妖也罷,一切都不重要,白衣只是一具無關緊要的軀殼。
人類與妖族找她學習,全憑對方是否自願。
給了許脩黃金,她也打算送走它了。
于是在人類的府邸之外,她将許脩輕輕放在地上。
許脩直起身子問她:“剛剛那兩個小孩子叫你老師,你教人類,教妖族嗎?”
“教。”暝暝問,“你要學嗎?”
“我不喜歡人類的繁文缛節和說教。”許脩龇牙。
“我從不教那些。”暝暝教給那些年輕的人類孩子與小妖族都是純粹的知識,與道德規則無關。
“可以教我嗎?”許脩問。
“可以。”暝暝又伸出白袍的袖子,把他渡了上來。
許脩問:“你不怕我學了知識就去做更多的惡事嗎?”
“你不學知識也會做惡事。”
“學了知識會更有能力做惡事。”
暝暝的腳步頓了下來,她幽幽的聲音傳來:“那又如何?我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她沒什麽大義,只是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僅此而已。
不轉移些注意力,她會被那食欲支配的。
她并不想吃那些富有感情的人類與生物,那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意外地美好。
這是她定給自己不能打破的底線,是她在漫無邊際的生命原野上前行的唯一錨點。
沒有這道參照的紅線,她會徹底迷失,沉淪在無盡混沌之中。
暝暝還是教了那兩個官家的小孩知識,他們與城裏的貧民孩子一起上課。
暝暝肩頭盤着許脩走進課堂,那兩個小孩吓得不輕。
他們指着許脩說:“老……老師,那天的蛇是妖怪。”
許脩從暝暝身上爬下來,坐在學堂正中空出的位置上,搖頭晃腦說。
“妖又如何?現在我只是老師的學生。”
暝暝沒把許脩當成什麽特殊的存在,她繼續自己的教學,就這樣,許脩成了她第一位朝夕相伴的學生。
課後,原先把許脩綁起來的兩位小孩跑過來找暝暝道歉。
他們不知道暝暝已經知道他們與許脩的交易,只是擔心尊貴老師的寵物被他們抓來玩鬧,會引得暝暝不悅。
“老師,對不起。”他們對暝暝深深行禮,“我們不知道它是你養的蛇妖。”
“哦……”暝暝淡淡應道,她急着回去吃飯,就随意點頭。
這樣漫不經心的态度讓兩個孩子很是惶恐,一緊張險些要哭出來。
“老師,您不生氣嗎?若是生氣就盡管責罰我們……”
“為何要生氣?你們想如何就如何。”暝暝的情緒還是沒有起伏,她懶得去幹擾人類的事情。
人類有的時候與野獸無異,她又不負責教他們做人。
“老師——”那兩個小孩還是想呼喚暝暝,她已經走遠了。
暝暝這樣的态度始終懸在他們的心頭,後來他們行事的時候再沒有做過類似的惡事,他們也将屬于自己的人類城池治理得很好。
盡管暝暝自己對人間事漠不關心,但總有人想要追逐她,這兩個孩子是這樣,許脩也一樣。
“他們說我的顏色與藏在巴山裏大蛇很像,但我不是巴蛇,我的種族是脩。”
某一日吃晚飯的時候,許脩對暝暝說出自己的原形。
暝暝面前擺放着自己制作的美食,她細細品味,漫不經心點頭。
她不在意許脩的原形,這世上所有東西她都不在意。
許脩知道她沒在關注自己,有些惱恨。
這段相處的日子已經讓他将暝暝納入自己的所有物範疇,她也是他追求的物件之一,是他欲望的具象化體現。
許脩鑽進暝暝的飯碗企圖引起她的注意力,但暝暝還是一副困倦、集中不了注意力的樣子。
她的筷子夾起許脩,将他送入口中。
就在許脩的腦袋即将探進她白袍的時候,她的筷子停下來,這才反應過來。
“啊,是你啊,許脩你怎麽跑到盤子裏了?”暝暝很快閉上嘴巴,把許脩放了下來。
“老師,我說我的種族是脩。”許脩盯着暝暝白袍下的陰影,一字一頓強調。
他希望她記住他。暝暝勉強擡眼看了他一眼,暫且記住了。
她繼續吃飯,許脩的聲音冷不丁地再次響起:“老師,我的種族是什麽?”
“可能是黑蛇?白蛇?”暝暝抓起許脩,端詳了一下他黑色的身子,恍然大悟,“黑蛇。”
“老師——”許脩的利齒沒入暝暝的白袍,這一下應該是咬到白袍下的血肉,但許脩分明感覺到白袍之下沒有實體。
“嗯?”暝暝懵懂地歪頭看許脩。
“您過目不忘的本領哪裏去了?”
