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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彩燈從皇城中央輻射開來。瑟瑟的冷風卷着天空中飄散的細雪從街道巷子中吹過,天色逐漸暗下來的時候,熱鬧就從街道上轉移到了圍牆之內,寬闊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兩面的高牆之內傳出來的歡聲笑語在寂靜冷請的街道上空徘徊,久久不散。

披着夜色,一個瘦弱的不辨性別的人抱着兩個破舊不堪的牌位走在街道上,背影寂寥。

突然,從街道另外一頭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伴随着車轱辘碾在碎雪上的輕微嘎吱聲,一輛馬車逐漸出現在了那人的視野之中。

那人單薄的衣服被馬車卷起的寒風吹了起來,像是空中招展的旗幟,随後,她隐藏在寬大帽子中的那張臉就漏了出來。

在淡淡的微光之中,她的一雙漂亮的眼睛有些木愣,那一張臉是上天的恩賜,絕美到令人驚嘆。她似乎被凍得麻木了,還沒有反應過來,依舊站在馬路中間像一個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猛地,她又像是找回了神智,本來就被凍得蒼白發紫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她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後知後覺的驚慌,立馬往旁邊讓過去。馬也被禦馬人拉住了缰繩。

可惜她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馬蹄不小心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狠狠推倒在了地上。她雙手下意識地按在了雪地之中,嬌嫩的掌心被隐藏在白雪之下的碎石劃破了,盡管冷到了極致,她還是感覺到了那像是針刺一般的痛覺。随後,席卷她全身的肩膀上的痛楚。

她伸出自己的手,努力去夠剛剛不小心被她丢出去的兩個牌位。手不夠長,夠不着,于是她又試圖站起來,剛一動作,腳腕的神經就糾結在了一起,抽筋了。

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頭頂上傳來了一道忠厚的聲音,“姑娘?實在是對不住,剛剛沒有來得及拉住缰繩,不如姑娘和我們一道回府,我們找大夫為姑娘看一看肩膀。“

地上趴着的人在聽見“姑娘”兩個字的時候瘦弱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她快手快腳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粗着嗓子說道,“不用了,謝謝。”

她拖着自己的左腿抱着牌位往街角走去。一腳深一腳淺踩在雪地之中。身後又傳來了那一道忠厚的聲音,“姑娘?主子說了,若你實在不願意,就拿一點銀錢走吧,就算是我們對你的補償。”

那道灰撲撲的身影頓了一下,下一秒,她轉過身子,往馬車踉踉跄跄地走過來,在路過那個穿着普通衣服但是氣度不凡的下仆的時候,她飛快地擡眼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男人看着自顧自爬上馬車的女人,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等男人回到馬車上的時候,這輛一點都不起眼的馬車就又啓動了起來。女人将自己裹在灰色的寬大衣服之中,一邊瑟瑟發抖,一邊警惕地暗中觀察着禦馬的男人。看了一會,她收回了視線,又看向自己的身後,門簾将馬車內部完全遮擋起來,只是在馬車偶爾颠簸的時候,門簾會被掀開一條小縫,露出裏面人一小點面目來。

她看見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似乎也沒有想到她正在往後看,愣了一下,她立馬轉過頭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更低。

馬車是出城去的,最後停在了一處不知名的莊子前。禦馬的男人招呼她下來,領她到一個小房間前,“你暫時就居住在這裏吧。”

她說,“謝謝。”

男人笑了笑,“我叫楚明,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呢。”

她猶豫了片刻,說,“叫我蕙蘭就好了。”

楚明點頭,“蕙質蘭心,好名字。”

蕙蘭這才看向他,定定看了兩眼,又說,“謝謝。”眼中的警惕還沒有放下。

楚明了然,笑了笑,“主子那裏還需要我,我就先離開了。姑娘請自便。”

蕙蘭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完全消失不見才收回了視線。她拖着自己的傷腿走進了房間,将房門的門闩插上才松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簡陋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桌子,蕙蘭将窗戶關上,坐在床上,才将一直抱在懷裏的兩個牌位拿出來。這兩個牌位很奇怪,上面沒有字,蕙蘭的指尖在牌位的表面劃過,猛地一個瑟縮閉上了眼睛。

楚明又送來了傷藥和食物,還帶了一點炭火給蕙蘭。蕙蘭盡數收下,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她又說了謝謝,這兩個就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樣,一逮到機會就會從她的口中蹦出來。

