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口
第41章 第四十一口
“你不知道那是什麽?”陸危側過頭看暝暝。
他想, 她真是一條蛇啊。
就算他不是脩蛇,也知道脩蛇将身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她。
這是脩蛇的枷鎖,割舍愛意之後,他成了後來殘暴無度沒有任何弱點的大妖脩。
“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暝暝的吐字很柔軟, 但透露出一股堅定的冰冷,
“他不是我的同道中人, 我不會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他要的是無數的追随者,而我不可能追随他。”
“他是他,我是我, 永遠不可能是同道。”
“他離開我是注定的結局。”
這也是後來她在神妖大戰中與脩蛇無數次交手卻也沒有表明自己身份的原因。
本就殊途,何必相認?
他們的因果應該在最後脩蛇贈給她的最後一份食物中了解。
他不過是她的學生而已。
她一向是記不住自己教了什麽人, 蒼梧有綿延千萬裏的桃林,誰又會獨獨記得其中一株。
“我以白衣的形象行走世間, 直到我的食欲膨脹到壓制不住, 我就回家睡覺了。”
“脩蛇給我的那枚糕點太好吃了,我一覺也不知睡到了什麽時候,可能有幾千幾萬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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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蘇醒的時候,妖族與人類的矛盾已經來了無法彌合的程度,此界各地都在爆發戰争。”
“就在這滿世界的喧嚣裏,我見到了我的第二位母親, 因為她我有了人形。”
——
曾經暝暝與玄凰、玄商生活的小村莊經歷滄海桑田的變幻, 這裏已變為湖泊,唯有湖泊中央的一株上萬年的白梅樹還在靜靜盛放。
樹下有許多墓碑, 自玄凰始,這裏是玄凰玄商一脈死後埋藏之地。
玄商的妻子姓名為青月, 後來,“青”這個姓氏便流傳下去,未曾斷絕。
此時,一艘大船在通往祖陵的湖面上航行,有一人立于船頭,長長的華貴裙擺被風揚起。
“王上,當真要舉行祭祀嗎?所謂白衣不過是一個傳說,您現在也有相信傳說了嗎?”
“妖族逼迫得緊,我們的國土正在一點點被蠶食,在長宵國的身後沒有任何盟友。”
“盟友,聽說鄰國的國主想要求娶您,若是您應允……他必會出手相助,與國主您一道抵抗妖族,到時我們長宵與他聯合,成為更大更強盛的國家,抵禦妖族也更有底氣。”
“求娶我,然後等着我将整個長宵國拱手奉上嗎?你忘了是我給你取下奴隸枷鎖的嗎?”
“所有人族國度裏,只有長宵國沒有奴隸,這裏不知道收容了多少從其他人族國家逃來的奴仆——他們與所謂的王公貴族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母親的孩子。”
“長宵國的存在觸及那些國主的利益,他們自然不願伸出援手,與我成婚似乎是更快捷的手段。”
“被其他國家蠶食,整個長宵國就成了他們的奴隸。”
青離邁步走向大船的前端,她分明是一個徹底的凡人,此時卻望着這片沉默了不知多少年的綿延山脈說:
“這裏是白衣的家鄉,我願意以鮮血為祭,奉上我的性命去追求這虛無缥缈的傳說。”
“王上!”青離身後的臣民齊齊朝她跪下,以示尊敬。
青離現在的身份自然與他們不一樣,若是選擇與現在的其他人族國家聯盟,她依舊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
只有被她護在身後的這些臣民會再次淪為沒有尊嚴的奴隸。
以一己之力廢除了奴隸這一身份,并且堅持了這麽多年,長宵國已成為人類聯盟中的異類。
其他所有國家都希望長宵消失,被妖族踐踏,又或者是被人族吞并。
總之,這樣妄圖挑戰這綿延上千年制度的國家,本就不該存在。
大船航行時,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船底之下,有一條連綿的水線蜿蜒而過。
剛蘇醒不久的暝暝出來覓食,一出來就見到了這樣的場景。
站立在船頭的青離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是……玄商的後代,模樣與當年越過田野奔跑來抱住玄商死去身軀的姑娘有幾分想象。
一覺就這麽多年,暝暝對外界很是陌生,但她偷偷潛入大船底倉的廚房,偷吃了好些東西,覺得人類的廚藝也有所進步。
暝暝酒飽飯足後,大船也靠了岸。
暝暝從水裏探出頭去,看到當初玄凰與玄商的墓碑都保存得完好,這什麽長宵國的國主果然是他們的後代。
在這樣的時代,所謂祭祀總是與獻祭脫不開聯系,其他國家祭天告慰神明時會用人牲。
長宵國召喚白衣的祭祀儀式中,也離不開獻祭,這是古時候傳下來的規矩,有神性的色彩,沒人敢違背。
青離也遵循了這樣的舊俗,但她沒有選擇獻上奴隸的生命,她選擇自己走上祭壇。
在無人的祭臺之上,她站在白梅樹下,割開自己手腕,鮮血如雨流淌而下。
長宵國究竟是來到了怎樣絕望的境地,才讓她連鬼神之說也相信了?
在鮮血流淌時,青離站在墓碑前,對着已經死去的親人說出自己內心的秘密。
“我該如何呢?”青離跪在墓碑前,輕聲說,“真的要将長宵國拱手讓人嗎?被吞并國家裏的國民只會被奴役,不止是他們,這一代……下一代,他們不會再有未來,
青離擡頭,對着虛空自言自語:“當年的白衣也是從這裏走出去的,幾千年了再沒人見過她的身影,傳說她是一位善良悲憫的女子,若她得知自己的故鄉即将遭受這樣的大難,會出來幫助我們嗎?”
青離此話并不是空穴來風,當初暝暝确實幫助了人類許多,只手便能将即将吞沒城池的山石給震退回去。
暝暝聽着青離說的所有話,兀自開始思考,當年即将被山石毀去的城池……也是玄凰後代所在的地方。
她有意無意地一直在守護着她的後人,如果他們的後人都死光了,這片土地便不再會有他們的親人前來祭拜了,那該多孤單。
可她是妖啊,他們會信任自己嗎?