“你的種族不是什麽很重要的知識。”
許脩發現,暝暝對自己态度與當年她對待那兩位小孩一樣,他們都是暝暝世界裏徹底的局外人。
暝暝不想與這世間的一切有太多的交流了,他們的壽命于她而言太短太短,她不想再經歷那個茫茫的冬日。
“你這樣我會傷心。”許脩驚訝于自己再次對暝暝說出了實話。
“嗯……”暝暝應,“那又能怎樣呢?”
“老師,要怎樣你才會記住我?”許脩執拗地問。
暝暝撓頭:“不知道。”
她夾起桌上的美味湊到許脩面前,柔聲對他說:“許黑,吃吧。”
她還是沒記住他的種族,也沒記住他的名字。
但是,但是!
許脩想,這并不公平,暝暝一身白衣已經深深印刻在他的記憶中,她已經在他心裏紮根了。
她是他的老師,她就要一輩子跟着他,
一千年一萬年——直到滄海桑田變換,她都應該在他身邊,誰讓她當初多管閑事救了自己?
他如此在意她,她憑什麽對他半分印象也無?
他想要她滿心滿眼都是他,這種占有欲瘋狂滋長,直到漲滿許脩的所有思緒。
他是最貪婪的蛇,對他想要的一切都會不遺餘力追逐,面前這還未露出真正模樣的白衣姑娘也是他想要牢牢占有的目标之一。
他開始變得懂事,會主動幫暝暝整理書籍,甚至學了一手高超的廚藝來給暝暝做飯。
幾百上千年的陪伴總算讓暝暝記住了他的名字。
“許脩——對嗎?”暝暝從身後許脩的尾巴上接過一本已經謄抄整理好的書籍,渺遠迷茫的聲音傳來。
“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了,怎麽還在呢?”暝暝還盼着許脩離開的時候給她一點小小的報酬滿足她的食欲呢。
這些年來許脩也給她做了不少食物,她都禮貌地品嘗幹淨,但說實話,這家夥的廚藝不如自己。
神奇的是他做的菜肴中幾乎沒有她喜歡的那種感情味道,他是一條冰冷到極致的蛇。
許脩這個時候的聲音已經接近成年,開口便是清朗的少年嗓音,悅耳低沉:“老師,您救了我,我自然要報答。”
“我都說了,走的時候給我留些吃食就行,好了,你該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暝暝打了個哈欠,她很困,便徑直趴在了案幾上。
“我想做的事情自然是陪在老師身邊。”
許脩在暝暝身邊盤了起來,他的身形舒展,尾部竟然延伸到門口了。
他的修為已經足夠化形,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幻化出世間最俊美的男子來。
也不知道他化形之後的樣子暝暝會不會喜歡,她是人類,應當會對漂亮的人類皮囊心動吧?
就算不是真正的心動,只要有一瞬間的觸動就好。
許脩的蛇尾悄悄纏上暝暝曳地的白袍,他欺近睡眼朦胧的暝暝,朝她的脖頸處低下頭。
“老師,我要化形了。”
“嗯?這麽快,需要我給你護法嗎?”
你看,暝暝分明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她卻會第一時間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像是在意極了他。
“不需要,只要老師在身邊我就能化形了。”
許脩的蛇尾已經探入暝暝的白袍,這一瞬間,天生的欲望将許脩支配,他想要撕下這白袍,用身子纏緊她的身軀,用翕張的鱗片摩挲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他會是世上第一個看到她真正模樣的人嗎?
他抱緊她的時候她會掙紮嗎?
她就這樣孤孤單單上千年難道就沒有半分欲望嗎?她會喜歡他嗎?她會願意與他共赴這極樂之境嗎?
她……是否對他有那麽幾分的在意?
無數肮髒無措的思緒湧上許脩心頭,直到他的蛇尾即将與暝暝身體相觸的前一瞬間,暝暝終于開口了。
她的嗓音還帶着困倦的迷茫:“許脩,你靠我太近了,離我遠一些。”
“老師,我想做什麽你不明白嗎?”