阖上房門,蕙蘭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下,低頭一看。她才發現,自己的肩膀上是一大片青紫,她用指尖沾起傷藥,往自己的身上擦去。砰到皮膚,蕙蘭忍不住皺起了眉,太陽穴也突突直跳,她的額頭上很快就出了一層薄汗,臉色蒼白,疼的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

外面的天空黑沉沉一片,不難想象,在這樣一個夜晚,不遠的京城之中會是什麽樣一副熱鬧景象。蕙蘭不禁對那個坐在車裏的男人産生了疑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在這樣的日子裏,不選擇和自己的親人團聚,而是獨自一人跑到了這座藏在荒郊野嶺的莊子中。

他選擇不過節日。

而她卻是不能過節日。

好好休息了一天之後,蕙蘭就決定離開這個地方。她将自己唯一的行李——那兩個牌位打包了起來,準備去和主人家道個別。

剛走了沒有幾步,蕙蘭就看見了楚明。這個将近一米九的大漢看見她,面露驚訝,“姑娘是準備走嗎?”

蕙蘭點頭,“是,昨夜叨擾了。”

楚明将蕙蘭手中的東西全部拿了過來,低頭看着蕙蘭,認真道,“姑娘還是不要走了吧,我今天早上過來就是想請姑娘幫個忙。主子來了別莊,并沒有帶侍女,我一個大男人侍候主子多有不便,不知道姑娘是否願意接下這一份工作?”

蕙蘭愣了一下,有些失笑,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她低下頭考慮了一會,點了頭,“月銀多少?”

“一月五百錢。不過主子為人大方,必定不會虧待了姑娘。”

蕙蘭默了一瞬,“帶我過去吧。”

楚明笑道,“好咧。”

蕙蘭這一回才看清楚了那個男人的樣子。他穿着一件純白沒有一絲雜毛的狐裘覆着手站在雪地之中,看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見腳步聲,男人轉過頭,在看見蕙蘭的時候,他似乎有些吃驚。

楚明上前一步,對男人說道,“主子,這就是新來的侍女,她叫蕙蘭。”

男人看着蕙蘭,突然溫和地笑了一下,“蕙蘭?”

蕙蘭上前,行了一個不怎麽标準的禮儀,和楚明一樣,稱男人為主子。如果沒有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的話,根本不會發現她隐藏在平靜之下的裂痕。她交疊在一起的手輕輕顫抖着。

趙虞靜靜看了蕙蘭一眼,示意楚明離開,“蕙蘭,過來。”他又轉過身,繼續看着天際,“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

蕙蘭立馬起身,挺直腰板站在了男人的身側。遠方的天幕白茫茫一片,天空上什麽都沒有。她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主子,我什麽都看不見。”

趙虞似乎輕輕笑了一下,“你看見了天,一大片的天,似乎伸手可及。“他說着,伸出了手,突然嘆了一口氣,“但是,你永遠都夠不着。”

蕙蘭擡起眼,疑惑地看着趙虞。趙虞琥珀色的眼睛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那個影子叫蕙蘭覺得陌生無比,那樣仿佛失去了精氣神的影子,那樣似乎是天地間殘留着的一道殘魂的影子。

不知道為什麽,蕙蘭心裏一抽,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能不能夠着天,我不在乎。“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懊惱地閉緊了嘴。

趙虞問她,“那你在意什麽?”

蕙蘭沒有說話。

趙虞又說道,“陳家有女,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說完,他笑了笑。

蕙蘭猛地擡起頭,驚恐萬分地看着趙虞。只見趙虞笑了笑,嘴角凝着一抹散不去的笑意,“本王有幸,在離開京城之前,見過姑娘一面。”

他微張着嘴,皺皺眉,像是想起自己的不得體,又輕笑一聲,“姑娘不記得本王了也正常,畢竟那時候姑娘才十歲。而本王,也僅僅是遠遠看了姑娘而已。”

六年前。

曲水流觞宴上,一個小姑娘作了少年打扮偷偷躲在柳枝後面看着小溪邊的盛況,驚喜地将嘴巴張成了O型。突然,一個穿着白衣頭戴冠玉的俊美少年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一樣,轉過頭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下子就抓住了隐藏在柳樹之後的身影。

女孩被吓呆在了原地,就見那少年朝她微微一笑,像是什麽都沒有看見一樣收回了目光。女孩這才松了一口氣。

記憶在一瞬間紛至沓來,蕙蘭深吸了一口氣,将自己從洶湧的回憶之中抽離出來。她穩了穩心神,說,“原來是九王爺啊……”

面前男人正是當朝最有名的閑散王爺秦王。

作者有話要說: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唐 杜甫 《杜甫贊卓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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