暝暝在樹冠的濃密處探出腦袋,她只思考片刻便得出了答案,她要幫助青離,若是青離不接受她就離開。
“我不食人。”瞬息之間青黑色的巨蛇從白梅樹上爬了下來,她的尾巴一卷,便将青離的傷治好了。
這位王上看到暝暝竟然沒有被吓得尖叫,她安靜地看着暝暝說道:“妖族果然入侵了這裏。”
她拔出腰環着的佩劍,毅然決然朝暝暝走去,顯然是準備守護這片祖先的故土。
但下一瞬暝暝道:“我是你要找的白衣。”
青離笑:“妖族狡詐。”
“當年我是妖,現在我還是妖。”暝暝的身軀盤在玄凰的墓碑上,安靜地述說自己的目的,
“我與你的先祖……有些淵源。”
“我睡了幾千年,外面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但你祈求我降臨,我正好聽到了,我就出現在你面前。”
暝暝的蛇信子嘶嘶吐着。
暝暝的身形微動,跳到青離面前幻化出自己之前僞裝的白袍,與廟堂裏的塑像一模一樣,
青離怔然望着她,無法相信人類虔誠信仰那麽多年的、近乎神明的人物竟然是一條蛇。
在目前人類的認知中,還沒能化形的妖族大多法力低下,而當年的白衣分明如此強大。
暝暝剛睡醒的時候注意力很是集中,也沒困得迷迷糊糊,她很快将自己的來歷告訴了青離,并且表達自己想要幫助她。
青離從震驚中冷靜下來,思考許久,她答應了暝暝對她的幫助。
對于人類來說與妖族合作簡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青離看來,與其讓自己國家的後代被他人奴役,不如去謀求這一點微乎其微的希望。
暝暝并不十分通曉人間事,她沉睡幾千年,人間規矩也早已換了幾遭。
青離答應與她合作之後,趁着祭拜先祖的幾天時間教會了她人間道理,并且告訴她應當有個人身。
當初身披白袍的僞裝早已過時,随時可能會被發現。
“人身?”暝暝歪頭好奇,“那有些醜,生着多餘的四肢,還會阻礙行動。”
她懶洋洋地趴在青離房間的軟榻上,表示此事的艱難。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青離也發現暝暝的性子更像純真的孩童,她的思考邏輯更像一只純正的野獸。
于是青離微笑地耐心對暝暝解釋:“你要在我長宵國掌權,必須要名正言順,理由我自然想好了,我就聲稱我回朱卷祭拜先祖之時夢見先人白衣,有感而孕,然後便有了你,只是要委屈你這段時日當我的孩子了。”
“孩子?”暝暝再次接觸了這個久違的詞彙,她想到了玄商與玄凰。
親情是維系人類關系的一種重要情感,以前暝暝與玄商同吃的食物中就有很多親情的味道,現在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紐帶也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母女……親情……很重要。”暝暝定睛看着青離,“王上,你要将這根紐帶放到我的身上嗎?”
青離一愣,她沒想到一位冷血的蛇妖竟然能在意人類的情感。
“或許沒有。”一生都未曾與某一人産生愛情,更遑論生育的青離繼續對暝暝解釋。
“我們的關系只是騙過他人、掩蓋你蛇妖身份的手段。”
暝暝點頭,她盤在了青離的面前,接受了她的提議。
她從未化形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變為人類後會變成什麽模樣,她告訴青離自己需要一段時日來化形。
就這樣,青離國主離開故土的時候,懷中多了一個襁褓。
她對外聲稱是得到了當年白衣的感召才孕育了一個孩子。
她是一個國家的王上,再加上人類對所謂仙術并不陌生,所以很快接受了這個說法,并且都在期盼着小公主的誕生。
但這消息傳到了他國,自然引來了許多風言風語、
有說青離早已與身份低微的賤民私相授受,這次借着祭拜先祖的名義,就是要避開外人的眼光将這個孽種生下來。
冠以逢仙白衣之名,不過是蹩腳的借口罷了,哼,白衣銷聲匿跡已久,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哪裏還會有什麽消息。
青離帶着暝暝回長宵的時候,她還在化形的過程中,一直保持着一枚蛋的形态。
看着自己保護多日的蛇蛋,恍惚間青離以為自己當真懷了一個孩子。
幾日後,暝暝化形成功,以人類幼年的形态誕生。
為了不露出破綻,她十歲之前形影不離跟着青離,許多國家大事與決斷都是她暗中告訴青離,
但脫離自己職責後,暝暝依舊是一位天真不谙世事的蛇妖,
青離時常感到好奇,這條蛇分明在紅塵裏走過了好幾遭,為何還能保持這副赤誠模樣?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暝暝這麽多年一直想的只是如何填飽自己吃上更多的美食。
所謂的白衣濟世,也不過是她模仿玄商用以消遣的手段罷了。
現在扮演一國公主,挽救整國人民于危難,這件事對她來說也很有趣,能夠短暫地轉移她的食欲。
青離發現這位蛇公主這麽多年只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吃。
她吃遍宮中的所有美食,還搜羅其他地方的美食。
當然,這點小小的口腹之欲青離還是能滿足她。
有的時候,她也會給暝暝下廚做菜,味道自然比不上宮中的大廚,暝暝卻也吃得津津有味。
不過,随着暝暝的長大與青離的逐漸老去,青離意識到暝暝需要一位新的代言人,等她再過幾十年老了也有人替暝暝與世人相處。
不然以暝暝這樣的慵懶性子,暴露也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她張羅着為暝暝選一位極致忠誠的守護者。
長宵國在暝暝的指導下,收服了一塊妖族與人族混居的混亂之地。
在那裏原來的王族被當成奴隸,世代奴役。
原本這樣的偏遠蠻荒之地在暝暝的計劃中不能太早收服,不然管理上需要花很大的功夫。
但暝暝偏偏喜歡一道從那裏傳過來的美食,所以将這處黑暗之地當成了最近的目标。
青離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這座城裏被救下的無辜之人一定會将解救他們的人當成唯一的救贖。
所以她第一次沒有領兵出現在衆人面前,而是将攻入城池的主帥重任交給了暝暝,長宵其他的臣民只會以為這是正常的權力交接,
青離将她的目的告訴暝暝,讓她去城中尋找一位自己信任的對象,未來他會代替她幫助掩飾暝暝的身份與外界交流。
暝暝問:“母親,我要如何找?”
