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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第四十章

雲梨跟在關野身後, 待上了船,一直心不在焉地四下張望,以至于關野一連喚了她幾聲都未聽見。

她記得方才那道身影身旁跟了一名中年男子, 兩人身後還跟着數名服飾統一的丫鬟。

不知為何,雲梨心裏隐隐生出一抹擔憂來。

察覺到她出神得厲害,關野伸出大手在她眼前輕晃了晃, 疑惑問, “阿梨,你在看什麽?”

雲梨掩飾性地搖搖頭, 朝他露出一個淺笑, “我沒事,只是覺得站在海舶上看這東洛縣,別有一番趣味。”

關野聽她這樣說,又開始滔滔不絕向她說着這海舶的有趣之處。

雲梨邊聽邊應着,視線卻一直在不停地搜尋方才那道身影,直到撞上陸懷硯淺淡的目光。

他站在曹知縣身邊,周圍還圍着一些其他華貴衣袍的豪族望門,令雲梨十分驚訝的是,他變化竟如此之大。

他不再排斥抗拒應付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而是顯得游刃有餘、得心應手。

他看着她,朝她露出一個更為友好的笑來, 衆人見他對着一個方向笑,也朝這個方向望過來, 雲梨慌忙拉拉關野的衣袖,“關大哥, 我們去旁的地方看看吧。”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關野感受到衣袖牽扯帶來的力道,這還是雲梨第一次主動牽他衣袖, 像是小女兒家的撒嬌,他不由得心花怒放,阿梨肯定也是對他有意的。

想到此,關野一邊盯着雲梨的臉色,一邊伸手順勢握住她小巧的手,見雲梨沒再像往日那般推拒。

關野凝着雲梨的一雙眼頓時變得火熱無比,他開心又無措地喊了一句,“阿梨。”

像是孩童初次得到心心念念的糖葫蘆時的那種喜悅。

雲梨臉色微赧,不過有面紗的遮擋,看不出來,只是低頭垂眸的瞬間,耳尖有些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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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陸懷硯出神地望着兩人相握的手,男子寬厚的手完完全全将雲梨的手包裹住,一大一小、一黑一百,着實有些刺眼了,陸懷硯默默收回視線。

心裏不斷提醒自己,他與她已經和離,關野對她很好,這就夠了。

關野握着雲梨的手,一路帶她來到事先為她準備好的艙房,将她送至門口,關野依依不舍道,“阿梨,你先自己在屋裏看看,我給你選的這間屋子光線很好,站在這裏幾乎能将整艘海舶納入眼底,我先去應付我爹和那毒婦,回頭再與你細說。”

關野走後,雲梨進屋逛了逛。

這屋子的确像關野說的那樣,視野開闊、采光好,她又推開窗看了看,殊料對面屋子裏的窗也在這時打開。

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撞上陸懷硯的目光,陸懷硯眼中也有些錯愕,而在看到雲梨一聲不響地關裏窗後,薄唇漸漸壓成一條線。

言聰見陸懷硯一直望着窗外,好奇道,“公子,你在看什麽呢?”

陸懷硯在言聰走過來時,伸手将窗阖上,“無事,讓你打聽的事打聽得如何了?”

雲梨關上窗後,剛在小榻上坐了一會兒,想到方才那道身影,坐立難安的,幹脆起身想再出去逛逛,看能不能碰上那個人,她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她,還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打開房門的一剎那,雲梨恍若被人點了定身穴,僵立在原地。

若不是屋外日頭正好、河鳥嗷鳴,雲梨定會以為自己是白日見了鬼。

因為此刻站在在她面前衣着華貴、雲鬓珠翠的貴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她離世多年的母親樊氏。

雲梨唇瓣嗫嚅着,眼中隐有淚光閃動,一聲母親還未喚出口,樊氏就大搖大擺地越過她徑直進了屋。

一進屋,樊氏對伺候她的兩名丫鬟道,“你們先出去守着,有人進來立即通禀。”

丫鬟聽話地出了屋子,之後又貼心地将門阖上。

屋對面的陸懷硯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問言聰,“看清了?”

他用的是“看清”而不是“看見”,言聰點頭,“回公子,屬下看清了,那貴婦人正是關家的當家夫人樊氏。”

說完,言聰又自顧自道,“不過這樊氏與雲姑娘到底是什麽關系?兩人看上去怎麽像是早就認識一樣?”

陸懷硯眸色幽幽,“你去楓河縣阿梨和她父親從前住過的地方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麽。”

言聰擡頭看了一眼陸懷硯,“公子,您之前不是一直稱雲姑娘為雲梨和雲氏嗎?怎麽和離了反倒叫得如此親密?”

陸懷硯睨他一眼,“怎麽,我怎麽叫還要征詢你的意見不成?”

