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開始·希望的演繹

第44章 開始·希望的演繹

在壁爐帶來的溫暖環境下, 郁辰側頭枕着膝蓋,透過落地窗看向屋外路燈,以及燈光下飄落的雪花, 開始述說記憶當中的那段經歷。

按道理來說,很小的小孩子的記憶是不會記得那麽清的,但是郁辰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能夠記得那一段經歷。

很小的時候,他出生的那個南方的小鎮開始發展, 父母為了更好的生活也變得忙碌起來,他就這樣被交給了祖父母。

很常見的套路了, 他以前讀書的時候, 遇到過很多同學都有那樣的經歷。

還是三歲的時候吧,那個時候的郁辰非常喜歡坐在祖父母家, 陽臺的小臺子上面,而且是一呆能夠呆一整天。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為什麽喜歡坐在那裏了, 也許是覺得防盜鐵栅欄上面花盆裏, 亮黃色帶一點點透光的絲瓜花,在陽光照着的時候很好看。

也有可能是樓下鄰居的陽臺頂那裏,觀看一根一根樹枝築巢的燕子太過有趣, 讓他忍不住想要看到它完工。

又或者, 是看着樓底下一個又一個的行人,希望那些裏面會有一個,他認識的身影出現。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南方的城市夏天非常熱,郁辰不喜歡在酷熱的環境下出汗,那會讓他感覺到身上又癢又難受, 還會泛紅起疹子, 所以他從小的時候就不喜歡皮球,不喜歡外面的秋千和沙地, 不喜歡外面吵鬧的游樂場和滑滑梯,不喜歡出去玩。

和傳統的小男生不太一樣。

每天在陽臺的小臺子上面一坐,有遮陽的屋頂擋住酷暑的太陽,有寧靜的環境,有時候還能聽到樓上的鄰居,用磁帶機播放一些古典音樂,細細碎碎的,隐隐約約的,要非常專心仔細聽才能聽清。

對很多兩三歲的小孩子來說,這樣做是很無聊的,但是對郁辰來說剛剛好。

而郁辰,就是在這樣的日常當中的其中一天,聽到屋內祖父的聲音。

「郁辰,那孩子腦子有問題的,是自閉症,都坐在那裏一個下午一動不動。」

小孩子的聽力出乎意料的好,當時的郁辰甚至能夠隔着陽臺,聽到樓上鄰居用磁帶機播放的音樂,所以隔着一堵牆的屋內的聲音,肯定是聽全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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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的他還不至于理解‘自閉症’是什麽東西,但是卻能夠聽懂話語裏面所表達的感情,那股‘嫌棄’的感情。

當時的郁辰在只有自己在的陽臺那裏,覺得很尴尬。他從坐着的小臺子跳下來,雙腳站定在了地面上,過了好久都沒有想好,自己是推門回去好,還是繼續呆在陽臺好。

而那一句「郁辰,那孩子腦子有問題的,是自閉症。」的話,就成為了郁辰回想自己很小時候的第一個記憶。

後來祖父生病,祖母要去醫院照顧而不得不把他送回去父母身邊,再之後遇到姑姑,接觸到滑冰……

這一段最早最早的回憶,他甚至都沒有跟姑姑說過。因為說出這句話的是他的祖父,姑姑的父親。

他感覺要是說了,姑姑無論偏向哪一邊,都不會開心。

而在他慢慢長大,終于知道‘自閉症’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國家隊青年組。那也不是說出這個秘密的好地方。

他在國家隊時候選手人員變動很頻繁,很多都是十七八進來,過個一兩年就超齡升組了。而且大家都默認郁辰是一個沉默的訓練狂,找他聊的內容大多數都和訓練有關。

梁教練……梁教練認為青少年是沒有煩惱的,按照要求好好訓練就可以了。

看着窗外飄雪的郁辰收回視線,轉過身去,看向比他年長五六歲的銀發朋友,“所以,佐切卡是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

面前的青年皺起眉,表情看起來像是很難過,想哭的樣子。

“怎麽了,”郁辰無奈的笑笑,“我自己聽起來都沒有難過。”

郁辰依舊覺得自己的臉好紅,而且有點困。但是他今晚喝的飲料按照佐切卡說的,應該沒有加香槟才對。

他講述這段回憶的時候語氣非常平淡,就像是故事裏面的那個被說是‘自閉症’的主人公并不是他那樣。

郁辰自顧自的,在朋友難過的表情下,把之後的一些經歷也說出來,“祖父應該把他的想法,跟我父母說了吧……不過那個無所謂,因為五歲開始,我就跟着姑姑學習滑冰了。”

小鎮裏面的資源很不足,當時并沒有能夠指導二周跳以上的教練,還是姑姑專門出差去北方,去大城市,觀摩其他教練教學之後再回來教給郁辰。所以,他們姑侄兩人可以說是互相打磨,互相進步。

他很感謝很感謝姑姑,所以心裏那些讓他難過的事情,他不敢跟姑姑說,怕打擾到姑姑,怕……會被嫌棄‘麻煩’而不再想管。

那時候的練習進程不快,甚至還出現過魯普跳卡一個月沒跳出來的事情,無論是他還是姑姑都對此沒有頭緒,最後還是郁辰穿着護具,硬是摔了幾次才摔出來的。也許是因為他太過有‘野心’吧,每次完成一個新的跳躍之後,他總會迫不及待的想跟進一步,做更難的動作。