她做起事來一絲不茍,連稱呼也時時刻刻都到位,她一雙淡漠的眼瞳看向青離,說出最親密的稱呼——“母親”。
在暝暝開口的那一瞬間,青離恍惚間以為自己當真有了一位女兒。
這些年在與暝暝的交流中,她也知道了暝暝對食物的美味程度自有一套自己的标準。
于她而言,富有人類情感的食物就是美味的食物。
“我以前似乎救過一些不好的人。”暝暝并非不知許脩等一些人或妖就是普世意義下的壞人,她只是不在意而已。
青離了解暝暝,她雖然懵懂,但唯有一件事不會出錯。
“暝暝,去找吧,找最美味的那一個人。”青離對暝暝說。
暝暝側過頭去,躲開青離的視線,掩藏眼中一閃而過的貪欲。
找一位她覺得很美味人在自己身邊留幾十年上百年?這種行為對于人類來說算是什麽,豢養食物嗎?
總的來說,雖然不能吃,但尋找美食的過程是愉快的,所以暝暝欣然接下這個任務。
這個時候她只是十歲出頭的人類少女,穿上輕甲也感覺沉甸甸的,纖細的手緊握長宵國的戰旗也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與這般模樣完全不一樣的是她在戰場上的冷靜應對,輕松便将那片黑暗之地的守城大軍擊潰。
攻陷城池之後長宵的軍隊照常接管城中秩序,暝暝則趁保護自己的長官不注意,溜進了混亂的城中。
在這樣一片黑暗無度的城池中闖入一位白衣的漂亮小姑娘,就仿佛羊羔進入了羊群。
街道兩旁呆滞的、瘋狂的、驚恐的人與妖盯着暝暝,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撲倒。
但混沌邪惡如這些人對于危險的感知才最接近野獸般的敏銳,他們看出暝暝才是他們之中最瘋狂的野獸,所以猶豫着沒有靠近,甚至四散奔逃。
在黑城的最底層居住的是這裏曾經的王族,最年輕的王族後代即将被打上奴隸的印記。
他生來便有殘缺,目不能視,一切只憑本能行事。
被枷鎖壓制着的陸野低垂着頭,看似乖順,實則打算拼上這條命也要讓傷害自己的人付出代價。
他像是一堆即将焚燒殆盡的餘灰。
就在那火紅烙鐵即将落下來的時候,陸野嗅到了淡淡的白梅香氣,還有尖銳刺耳但小心翼翼的推門聲。
暝暝腦袋在地牢的生鏽鐵門後伸了出來,在靠近陸野的時候,她的呼吸急促了好幾分,心也激動得跳得更快。
她找到了美味的食物,這讓她異常興奮。
地牢的行刑官在看到暝暝的那一瞬間就吓得停住了手,他感覺到危險即将降臨。
這種食欲比純粹凜冽的殺意更可怕,殺意代表二者還是平等的存在,但食欲與掠奪欲代表着這種欲望的主人只是單純地将他們看做更低等的食物。
暝暝看向黑暗中央的陸野,她找到了這座城裏最美味的人類。
在未來的幾百年裏,她會……豢養他。她不會吃他,在此後的時光裏她将時時刻刻活在致命的誘惑中,如此痛苦卻也如此歡愉。
暝暝無視周遭的行刑官,她一步步走到陸野身前。
不染塵埃的白鞋踩上火紅的烙鐵,将火花踩碎,她再踩過火盆與尖銳的刑具,所有的酷刑被她一一踩碎。
最後,她俯身低頭,一雙纖細的手将他脖子上的枷鎖徒手掰開。
那股隐約白梅香充斥在陸野的呼吸間,暝暝俯身,在他耳側輕輕嗅了嗅。
無視他滿身的污泥,她的舌尖點在唇上,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道:“我找到了——最美味的食物。”
她将僵硬在原地的陸野抱了起來,将他扛在自己的肩頭,動作與當初玄凰扛那頭死鹿的樣子一模一樣。
當她的食欲與注意力都放在陸野身上的時候,地牢裏的其他行刑官終于回過神來。
他們不敢相信竟然是一個小女孩沖了進來,他們拿起武器或是用法術朝她攻擊,而暝暝只是抱着陸野往外奔跑。
一路上,她随手掀翻無數道致命的攻擊與惡意,只是全心全意地用力抱緊他。
這一段路給陸野帶來了極大震撼,他目不能視,只能聽到周遭城牆傾塌的巨響與城中人的咒罵聲、驚叫聲、哭泣聲。
更真切親近的聲音是暝暝的呼吸聲,從始至終她的呼吸都帶着急促的節奏,但十分平穩,與她的心跳同頻。
她冷靜得就像是某種非人的物件,更像是……精密運轉的機械?