随後又覺得終究不妥,給自己找補道,“一時喊錯,下次再不會。”

言聰忙搖頭,“不敢,是小的多嘴,公子您想怎麽稱呼怎麽稱呼。”

但心裏卻腹诽,“真該讓雲姑娘來聽聽。”

“那公子我是此刻就去打探還是?”言聰長這麽大還沒坐過什麽海舶呢,他也想坐坐海舶看看風光。

陸懷硯豈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好笑地看着他臉上昭然若揭的心思,“待海舶歸岸後,再去查。”

言聰喜不自勝,“公子英明。”

言聰走後,陸懷硯又掀眸望向對面的屋子,也不知兩人在裏面說了、做了些什麽,房門依舊緊閉。

屋裏,雲梨坐在羅漢榻上,雙手緊握交疊在一起,面對眼前這位本該離世的母親,先是不敢置信,而随着樊氏開口喚了她一句,“梨兒”後,她才敢确定眼前之人确是她母親樊月霜。

雲梨心中五味雜陳,噙着一雙水眸問,“您不是早就……”後面不吉利的話雲梨沒說出口。

樊氏譏诮一笑,“怎麽,是雲兆告訴你我死了?”

雲梨用手帕沾沾眼角,“我和阿兄親眼看見父親葬了您,每歲中元、年尾父親還會帶上我和阿兄去給您上香。”

樊氏目帶可憐地望着雲梨,“你怎知那棺椁裏裝的是我的屍首而不是其他什麽,亦或是那本就是副空棺椁,不過是他用來騙你們的障眼法呢?”

雲梨身子顫了顫,似是接受不了,“父親不會騙我和阿兄。”

說着,雲梨又去看樊氏,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可世間哪存在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雲梨不信也得信。

樊氏任憑她打量,“你怎知雲帆不知道真相,說不定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裏罷了。”

雲梨紅着眼,喃喃問,“那父親和阿兄為何要這麽做?為何要騙我?”

樊氏哪會在意雲梨的感受,直接略過她的問話,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兀地問她,“聽說你與陸家那位和離了?”

“我早就說過,你這性子怎麽可能當得了陸家婦,那雲兆也真是,為了攀附榮華富貴,想出這等損招。”

樊氏之前對雲梨本就不親近,雲梨對這位母親也早就不抱有希望,不奢求能從樊氏這裏得到一丁點為人母的愛。

但父親待她那麽好,就算父親騙了她,她也相信父親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喜樊氏出言污蔑父親。

雲梨冷聲打斷樊氏,“你不知事實真相,便不能污蔑父親,父親不是貪慕錢財之人。”

樊氏見她維護雲兆,覺得甚是無趣,想到今日自己屈尊來見她的目的,樊氏正色道,“你在陸府的那幾年,應當結識了不少高門豪族,想必也去過魏府、見過魏夫人和她的兒女們?”

雲梨尚沉浸在樊氏死而複生、父兄騙她一事中,不知樊氏為何又有此一問。

她擡眸直直凝着面前的婦人,苦笑道,“您既然那麽多年都沒來看過我,為何您今日又突然來見我,今日您來找我到底想做什麽?”

難道她真的不知道那事?

擔心雲梨是在騙她,樊氏眯了眯眼,一雙精明的利眼盯着雲梨看了許久,見雲梨應當是真的不知情,樊氏也沒再問下去。

樊氏拂了拂衣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今日我來見你,的确是有事要說。”

“你可知我如今的夫君正是關氏船鋪的大東家關江,而他的兒子——關野,想必你已經很熟悉了。”

“我有意讓我娘家妹妹的女兒嫁進關家,你說,我今日來尋你是想做什麽?”

說完,樊氏擡眸輕飄飄壓向雲梨。

日光透過小窗落在雲梨身上,雲梨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為什麽上天就不能憐愛憐愛她,哪怕是一次呢?

見雲梨這般失魂落魄,樊氏又低頭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

“你與野兒的事我都聽說了,他為了你将船鋪從西渡口挪到東邊來,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惹得他父親大動肝火。”

“關家雖不是官宦之家,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嫁進關家。況且,我妹妹的夫家在上京揾食,前不久來信說已封了個一官半職,你說要是關江知曉就是你将他兒子迷得五迷三道、六親不認,他會同意你與關野的事嗎?”

雲梨渾身都在顫抖,雙手冰涼一片,她吸了吸鼻子,“關野他不是膚淺之人,他斷不會放棄,而我也不會放棄。”

說完,雲梨擡頭目光堅定果敢地看向樊氏。

似乎是印證了雲梨的話,屋外傳來關野的怒呵聲,“都給我滾開。”

雲梨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起身打開房門,對關野露出一個明亮的笑,“你來了。”

樊氏這時也從屋內施施然走出來,被關野看見,關野冷聲道,“你來找阿梨做什麽?是不是為難阿梨了?”

關野将雲梨擋在身後,轉身看看雲梨,确保雲梨沒事,又問雲梨,“這毒婦沒對你做什麽吧?”

雲梨沒說什麽,只笑着搖搖頭,問,“你是有事找我嗎?”