從一周跳,到二周跳,到三周跳升組。

學習很不容易,訓練很不容易,也就是因為這樣,郁辰非常珍惜每次的訓練機會,每一次都會練到體力清空為止。

十三歲那時候的外訓,是姑姑幫忙找的。也虧得在網絡信息剛起步的階段,郁賢淑能夠找到資源,甚至還為郁辰申請到ISU給青年組專門用于花樣滑冰練習的獎學金。

之後的記憶,郁辰每次回想起來都需要選擇性的跳過,才能夠繼續呼吸。

梁教練是很好的教練,國家隊青年組的帶隊負責教練是很厲害的,指導了郁辰過完三周跳,進入四周跳的過渡。

可是——外訓是姑姑為他争取到的機會啊。

那是他的機會,一個能夠早早的觸碰到世界級別舞臺的機會。

“我是一個很壞的人。”郁辰小聲說道,“前兩天我在全國錦标賽,輸掉第一的時候,我在想……

要是是四年前就在這裏外訓,我是不是就能夠贏下那枚金牌了。

還想……

要是卓幻的失誤再大一點,在魯普四周跳的時候直接摔倒在冰上,我也能夠拿下金牌。”

他不應該這麽想的,外訓的結果可能不比在梁教練底下練好,也沒有那麽多如果,他就是在梁教練底下訓練了四年,學到了很多東西。

并且,他作為選手知道在比賽上面完整的展示一個跳躍有多難,不應該暗自‘詛咒’其他選手摔倒。

他國錦賽的還做了許多錯事,他還怪耶塔師兄說他能拿第一,讓他有了這個想法。

其實卓幻的基礎分就是比他要高,編排難度比他的大,他輸是正常的,師兄也只不過相信了他鼓勵了他,而他卻在心裏怪罪對方……

一條又一條自己做的錯事,郁辰的內疚感越來越重。

直到佐切卡的大喊了一句,打斷了郁辰的思考。

“辰一點都不壞!是我遇到過最溫柔,最善良的男孩!”銀發青年一開始的時候,聲音還是洪亮的,但是到最後卻因為鼻音軟了下來。

這個一米八幾将近一米九的俄羅斯男人,直接哭了出來。

“嗚嗚嗚嗚……他們為什麽那麽壞,為什麽要對那麽好的辰……”

“……”郁辰因為朋友哭聲下含糊的話語,而有些無奈,“我很冷漠的,我訓練的時候只會想着自己。我還很自私,你看我在比賽時候,想着其他選手失誤。”

‘冷漠’和‘自私’,這兩個他用來描述自己的詞,也是聽回來的——

在四年前,他唯一一次哭喊着,堅持着真的想要外訓的時候,所聽到的斥責。

“一點都沒有!”佐切卡哭喪着臉大喊了一聲,接着繼續哭,“嗚……辰明明很懂事,真正做錯了事情會趕去機場向年齡小的師弟道歉、嗝……”

佐切卡哭着哭着還打了個嗝,但不妨礙他繼續哭下去,“辰、辰也那麽溫柔……會因為我想看跳躍,而專門為我跳出一個四周跳……嗚……那麽好的辰……”

豆大的眼淚從銀發男人的眼眶溢出,一滴又一滴的不停落下,但是他一點都沒有擦,一直都在磕絆的數着郁辰的善良和溫柔。這位兼職男模特的芭蕾舞演員,一點都沒有在意自己外觀的樣子,嚎啕大哭着。

明明故事的主人公郁辰都還沒有哭,他卻好像已經替朋友先哭了那樣。

那位哭着的俄羅斯人,一個又一個的數着郁辰的優點。

“……辰那麽自律,所以才會有比同齡選手優秀的成績。”

“……辰那麽優秀,所以才會被國立大學錄取,那是我們俄羅斯數一數二的好大學。”

“……辰那麽漂亮,我們俄羅斯人家庭裏有那麽好看的小孩出生,早就歡呼了。”

“……辰刀工那麽好,今天午餐和晚餐的蔬菜都是辰切的。”

數到最後非常細微的小事,都被佐切卡拉出來當做優點誇了。郁辰聽着一句又一句,帶着哭腔的誇贊和贊美,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抿了下唇角,最後在眨眼的那一瞬間,有一顆眼淚被眼睫毛打碎,從臉頰邊滑落下來,最後滴到地毯上面。

然後第二滴,第三滴……

從小就沒有被優待的孩子,連哭泣都是安靜無聲的。

“佐切卡,佐切卡……”十七歲還未成年的青年,最後沒有忍住擡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雙眼,發洩一樣的把內心最裏面的想法說了出來,“我好讨厭他們啊,好讨厭好讨厭……”

好讨厭随意的把他定義為‘自閉症’的他們。

好讨厭沒有好好陪伴過他卻沒有停止過抱怨他的他們……

好讨厭讓他丢掉那次機會的他們……

好讨厭讓他羨慕身邊任何一個人,甚至動畫裏面人物的他們……

“那就繼續讨厭下去。”佐切卡拉開郁辰的手臂,用灰藍色的眼眸直視郁辰的眼睛說道。

銀發青年還沒有止住哭了,現在的表情非常的認真,但是臉上的肌肉會因為是不是的啜泣而抽動,“還有我,我也會幫辰讨厭他們。”

“然後辰所需要的感情……

辰可以把我當做任何人,朋友親人,就算是父親也行。

我會把辰缺失的那一份愛,給填補回去。只要辰願意,我也可以用對待孩子的态度,來鼓勵辰——就像辰羨慕動畫裏面的迪蘭那樣,也可以。”

眼淚再一次從銀發青年的眼眶,不停的流下。青年喉嚨根本壓不住啞聲的哭泣,說出他對于郁辰的看法,

“他們太壞了,辰你值得擁有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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