但她的身體不似機械堅硬,反而柔軟得不像話,身上帶着淡淡的白梅香氣,清冷無雙。
就是這樣弱小的一個小姑娘抱着他奔過傾塌的城池,奔過戰火與無數危險,奔出永無天日的黑暗。
不像是某種柔軟的救贖,更像是蠻橫霸道的占據,他将從一個牢籠步入另一個令他甘之如饴的牢籠。
“這孩子看不見。”禦醫給陸野看了病,他身上所有的傷都可以治好,唯有天生的目盲無法治愈。
在他面前青離如此對暝暝說,她希望未來輔佐暝暝的人是健全的、有能力保護她的。
“母親,可他最好吃。”暝暝盤腿坐在床上,她從回來之後就抱着陸野不撒手。
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她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着他的長發,平靜說道。
“如此麽,我相信你的眼光,可他真能承擔起保護你的責任嗎?”青離自然不會違逆暝暝的意思。
她稱她一句母親,可她依舊是那位無所不能的大妖。
暝暝面上出現淡淡的笑容:“我不需要保護。”
卧在他懷裏的陸野想到了她抱着自己沖出城池時聽到的聲音,她的心跳聲那麽穩那麽穩。
“好,但他需要接受你的身份。”青離沒有再過問此時,她相信暝暝能将一切做好,這是她的選擇、
“我是蛇。”暝暝冰冷的手指撫上少年冰冷的臉頰。
“我與母親的先祖有些淵源,我來幫助她的國家渡過難關,但她老了,以後不能再替我掩飾了,所以她讓我找一位新的夥伴——具體應該叫什麽呢?我不知道,總之,我需要一位不那麽笨的人類陪在我身邊,替我保守這個秘密,抱歉啦,我确實不太會當人。”
暝暝認真詢問:“你怕我是蛇嗎?”
“蛇?”陸野的聲音出奇沙啞。
暝暝的指尖在他唇上一點,便有汩汩清水流淌下來,少年伸舌舔了舔,聲音清潤不少。
“城中也有很多妖,妖與人……都是差不多的。”
“自然是差不多,我們都是生長在天底下的生物而已。”
暝暝的素手一下又一下地理順懷裏少年的黑發,她的動作溫柔至極,然而眼瞳卻帶着冰冷的平靜。
“你願意嗎,守護我……我可能不太需要守護,嚴格來說你要替我守護這個秘密,在我不便出面的時候做我的發言人,就像現在的母親一樣。”
“好。”陸野答。
“我該也叫你母親嗎?”暝暝低頭問,她的墨發落在少年臉上,撓得發癢。
“不用。”陸野答。
“那叫什麽?”
“以後再說。”陸野答。
轉瞬間七年過去,曾經的少女已高居宮殿之上。
暝暝身着厚重的宮袍在殿內打哈欠,這些年來這位長宵國的傳奇公主在整個人界已經赫赫有名,其間不斷有世家公子向她遞來婚約,都被長宵國拒絕。
現在長宵的國土與實力已不容小觑,也是人界一脈強大的勢力了,不必再像當初一樣面臨滅國的風險。
這一切的轉折點都在青離的女兒降生,這位傳奇的公主沒有父親,更像是幾千年前白衣神仙的轉世。
她執掌長宵國大權之後,長宵國運更是扶搖直上,将妖族與虎視眈眈的人族打得節節敗退。
近幾年來,不僅是這位青冥公主令人聞風喪膽,她手底下的一位戰無不勝的将軍陸野更是可怕。
他不僅修為高,軍事謀略也強,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無不勝。
許多人都說長宵有現在的實力都是因為幸運招攬了這麽一位人類強者。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陸野的所有知識與修煉功法都是暝暝教的,沉睡千年之後,她幹起自己的老本行也得心應手。
“公主教過很多人?”陸野提筆在紙上寫字,這是暝暝給他布置的作業。
暝暝坐在書房的軟榻上懶懶擡眼,“嗯”了一聲。
她是蛇,變為人形也忘不了自己的本性,随時随地都想靠着某種東西。
“我是最聰明的嗎?”陸野會問她很幼稚的問題。
“記不得了。”暝暝的記性說不上太好。
将一本晦澀的書完全背下來的時候,陸野問暝暝:“公主上一位教過的學生用了幾日背好?”
“半日”回答這種具體問題的時候,暝暝的記性又出奇地好。
陸野背完這本書也是半日,他想,原來他并不是她唯一的厲害學生。
暝暝在他面前不必僞裝,所以蛇尾從裙底下探出,在地上掃啊掃。
直到有臣子求見,陸野才俯身把她的蛇尾撿起塞回裙下,低聲道:“公主請把尾巴收好。”
暝暝擡眼靜靜看着他問:“你不是看不見嗎?”
“有細微的聲音變化。”視覺對陸野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我該想個辦法治好你的眼睛。”暝暝撓了撓自己的下巴。
暝暝只是随口的一句話,陸野只當做是她在哄騙自己。
但他後來陪着她閱遍群書,走遍群山,嘗遍百草,耗費了無數精力為他尋找恢複光明的藥材。
暝暝在最險峻的山崖裏叼起了一朵花,也不管有沒有毒,直接嘗了一下。
把藥材吞入口中嚼嚼,暝暝只覺得好苦,但這是她一直在尋覓的藥材。
将藥方的最後一位藥材找齊全,她在山崖下方朝陸野伸出手。
他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臂,掌心灼熱,他輕松把她拽了上來。
暝暝撲進他的懷裏,将手裏的一朵花塞到他面前,白梅的香氣混合着藥材的苦香刺激着陸野的感官。
“是藥,給你治眼的藥。”暝暝用白绫覆着藥膏貼在了他的眼睛上,
“陸野,我該叫你什麽?”
“我為公主沖鋒陷陣,自然該叫……”陸野自己也想不出詞語來。
“将軍?”暝暝雙手覆在他的雙眼之上,低聲問。
“好,将軍。”陸野擡起頭。
他的唇瓣拂過她的指尖,仿佛一個意外的親吻。
他知道暝暝只是妖,她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
“我的将軍……”暝暝呢喃着這個詞彙,只覺得它與這個詞語不一樣。
她感覺到又有一種情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它有些熟悉,但又陌生。
這與當初玄商指着他妻子墳墓時一閃而過的情緒有些相似,也像當初許脩離開時候留給她的美味糕點。
啊對,她總算是想起了許脩。
現在妖族聲震四野令人類畏懼不堪的妖王似乎也叫許脩。
她與他也曾有過幾次戰役上的交鋒,她罕見地沒有大獲全勝,只是艱難取得了勝利。
暝暝的思緒暫時飄遠,片刻的沉默也讓陸野警惕:“公主在想什麽?”
