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穿得太惡心了

第1章 你穿得太惡心了

在祝輕徵成為編劇的這五年裏,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似乎就是咖啡館。

見資方要去咖啡館,見導演要去咖啡館,見演員還要去咖啡館,這地方仿佛有什麽魔力,無論誰走進去都能立馬變成一位體面的成功人士。

為此祝輕徵忿忿不平過,都是你一言我一語把一個安靜的地方搞得嘈雜,大排檔到底輸在哪裏?

因為番茄蛋湯不能拉花嗎?

盯着眼前被圈在小小杯口中的天鵝,祝輕徵在心裏想。

“祝老師,我剛才說的那些,你考慮得怎麽樣?”

對面長相頗具富态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對祝輕徵的走神有點不滿,連敲了好幾下桌子。

中年男人叫吳關,是業內一名資深制作人,不過說資深只是指他入行久,實際上拿得出手的作品沒幾部。

三個月前,吳關找上祝輕徵,說要買他一部原創劇本的版權,并大肆誇贊了一番故事有多流暢、劇情有多精彩,拍出來一定會爆。祝輕徵知道這都是制片人的常用話術,他也知道後期劇本肯定還得改,只想着能賣出去就好,要是需要大改的部分太多,自己就據理力争一下。

可他沒想到,據理力争到最後對方直接又塞了一個編劇進來,美其名曰給自己家的編劇挂個名,實則全權接過了修改任務。這對祝輕徵來說簡直是侮辱,但合同已經簽了,他的意見如何早已不再重要。

至此,祝輕徵反而成了更像挂名的那個。

總編劇,多可笑。

哪有人真正把編劇放在眼裏?

吳關今天來找他是為了尾款的事,本來大家說好了,等劇成片出來,後期定稿修正了臺詞就結尾款,這期間也不會再聯系,然而對方突然抽風,想提前給尾款。

祝輕徵直覺不會有這種好事,果然一見面,吳關就向他提出了做跟組編劇的要求。

“吳先生,是這樣的,我有一點沒明白。”祝輕徵面帶微笑在心中自我調節,生怕一個忍不住罵出來,“跟組編劇的錢和尾款是同一筆嗎?”

“對。”吳關點頭,“之前不是說等後期定稿嘛,可老板覺得這事要過的審核太多,遙遙無期,對你們編劇來說太不公平,憑什麽交了終稿還一直陪我們一起等對吧?”

吳關笑呵呵的,祝輕徵卻快氣笑了。

誰規定一定要陪你們等?尾款這東西什麽時候結不是你們一句話的事?

話都說到這兒,祝輕徵也弄清了對方的意思。

審核太多遙遙無期,說不定永遠被卡着,那同樣你永遠別想拿到錢,但如果同意做跟組編劇,這筆錢殺青就能給。

說白了就是想白嫖。

意識到這一點,祝輕徵牙齒輕磨,慢悠悠攪碎了杯子裏那只天鵝。

吳關該傳達的都傳達完了,此時端起一副老油條的架子等回複,祝輕徵想了想,問:“您方自己的那位編劇不能跟組嗎?”

主筆都變成他了,還找我這挂名的幹什麽?

“他哪有你專業,實話跟你說,那小子真不行。”吳關壓低了聲音做出不滿已久的模樣,雙下巴可笑地擠在一起,“我到時候把他安排到劇組裏打打雜工得了,讓他再磨練磨練。”

祝輕徵無言。

懂了,他在劇組裏有別的工作要做。

見祝輕徵面色不虞,吳關心中有了答案,拍拍衣袖起身說:“行吧,看來是請不動你,那今天就這樣,我先……”

“我接。”

“什麽?”吳關愣住。

天鵝在杯子裏散成了白色泡沫,祝輕徵低着頭捧起杯子輕輕抿一口,鼻梁上眼鏡滑落,他用手背把眼鏡推回去,說:“這活兒,我接。”

“早說啊。”吳關似笑非笑地坐了回來。

“什麽時候進組?”祝輕徵問。

“明天。”

“啊?”