許脩上半身已經化作人形,赤裸的男子上半身形堪稱完美,俊秀的下颌之上,薄唇長合似蠱惑人心的鬼魅。
暝暝勉強驅散睡意,她的身子撤離些許,像是在躲避。
——早些年她還未化形的時候在山裏覓食,像許脩這種蛇都是她的捕獵對象。
她這次出來太久,許脩一直不離開,她也就沒回山裏睡覺,現下許脩如此靠近她,她想要進食的欲望已按捺不住。
“做什麽?”暝暝總算舍得思考了,她恍然大悟道,“你如此也情有可原。”
獸類發情是很常見的現象,畢竟他們勉強也算得上同族,許脩如此可以理解。
許脩覺得暝暝可能會躲避、厭惡他,又或者……有極低概率她可能也是在意他、願意和他靠近的。
但他沒想到,都到了這種時候暝暝竟然還是以學術的姿态,包容地對他說“情有可原”。
什麽情有可原,她知道他要做什麽嗎?
她知道!為何她不躲不嫌惡他?
若是不讨厭,她似乎也沒展露出喜歡的樣子來。
許脩在原地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這還是他第一次困惑。
暝暝的袖子推了推他的身子,正好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許脩,我說了,離我遠一些,我不會和你做這樣的事。”
若是許脩靠得太近,她可能就張口先把他吃了,她不想吃他,所有有感情的生物她都不想碰——即便他們是世界上的極致美味。
“老師,我是一條貪婪的蛇。”許脩按住了暝暝的袖子。
經過這些年的修煉,他自認為自己可以壓制住暝暝。
他的這位老師似乎并不擅長修煉,身體孱弱得很,行動時總是展現出弱柳扶風的姿态,還總是一副困倦模樣。
這只是因為暝暝藏在白袍下的本體是蛇,有的時候她在許脩面前懶得維持人類的姿态,就像蛇類一樣沒骨頭似的軟下身子。
暝暝聽了許脩的的話,對他點頭,她自然知道蛇有多貪婪。
她的袖子擡起強硬的攔開許脩的手,但他已經靠了過來。
在布帛的撕裂聲中,許脩扯開了暝暝的白袍,這是他的老師。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他不在意她的真容如何。
她只是他強烈想要追求的目标而已,不論她有着怎樣的一張面龐,他都會緊緊抱住她,用他的蛇尾纏住她的身軀。
他會入侵她的身體,徹底地占有她,在之後的日子裏他會将她帶在身邊,形影不離……她只會是他唯一的所有物。
在許脩靠過來的時候,暝暝的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她所有的心神都用來控制自己對他的食欲,但他還是不知好歹地更加親密地欺近她。
她金色的蛇瞳眯成一條細縫,睡意朦胧的眼眸水光之下,如驚濤駭浪般掀起的食欲赤裸裸地呈現在許脩面前。
吃了他!吃了面前的食物!
他比自己弱小,他天生就是自己捕獵的對象。
他甚至不是人,是一條邪惡的蛇,她為什麽不能吃了他?
從他修長的人類脖頸上咬下去,折斷他的脖頸,用蛇尾将他全身骨骼全部絞斷,趴在地上細細品嘗他流淌在地的冰冷血液。
他的蛇頭掉下來的時候應當還會一張一合,仿佛在控訴她的暴行,但那又如何?
她只是——餓了啊。
萬千想象的血腥畫面化為暴虐的食欲漲滿眼瞳。
在掀開白袍的那一瞬間,許脩看到的老師真容便是這般模樣。
他以為自己的貪婪已經足夠可怕,但與自己的這位老師比起,他似乎稚嫩得有些滑稽。
她現在眼裏危險的光芒皆是對他的捕獵欲望,她——她也是一條貪婪的蛇!
許脩盯着身下的大蛇,愣了一瞬,他啞着聲開口:“老師這是……想吃了我?”
他低頭,将自己美味的頭顱湊近她的嘴巴:“那麽,請您食用。”
暝暝的身子一抖,她拼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将許脩掀開。
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也沒能讓她生氣,她拖着自己的身子離開書房,這裏不能再睡覺了。
她好困好困,只想馬上睡過去,不然就要吃一些東西。
“老師,這就是你嗎?”蛇尾人身的許脩靠在暝暝原先趴着的地方,開口詢問。
“是我,好了許脩,不要過來,我要睡覺了。”
暝暝打了個哈欠,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整條蛇爬上床榻,倒頭便陷入了沉睡。
她睡覺的時候不會做夢,無思無想無念才能徹底壓制自己那可怕的欲望。
許脩自然是跟了過來,他行動的時候,身後的蛇尾化為人腿,低頭随意将暝暝落下的白袍拾起,披在身上。
看到暝暝真身與真實性情的他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才開始繼續行動。
許脩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掌控不了她,他永遠無法像控制一個脆弱人類一樣把她日日夜夜拘束在身邊。
她困倦、漫不經心是因為她真的沒有将他放在眼裏,他在她眼裏不過是蟲豸而已。
追不到抓不住——這種求而不得的感覺仿佛鑽心的蟲,時時刻刻折磨着許脩,促使着他不由自主地接近她。
許脩來到暝暝的床邊——她果然沒把他當回事,連這樣私密的地方也沒有布下任何禁制。
許脩合衣躺在了暝暝身邊,陪着她一起睡了過去,在她醒來之前準備好了早餐。
所以暝暝醒來時看到的就是許脩靠在床邊的椅子上,還是一副俊美的人類模樣,挑唇望着她笑。
“老師,醒了?”他低聲詢問她。
暝暝慵懶地伸直自己的身子,她沒搭理許脩的話,只是湊上去嘗了嘗他做的早餐。
很意外,這早餐美味萬分,它內裏藏了些許以前沒有的東西——感情。
暝暝把早餐都吃光了,許脩察言觀色的能力很強,他看出暝暝對這次的食物很滿意。
他問:“老師,是以前的不好吃嗎?”