“在想味道。”暝暝擡眸,注*視着陸野覆着白紗的眼眸,“你的味道。”
“公主若是好奇,嘗一嘗便知。”如鬼使神差,陸野說了這麽一句僭越的話。
暝暝咬了咬唇,拒絕:“将軍,我不想嘗。”
陸野的指尖一顫,他倒是會錯了暝暝的意,低下頭去。
他出身低微,卻存着那麽一點微小的願望,但若暝暝不願,便說明她并沒有這樣的心思。
所以,至此之後,陸野對暝暝再沒有超過職責之外的行為與言語。
這一切暝暝都不知曉,她是蛇,幾乎無法感知所有的人類情感。
兩人就如此生活了幾十年,陸野開始修煉,至青離暮年時候,暝暝與陸野仍舊是年輕時的鮮活模樣。
生老病死是人類總要經歷的階段,青離将長宵國交給暝暝,再無遺憾,這條蛇妖将這個人類國度治理得很好。
青離垂暮的床榻前,暝暝低眸呼喚她母親。
青離扯起幹澀的唇角笑了笑說:“我未曾愛上過任何一位男子,暝暝,很難想象我居然會有一位女兒。”
暝暝的手指拂過她幹枯的頭發,想起自己剛剛有人形的時候還是一位孩童,就是青離拉着她的手,在黃昏的鏡前為她紮好漂亮的發髻,鬓邊戴着漂亮的珠花。
青離是暝暝化形之後看到的第一位人類,這是她的……母親。
她年輕時的輪廓與玄凰有些相似,是不是她未曾見過一面的老年玄凰也是她這般模樣呢?
她皺縮成一顆快沒有生氣的老核桃,曾經豐潤的面頰上皺紋橫生。
但那雙眼眸依舊明亮,還含着對這個世間的不舍——為什麽不舍呢?
“我離開了,暝暝以後就不必喊任何一個人母親了。”青離笑,“像你這樣的大妖,喚我母親也是委屈你了。”
母親這個代號對于暝暝來說沒什麽特別的意義,于是她搖頭。
“好了,好了,暝暝,我睡一覺吧。”青離的眼眸終于是閉上了,她老死在了暝暝的面前。
——
“我有兩位母親,她們最後都在火焰中燃燒,身軀化作飛灰,就像冬季裏的大雪。”
暝暝在青離的墓碑前倒下一杯祭奠的酒,陸野守在她身後,這是他第一次在這位蛇妖公主的口中聽到類似人的話語。
“我睡一覺,玄凰就不在了,玄商也變成一個小老頭,他還像以前一樣會給我整理脖子上的粉色圍巾,可他不知道他的動作已經很笨拙了,手指一直在抖。”
暝暝自言自語,她感覺到有一種複雜的思緒正在占據自己的腦海。
它是什麽?她找不到答案,所以在不住呢喃着思緒裏閃過的瑣碎片段。
陸野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暝暝,她口中竟然吐出了兩個人類的名字。
原來……原來像她這樣冰冷的蛇妖也會懷念某一個人類嗎?
“母親……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玄凰的墓前,她很絕望但也很堅定。”
“我看過很多人類的故事,她确實像一位母親,但她甚至沒有成親過,但那又如何呢?她是我的母親。”
“她還是長宵國很多人的母親,那些逃難而來的奴仆在我們所掌管的土地上能夠站直脊梁。”
“現在,她不在了。”
暝暝回眸看向陸野:“将軍,你也會這樣嗎?”
“公主,我已修煉,若公主願意,我可以陪伴公主永生永世。”陸野低眸回答。
“永生永世,好漫長的詞語,将軍,我睡一覺便是千年萬年。”暝暝打了個哈欠。
“我會等公主千年萬年。”陸野繼續答。
“你和我見過的其他人類都不一樣,他們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玄凰想要玄商平平安安,玄商想要教化更多的人類,青離想要自己的國家繁盛國民安康,還有別的人……他們追求金錢物件名利權力,又或者是具體的某一個人……虛無缥缈的感情。”
暝暝疑惑地看向陸野:“我的将軍,你想要什麽?”
“我的願望就是我的職責。”陸野答。
“人類真有趣,竟想要保護蛇妖一輩子。”
暝暝的身子一歪,她放松下來,雙腿化作蛇尾。
“我現在感覺自己很奇怪。”暝暝迷茫地自言自語,“母親不在了,有一種很奇特的思緒在打擾着我……”
“公主,這是感情。”
“我也會有感情?”暝暝檢驗自己疑問的速度很快。
她呆呆地跌坐在地上,蛇尾擡起,湊到自己的唇邊,她張嘴嘗了一下自己的味道。
在這一瞬間芬芳的味道傳來,她的利齒往下按,陸野朝她撲了過來,一只手試圖擋在她的蛇尾面前。
然而暝暝的蛇牙穿透自己的尾巴,直将他伸來的手也戳破了。
兩人滾燙與冰冷的鮮血汩汩往下流,淌在厚厚積雪之上。
暝暝愣了一下,方才她一瞬間的貪婪壓倒自保的本能,她連自己的身體都可以毫不猶豫咬下。
這就是蛇。
她歪頭看向陸野,眼中濃郁的食欲依舊沒有消退,這種眼神對于人類來說是極端可怕的壓制。
但陸野迎着她貪婪的眼神,漠然的黑眸依舊堅定地将她整個人納入視野中。
他永遠看着她,他的眼中永遠有她——貪婪、瘋狂、無度,這就是她。
暝暝在陸野的眼中看到真正的自己,她的手擡起,想要攥住陸野受傷的手指,卻猝不及防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公主餓了,想吃什麽直接吃便是,不必嘗一嘗自己的味道。”陸野抱着她往外走。
暝暝此時的蛇尾蜷起重新化作人腿,腳踝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
她吃下去的食物是徹底的吞噬,是徹底剝奪這件物品的存在,所以這傷并不能依靠她自己的法力恢複。
“我也這麽好吃。”暝暝輕聲笑。