關野低頭眼巴巴看着雲梨,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阿梨,我父親想見見你。”

見雲梨沉默不語,關野以為她不想見關江,又道,“你若不想去我這就去回了便是,不急在這時見。”

關野作勢要走,雲梨卻扯住他的衣袖,“走吧,我們一起去見你父親,有你在,我不怕。”

像是突然得到了一個意外之喜,關野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對,有我在,不怕。”

身後樊氏冷嘲一聲,“簡直是癡心妄想。”

不遠處陸懷默默地看着這一切,表面漠不關心,實則手裏的書冊已經半天都未曾翻過一頁。

言聰在一旁幹着急,“主子,這雲姑娘是真的要與關公子在一起了?”

陸懷硯不鹹不淡地輕嗯一聲,“那麽明顯的事還須問我?”

“雲姑娘和關公子在一起了的話,那主子你怎麽辦?”

陸懷硯長睫低垂,掩蓋住落寞,“言聰,方才她笑得很開心,她有她要過的日子,我有我要走的路。”

雲梨和關野來到關江的住處。

這裏的布局與雲梨所住的屋子截然不同,竟有假山流水、清池綠草,一路走來,宛若平地,而屋子也與尋常屋舍沒什麽兩樣。

兩人一進會客廳,擡頭望去,正中央的兩把太師椅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頭發花白的婦人,屋子左右兩側還坐着一些其他人,男男女女。

他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雲梨身上,對于這些目光雲梨早就經歷過,她不帶一絲怯意地跟在關野身旁,舉止大方得體。

關野站在雲梨身邊,對關江不耐煩道,“行了,人我帶來了,你這回也看過了,沒事的話我就帶她先回去。”

說着關野就要拉着雲梨走,雲梨微不可察地朝關野搖搖頭,而後對上首的關江和老婦人道,“雲梨見過關老爺、關老太太。”

剛說完,雲梨聽見一旁一位着紅衣的年輕女子朝她輕嗤一聲傲慢道,“癞□□想吃天鵝肉,還戴着個面紗,故弄什麽玄虛?”

雲梨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靜等上首之人發話,但身旁的關野看不得她受委屈,嚷嚷着要帶她走。

這時,上首的關江總算發話了,他沉着眼眸看向雲梨,“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不同意你與野兒在一起,況且我還聽說,你和離過,我們關家不會讓和離之婦進門的。”

一時間,廳內窸窸窣窣,議論聲不斷。

“開酒肆的就罷了,怎地還嫁過人?”

“就是啊,說的好聽,被休就是被休,什麽和離,不會是被夫家休了,抹不開面子,才說和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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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梨只感覺腦中轟然一聲,她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好不容易縫合的舊傷,又被他們無情地撕開,光這似乎還不夠,還要在上面撒上許多鹽,雲梨疼得心中一搐,思緒也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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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然間,那穿紅衣的女子火速來到她身邊,關野見狀随即伸手想要攔住紅衣女子,可關野終究是慢上一步,只能抓住那紅衣女子衣袖的一片殘影。

那紅衣女子一用力,唰地扯下雲梨面上的紫色面紗。

雲梨右臉那道紅粉的疤就這樣赤果果暴露在衆人眼前。

這回,衆人的議論聲更大了,“沒想到身份不怎麽樣,面容也如此可怖,她有什麽好,也不知關野看上她什麽了,不會是給關野下蠱了吧?”

紅衣女子心滿意足地窩回椅子上,“難怪要遮住臉,我要是長這樣連門都不會出。”

關野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關江,似在看仇人,而後緊緊握住雲梨的手,“阿梨,我們走,不用管他們。”

方才樊氏來找她說那番話時,雲梨其實心中已經猜到會面臨些什麽,縱然如此,她還是想試試。

直到此刻她才徹底明白,世人大多逢高踩低、追名逐利。

關野拉着她行至門口時,身後傳來關江摔碎茶盞的聲響,“關野,今日你要是敢出這個門,我就當沒你這個不孝之子。”

“反正你母親已經有了身子,你自己看着辦。”

關野轉過頭決然道,“那又如何,就算我一無所有,我也要和阿梨在一起,阿梨必同我心。”

語畢,關野去看身旁的雲梨,以為雲梨會同他一樣。

卻見雲梨朝關野露出一個飄飄欲墜的笑,而後雲梨低頭輕輕去拂關野的手,關野握得太緊,雲梨沒拂開。

接着便有淚接二連三滴落到關野的手背上,灼熱滾燙,刺得人心銳痛無比。

雲梨嘆了口氣,“關野,我們只能到這裏了,聽話,回去吧,我該走了。”

感受到手腕處的力道一寸寸松開,雲梨就這樣低頭轉過身,默默穿過院門走了出去。

她不敢回頭看關野是何神情,只知道她要不起關野。

縱使關野可以不顧一切、抛開所有奔向她,但她不忍心關野因她衆叛親離、一無所有。

她承受不起。

雲梨邊走邊喃喃道,“關野,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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