“和以前的不一樣。”暝暝的蛇尾将許脩身上的白袍扯了過來,這是她的衣服。
她一扯,許脩便光裸着身子了——暝暝當然不在意一條蛇到底有沒有穿衣服。
她徑直将自己又僞裝了起來,繼續詢問“你什麽時候離開?”
“有哪裏不一樣?”兩個人同時說出了不同的問題。
暝暝好脾氣地回答了許脩的問題:“感情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
“感情?”許脩笑,“食物裏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
“烹饪食物的時候寄托的感情會讓菜肴變為人間至味,這不需要太複雜高超的烹饪手藝,只需要一點純粹美好的心思就好,許脩,你這是從哪裏弄來的食物,我很喜歡。”
暝暝的蛇信子嘶嘶吐了吐,她根本沒去注意這食物到底是誰做的。
“怎麽可能?”許脩面上的笑*容僵硬些許。
“許脩,不要質疑我的嘴。”這是暝暝最有自信的領域。
她三言兩語便将許脩內心深藏的感情揭露得一幹二淨。
這感情是對她的,而她自己毫無察覺,還用這般學術理性的語言去形容它.
許脩死死盯着暝暝,似乎有些惱恨,他怎麽可能會對她有感情?
他分明是蛇啊,蛇的血液如此冰冷,如何能生出感情這樣的東西?
他對她明明就只是對某種稀罕物件的占有欲而已啊。
許脩自己也看不清的內心被暝暝看破,他不願意承認,但也不想離開暝暝.
世人皆知在那白袍學者身後多了一位形影不離的學生,替她處理所有繁雜的事務.
暝暝沒管許脩是否跟随着她,她在計劃着自己的下一次沉睡.
許脩還會給她做飯吃,那些菜肴對于暝暝來說十分美味.
許脩知道暝暝展現出的興趣不似作假,他是真的……真的愛上了她.
與占有貪婪無關,他就是愛她,這種軟弱的感情竟然也出現在他的身上了。
許脩托腮,看着不住打哈欠的暝暝,只感到一陣可怕的涼意襲上自己的身體.
感情對他來說是可怕的東西,他追求力量與地位,暝暝在他的計劃中不過是掠奪路上順帶摘下的成果而已.
但他現在就這麽看着她就覺得心髒在怦怦跳,視線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她。
若她是個普通人類姑娘,他不介意在她面前僞裝一輩子.
與她成親,當她善良優秀的丈夫,與她度過一生,他們兩情相悅好不美滿。
但——暝暝的眼中并無他,這條可愛的、該死的、善良的、他喜歡的蛇妖滿心滿眼只想着一件事——吃。
吃更多更美味的食物,把他吃了,把周遭的一切也吃了,最後天地也吃個幹淨。
若是可以,許脩也想把暝暝吞入腹中,讓她與自己徹底地合為一體,但他甚至沒有能力去勝過她。
她是一條修煉不知多少年的大妖,她的法力他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浩瀚的山海。
暝暝像一把沉重的、無堅不摧的鎖牢牢把他鎖在身邊,而他無力反抗,因為他愛她。
“感情是很可怕的東西。”許脩在某一日如此對暝暝說。
暝暝一邊吃着他烹制的食物一邊回答:“不,它是很好吃的東西,所以許脩這是你從哪裏找來的廚師?”
“是我自己。”
“怎麽可能?”這回輪到暝暝不信了,她自己就是蛇,她還不了解蛇嗎?
蛇怎麽會有感情呢?