她的視線落在陸野淌血的手上,面前的人類比她自己的身體更加美味,這是她遇到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暝暝側過頭,偷偷把自己嘴角屬于他的血舔去。
她以為陸野沒看到,實際上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是的,陸野一直都知道自己懷中抱着的這位公主殿下是一位徹頭徹尾的怪物,她的平和溫文是竭力壓制天性後的僞裝。
她分明如此貪婪,卻在用盡一切辦法壓制自己的欲望。
陸野低頭給暝暝上藥,她的人類皮膚之下是異化的蛇骨。
他低着頭,沉默不語,暝暝也不說話,腳上很疼,但她對于痛覺的感知并不敏銳。
占據她思緒的是不斷湧現的食欲,這種欲望比身體的疼痛更加強烈。
她的視線只是停留陸野受傷的手背上,直到他給自己腳腕纏好繃帶之後,她才猛地伸出手,動作與氣勢仿佛捕獵,但也只是抓住了他的手。
雙唇貼在他被自己傷的手背上,再次溢出的鮮血盈滿口腔,将暝暝淡色的唇也洇出些許血色。
陸野的手指屈起,第一次對她露出了笑容,他說:“公主,不疼。”
暝暝想,人類真是天真,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觊觎他,無關色欲□□,而是單純的食欲。
人與妖族之争逐漸失控,大有要将天地傾覆的趨勢,這樣的混亂讓天上的神族終于看不下去。
他們打算終結這場鬥争,卻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控制事态的能力。
有些人類與妖族都太過強大,以至于可以威脅到他們這些天生便有自然神力的神族。
為了壓制瘋狂的妖族,神族只能與人族合作。
神、人、妖,這些存在對于暝暝來說都是一樣的,人族廟堂舉行盛大的祭祀之後,身為主持者的她見到了神族。
在見到這些天人的第一眼,暝暝的心底下就閃過詫異。
這些神族竟然無法對她産生誘惑,他們像是自然界中完全無法食用的石塊與金屬,內裏沒有任何生命的流動。
他們是完全無法食用的,沒有生命的,但他們卻有自己的思考與智慧。
這種全新的生命讓暝暝感到驚奇,所以她呆呆地看着這些神族,而她驚訝的眼神在神族看來也只是凡人對他們的敬畏而已。
天界戰神燕山月入住長宵國首都,與人族共襄禦敵之策。
暝暝身為長宵國的國主,騎在青鸾之上,搖曳過長街,身後恭敬擡着冰冷沉重的神位。
身邊的這些神明與人類對妖族深惡痛疾,卻不知現下這位站在人族至高至明處的長宵國主就是妖。
為了迎神族,長宵國都內建築九十九層高塔。
本是戰時,國內資源緊張,暝暝的這座高塔說是感召神人之力,一夜之間高樓平地起而建造,實際上這是暝暝自己耗費妖力建造,
那日天月高懸,她爬在燕月塔頂,挂上最後一盞琉璃燈。
暝暝回頭看着守在自己身下的陸野,忽然松了自己的力氣,墜入他懷中。
建造這座高塔已耗費她太多的妖力,再過數十年,她不再有能力壓制食欲,就要進入漫長的沉睡。
她靠在陸野的懷中,語氣帶着無盡的倦意:“待人妖之戰明了,以後的長宵國就交給你。”
“你呢?”
“我困了。”
“我等你。”
“我一睡就是千萬年。”
“千萬年也等,我會長生,直山枯海竭。”
“人總是追求長生。”
“長生……”陸野低頭,将自己的額頭抵在暝暝的頭頂,“公主,長生只是為了你。”
在這一瞬間,暝暝忽然開始想象自己深藏在巴山最隐秘處的小窩裏多出一個人的模樣。
那個小山洞裏沒有太多人類的東西,她睡覺的時候,頭上就枕着玄商給她織的粉紅色圍巾。
——
幾日後,燕山月抵達長宵國都。
“青冥。”第一次有人直呼暝暝的這個名字。
燕月塔上,暝暝看了一眼燕山月,等他先說話。
這神仙寡淡無味,在這一刻她的食欲也被壓制到最低,所以她也不排斥與燕山月交流。
“你與許脩有多次交手,可曾了解他?”
“他?”暝暝雖然曾與許脩共同生活過上百年,但她并不了解他,她從未關注過他。
所以她搖頭。
“許脩只在你手下吃過敗仗。”
“不過是兵家計謀,以山河為棋局對弈而已,他棋藝更弱一籌罷了。”
“人族并不缺乏高明的弈者,但他無情。”
暝暝倒是記得,許脩看起來挺好吃的。
她不知道的是許脩那僅存的一點屬于生物的情感全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他離開時候,将自己的一顆心送給她吃了,再之後,他就有類似神明的冰冷堅硬了。
與神明不同的是,神與天地同生,不會想要毀去這片大地,許脩與神明相反,他有的只是冰冷的掠奪與毀滅。
“許脩必須要死。”燕山月對暝暝說,暝暝點頭。
而後燕山月說出自己的計劃:“傳聞千年之前許脩曾與人族賢者白衣有過一段淵源。”
暝暝半眯的眼睫擡起,來了精神。
“傳說中你承白衣感召降生在長宵?”燕山月說起暝暝的故事。
暝暝繼續點頭,有些警惕,對方難道在懷疑自己與白衣的關系嗎?
但燕山月自顧自地給她解釋起來。
“這是很聰明的政治手段,以神人為自己的出現做合理化的解釋,既能讓民衆信服,也能讓你的母親掩蓋那些皇宮之內不可說的秘密。”
“秘密?”暝暝猛地扭過頭來,她盯着燕山月說,“我的母親沒有秘密。”
其餘人揣測青離,是因為他們的眼界如此,但九天之上的神族也如此想,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往後退了幾步,忽然對燕山月道:“天上天戰神之名聲遍四野,我等一介凡人不知可有機會領教一二?”
她運轉法術,袖袍卷起狂風,領着燕山月一起燕月塔上往下墜落,眼中出現些許怒意。
她不能接受有人如此構陷青離。
私事?還能有哪些私事,無非是那些無聊的男女之事。
但青離一聲從未對某一名男子有過感情,她若喜歡誰,必定會堂堂正正地與之成親。
燕山月笑,他身後拔出長劍,竟然真的允了暝暝的邀請。
在下落的短短一瞬中,兩人過了幾招,燕山月感受到這長宵國國主身體裏蘊含的巨大能量。
世人只知道她麾下那位最忠誠的陸野将軍所向披靡,是舉世無二的修煉者,甚至有比肩神族的實力。
但他沒想到這位被他保護着的長宵國主竟然有更強大的力量。
兩人過招,動作都很收斂,但也在王宮內引起了巨大震動。
陸野趕來,便見暝暝與燕山月的拳劍相交,身影相偕墜落。
在落地的前一瞬間,燕山月收了攻勢,順手将暝暝的手腕抓住将她護着從容道:
“先前還懷疑國主殿下與白衣的關系,現下是我誤會了。”
方才暝暝展現出的怒意不似作假,看來青離真的是她母親,那麽他接下來的計劃可以順利實施了。
燕山月手一松,陸野将暝暝護在身後。
燕山月繼續道:“據我所知,許脩曾是白衣的學生。”
陸野知道暝暝的身份,他知道她就是白衣。
燕山月此言一出,他斂下眸中的驚訝,只靜靜聽着他們的對話。
暝暝在他身後攏着自己的袖子,方才在落下時,她的一拳結結實實砸在了燕山月的臉上。
這是她第一次對沒有食用價值的東西出手,畢竟只要她沒有得失心瘋,她斷不可能對山裏的随處可見的石頭出手。
她對燕山月“嗯”了一聲。
“根據神界殘存的記載表明,許脩對這位老師似乎有些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
“他殺了她。”
白衣突然不見蹤影,也只能用她死了來解釋,在旁人看來,罪魁禍首很可能就是脩蛇。
暝暝眯眼:“?”我只是睡了,不是死了。
“許脩原形是脩蛇,它的特點就是有不斷膨脹的權欲,想要掌控天地,白衣性情特殊,未必不會投入他麾下,但他卻将她殺了,這說明他對白衣有特殊的感情,為了防止自己被感情牽絆,所以他只能割舍這段感情,将白衣殺死。”這是天界對他們二人關系的推測。
神族對人間的觀測确實準确,當初許脩确實是想要這麽做的。
但他沒有能力殺死暝暝,也沒有能力掌控她,所以他只能把感情斬下,當成給暝暝的臨別贈禮。
割舍這段情感之後他就徹底成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怪物了。
暝暝聽得雲裏霧裏,只能胡亂點頭。
燕山月取出神界早已制作好的七情滅殺陣說明他們誅殺許脩的計劃。
暝暝不知道他們在陣法中制作了一個幻境來引發許脩對白衣的記憶,意圖喚醒他的感情,在他出現破綻的時候将他殺死。
暝暝詢問陣法運轉的原理,燕山月也未說明,只說神界也有自己的秘密。
天界必不可能讓這樣強大的殺陣洩露。
暝暝被安排去守護此陣的陣眼,她只當這是一場普通的戰役,此前她與脩蛇還有無數次交手,便答應下來。
燕山月離開後,陸野問暝暝:“許脩……公主認識他?”
“嗯,他給我的禮物……很好吃。”暝暝舔了舔嘴唇。
她對許脩的記憶就只在最後的那顆心的味道了,但恰恰就是這點味道,讓暝暝永遠記住了他。
最終的神妖大戰終于展開,陣法中許脩想起當初自己與暝暝相處的所有畫面。
但那又如何?
在他的視角中暝暝還在巴山深處沉睡,看來他的那顆心将她勾得緊,讓她睡了那麽久。
只要暝暝不在他身邊,他就是徹底沒有感情的欲望機器,所以他将幻想揮散,沒有讓陣法傷到自己半分。
而後便裝出被陣法傷害,以分身與燕山月纏鬥,其餘的所有力量接着陣法力量,開始對人族大地進行肆虐,入侵每一處人族據點。
暝暝帶領長宵國士兵所駐守的陣眼與整個陣法相連,許脩的毒通過陣法傳播,也傳到了暝暝這裏。
暝暝犯了一個錯,她太信任人類與神族,以至于她對神族的力量沒有絲毫懷疑。
畢竟那是與天地共生的、掌管世界規則的無上存在,她接受的人類教育太多,所以也産生了這樣的錯誤判斷。
暮夜谷裏,她的軍隊陷入危機,所有士兵都中了毒,只有她與陸野還安好。
暝暝将其餘人身上的蛇毒渡到自己身上,許脩确實強大,這一次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虛弱,她快要死去。
她靠在營帳的榻上,裝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讓陸野以為自己只是困了,并非是中毒。
她不是無所不能的妖怪,這些年也曾受傷,蛇毒絞得她的五髒六腑銳痛。
“有些困,睡一會兒。”暝暝半倚着床榻,對陸野輕聲說。
在蛇毒還未被他們發現的時候她就已經将蛇毒渡了過來,所以她以為陸野不知道。
但陸野抓起了她的手腕,看到她手腕上蛇毒映出的黑痕。
“公主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了?”暝暝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被發現了也不害怕。
她沒察覺到陸野的感情,所以以為陸野并不會太在意自己。
她收起自己的手腕柔聲道,“知道就知道了,那你給我守着,讓我睡會兒覺,好嗎?”
“暝,你要死了。”陸野說出了暝暝真正的名字,“神仙的陣法看來也不管用,許脩的毒滲透到陣法的每一個角落了,對嗎?”