許脩把暝暝面前的盤子拖了過來,不讓她再碰自己的食物。
他閉上眼偏過頭對暝暝說:“我明日就要離開了。”
他在一瞬間下定決心,做了某種決定。
“好。”暝暝沒有問他為何要離開,也沒問他要去哪裏,她只是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許脩知道她就是這樣的蛇,相伴這麽多年,她到最近才記住他的名字,如此可惡。
可他偏偏就是愛上了她,在他看到她真正眼睛那一瞬間,他就被她眼中藏着的貪婪欲望折服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妖呢?她比他還可怕,卻仿佛魔鬼般誘他沉淪,他眼中的欲望比他肮髒的內心更純粹,這對于他這樣的惡種來說是致命的吸引。
許脩起身朝暝暝湊近些許,但暝暝躲開了。
“許脩,你都看到了還靠近我嗎?”暝暝疑惑。
“我自然是喜歡你才靠近的。”
“又騙我。”暝暝只當是蛇類狡詐。
實際上許脩沒有騙過她,由于天性,他在她面前永遠是本真的樣子——赤裸裸的邪惡。
“離開之前要給我留一樣吃食。”暝暝對許脩說。
“不給會如何?”
“不給就不給咯。”
暝暝的回答還是這樣漫不經心,這只是她的規矩而已,自然有人不遵守,她也不會計較許多,畢竟不是真心奉上的食物也不能滿足她。
“我給你的吃食自然能滿足你。”許脩起了身,與暝暝告別。
暝暝輕輕的嘲笑聲響起,許脩知道這是暝暝在笑他不知道自己的食量。
“能讓你飽腹——即便只有那麽一瞬間,它也值得。”
許脩轉身離開了房間,暝暝則打着哈欠回了房間,氣氛都渲染到這裏了,她自然十分期待許脩給她留下的食物。
次日,她的房間裏多了一枚木匣子,許脩離開的時候沒留下什麽話,只有一樣暝暝想要的食物藏在匣子裏。
暝暝用白袍袖子打開匣子,內裏躺着一枚淡粉色的糕點,是精巧的花朵形狀,聞上去有一股奇妙的異香。
是某種奇花的香氣嗎?暝暝沒有嘗出來。
這枚糕點像是許脩親手烹制,一入口暝暝就瞪大了雙眼,睡意頓消。
到目前為止,這是她品嘗過最最最美味的食物,許脩沒有騙她。
這是什麽食材,由怎樣的工藝烹制而成?
這念頭只在暝暝的內心閃過一瞬,而後她便不再去關心它的來源。
追求得愈多,她的欲望就膨脹得愈快,當下倒不如就這麽享受這塊美味糕點。
暝暝舔了舔手指.
——
這段在脩蛇看來是漫長又美好的記憶,他與暝暝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被他牢牢記住。
它藏着千轉百回的感情與思念,皆來自于脩蛇。
但這段記憶,在暝暝口中,只變成簡單的幾句話。
“我救了他,他就留在我身邊陪了有幾百年吧,可能也有一千年,我不太記得了。”
“他化形前做的東西不好吃,化形之後做的東西有些好吃。”
“走的時候他留給我的報酬最好吃,我不知道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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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晟滿目柔情的眸子盯着那雙琥珀般的大眼,捏着她的粉嫩爪爪,霸氣道:“傻喵,吻我。”
“喵嗚~放肆!區區鏟屎官也想親我,小魚幹準備了沒有?”
“啪!”“哎呦!”
大喵一爪子糊在齊晟的臉頰之上,隐隐的有一點紅痕。
見齊晟委屈模樣,心想,那,那,勉強來一口吧!
大喵強勢捧上齊晟的臉頰,爪子按在他的胸膛,毛茸茸的大臉湊向他的薄唇。

擺爛太狠,我被宗門當反面教材了
重生無數次的宋以枝直接佛了。
每一世都改變不了死亡的結局,宋以枝決定,擺爛!
別人在努力修煉飛升,宋以枝在地裏除草澆水。
新一輩的天才弟子在努力修煉,宋以枝在烤鳥。
氣運之女在內卷同門,宋以枝在睡大覺。
在最大最內卷的門派裏,宋以枝當最鹹的魚。
最後,擺爛太狠的宋以枝被制裁了。
落入修煉狂魔之手,宋以枝以為自己要死,沒想到最後過的…還算滋潤?
“五長老,我要種地。
”
“可。
”
“五長老,我要養鵝!”
“可。
”
……
在某位修煉狂魔的縱容之下,宋以枝不僅将他的地方大變樣,甚至還比以前更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