“對呀,我已經嘗試朝外面發消息了,但是外面很黑,靈氣無法傳遞。”暝暝笑了笑說。
“你替我們把毒渡過來,你自己——”
“我自己就我自己呀,我只是一條蛇。”
暝暝替陸野将散亂的發絲攏好,他平時總是一絲不茍,現在他這樣有些潦草,自己還有些不習慣。
“暝,我再說一遍,你要死了。”
“生老病死……很正常的呀。”暝暝還是笑。
陸野幾乎無法與她溝通,他問:“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你與我們……并沒有什麽關系。”
“當初是為了青離,也為自己找點事情做,但後來我真的成為長宵國的國主啦,登基那天回去的時候你還記得嗎?街邊賣炭的老翁将他手裏那點珍貴的、黑乎乎的炭塞給我,他說殿下呀,今天太冷了,天上大雪,你燒些炭更暖和些,他不知道宮裏有好上千百倍的、用不完的金絲炭,他只是愛戴尊敬我這位剛剛從公主變成的國主,他身上的味道好香好香,我想要吃了它,但我只是用了他給我的炭火回到宮裏烤了一頓鹿肉。”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暝暝擡手撫摸着陸野的臉:“我知道的,這是責任。”
她是一位真正的、千秋萬代的明君。
“冬天太冷了,我希望人間永遠沒有雪。”
“你想過自己嗎?”
“世間的美食我吃了很多很多,沒有什麽能滿足我的欲望。”
“所以你選擇不滿足?但你現在餓得要死了。”
“嗯。”暝暝還是平靜地應。
陸野猛地抱住她,他在她耳邊說:“我多希望你能做自己。”
“第一次有人類跟我說這樣的話。”
“我會照顧你到死去。”陸野對暝暝說。
中毒第三日,暝暝已經快不能行動。
陸野跛着腳給她送來食物,今日的吃食分外美味,只一口便有豐沛的能量湧入暝暝的身體。
這是她從未嘗過的美妙滋味,這讓她自己在恍惚間以為自己早已經死了,靈魂來到虛無缥缈的虛無之境。
透過着隔絕蛇毒的半透床簾,暝暝看到陸野端着碗,安靜看着她。
“很好吃,很好吃很好吃……”暝暝呢喃着重複這句話,如果能再吃一兩回,吃上更多的食物,她沒準能将許脩的劇毒給解了。
但她的欲望是成倍增長的,下一次她又該吃多少呢?
陸野的手繞過紗簾,拇指按在她手腕的蛇毒黑痕處,啞着聲問:“公主,飽了嗎?”
這麽多年,只有他堅持着原來的稱呼,公主,公主,不是王上國主,他始終在保護着她。
“哪來的食物?”暝暝抓住陸野的手問。
在這樣的絕境之中,唯一的食物來源是她身邊的這些人……
“山谷外有異動,我去外面取了些食材。”陸野安撫她,他從沒騙過暝暝,這一次餓到意識模糊的她信了。
第四日,他單手給暝暝奉上食物。
蛇毒入骨,暝暝不能行動,只能張着嘴讓他将食物送過來,視線也模糊,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的、穿着盔甲的身影靠近她。
今日陸野沒有擁抱她,她問:“将軍今日為何不抱我?”
“打獵,有些累了。”陸野單手拿着碗說,他的右臂空蕩蕩,身上的铠甲熠熠生輝。
最後一日,陸野給身上的铠甲施展了法術,那铠甲頂着他的人頭來到暝暝的床前。
這一次他沒有帶食物,只是對暝暝說:“公主可曾知道我的先祖姓本為鹿?後來因為鹿的寓意不好所以改了姓名。”
“略有耳聞。”暝暝果然博學多才,對于這種隐秘的上古事跡都有所知曉。
“鹿是一種很好捕獵的動物,它的食物美味,皮毛剝下可以禦寒,鹿角可以留在房間裏做裝飾。”
“是呀。”暝暝想起自己有了靈智之後吃到的第一份經過烹調的食物就是鹿肉,最初玄凰在她面前分解鹿肉的模樣又清晰起來。
“人們學會豢養更多的動物之後,鹿就不重要,但它因為上古流傳下的傳統,成為權力的代名詞,但它最開始……也只是食物而已。”
暝暝聽饞了,問:“今日吃什麽?”
“鹿唇。”陸野說。
守在暝暝床前的盔甲為暝暝遞上最後一份食物,沒有手沒有腳沒有身體的陸野俯身吻了下來。
暝暝摸索着朝前伸出手,只摸到了冰冷的金屬,但那食物的味道太吸引人,她側頭将最後一份食物送入口中。
唇與唇相觸,尚還溫熱,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有人在吻她。
鹿終究只是成了鹿,成了盤中餐。
暝暝在吃下人間至味之後,只聽到叮當的一連串聲響,盔甲失去法術的依存散架在地上,而她自己也有了無數能量。
這能量足夠她恢複行動,她猛地睜開眼,只見眼前餘下一副空蕩蕩的盔甲。
她反應過來自己吃了什麽,雖然身體不拒絕食物,但心理上的巨大震撼讓她側過頭去不住幹嘔。
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巨大的痛苦,這種感覺與食鹿帶來的愉悅交雜,形成一種震撼的感受。
她跌跌撞撞朝外奔去,卻知道自己無法找到陸野了。
山谷之外,許脩準備攻破她把守的最後一處陣眼,他驚訝于此地竟然還保持着生機,看來那位長宵國的青暝公主确實有些實力。
他正待上前徹底搗毀睜眼,便看到身着白紗的暝暝抱着一身盔甲奔了出來。
怦通,怦通,明晰的心跳聲響起。
脩蛇的心被暝暝吃了,徹底與她的身體融為一體。
在靠近暝暝的時候許脩聽到了自己久違的心跳聲,他看着暝暝,不由自主朝她走去。
“老師。”他呼喚暝暝,語氣竟帶着重逢的懷念。
在心跳聲的影響下,他想起他思念她。
但暝暝看着他,眼中只是帶着無盡的迷茫與不知源頭的堅定。
“你醒了?”許脩朝她伸出手,他想像以前一樣跟在暝暝身後,替她将捧起裙擺。
她醒過來了,他們是同族,他們會在一起的。
但暝暝只是定定看着他,她瞬間明确了一個目标,這是她身為長宵國主的責任。
她低頭,在許脩的注視下将陸野留下的盔甲穿在自己身上。
暝暝定睛看着許脩說:“許脩,将軍已經戰死,國主還未降。”
“來。”久別重逢後,這是暝暝對許脩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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