·

下午六點,正是黃昏的好時候,也是冬日一天中氣溫驟降的時候。

祝輕徵站在熙攘的街邊,形單影只,看陸陸續續背着包從自己面前走過的中學生,聽電話裏母親溫柔的絮叨。

“去江市出差好,那邊冬天比京市暖和,不過你也不能大意,還是得帶幾件厚衣服知道沒?”祝母叮囑。

“知道,我都二十八歲了,又不是小孩子。”祝輕徵笑了一下。

“你就算一百歲在爸爸媽媽眼裏也還是小孩子。”祝母也笑,“對了,我看你朋友圈前幾天發的照片,最近是不是沒好好吃飯,怎麽好像瘦了?”

祝輕徵下意識擡手擋住自己沒多少肉的臉頰,“P的啊,照片要P瘦一點才好看。”。

“我還是喜歡你小時候胖乎乎的樣子,看着有福氣。

“不對,瘦也有福氣,我們家小徵從小福源深,算命的都說命好。

“不然哪能去大城市工作,一說你平時都跟明星打交道,我那些一起跳舞的朋友就可羨慕我了。”

祝母語氣裏有十足的驕傲,祝輕徵斂眸,匆忙道:“好了,不跟你說了,我一會兒還約了人。”

“行,照顧好自己,有事就跟家裏說啊。”

“好。”

祝輕徵快速挂了電話,把即将抑制不住的哽咽吞回去,轉過身時撞進了誰結實的懷裏。

“嘶,對不起。”捂着額頭,祝輕徵趕緊道歉。

“沒關系,你這小身板還撞不壞我。”

熟悉的聲音,祝輕徵擡頭,眼前的男人西裝革履,“師兄?你什麽時候到的?”

“P照片那段的時候吧。”向冽湊近他,像是調侃:“原來像你這麽好看的人也會有容貌焦慮?”

“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祝輕徵後退一步,跟人說起正事:“抱歉啊,還得占用你下班後的時間,但進組的通知實在突然,我暫時找不到別人幫忙。”

“怎麽總在道歉?”向冽笑笑,“我們倆這情分還需要說這麽多?”

向冽是祝輕徵大學時同專業的學長,兩人讀研時又是同一個導師,自然而然成了師兄弟。

向師兄如今已經不做編劇,而是坐進了辦公室裏,在一家娛樂公司做高管。

祝輕徵曾經羨慕過,也動過試一試只把寫東西當愛好的念頭,但最後還是遵從內心選擇了和文字打交道。

“謝謝,麻煩你了。”祝輕徵非常羞愧,明明是他要別人幫忙照顧寵物,結果因為自己沒車,還得別人親自去他家接。

“沒事,這是制作方的問題。”向冽揉揉祝輕徵的頭發,替他打抱不平:“說起來,我還從來沒見過臨時通知進組的,這不就是看你一個人好欺負?”

“習慣了,小編劇是沒有人權。”祝輕徵又往後退,直到發頂脫離向冽的掌心。

他很禮貌,沒有立即去整理發型。

向冽懸在半空的那只手手指微微顫動,最後插進了西褲的口袋,輕輕咳了咳開玩笑般發出邀請:“輕徵,真不考慮來我這裏幹,好歹有個公司做依靠。”

“好意心領。”祝輕徵搖頭,彎了彎眼角,“但你知道的,比起依靠我更想要自由。”

天空不知道何時完全暗下,街上店面裏的燈一盞一盞亮起,又一盞一盞落進祝輕徵的眼裏,向冽沉默看他,片刻後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動作自然地攬了祝輕徵的後背:“走,吃飯,說好的你今天請客。”

祝輕徵被帶了個踉跄,笑意不減求饒道:“那你可悠着點,我真沒錢了。”

·

同一時間,京市某大樓頂層辦公室內。

“祁野。”

“幹嘛?”

“從我的沙發上滾下去。”

低沉的男聲帶有明顯的嫌棄,他的對面另一道明亮些的青年音聽着卻是不怎麽服氣:“為什麽?沙發買了不就是用來坐的?”

“因為你穿得太惡心了。”

“?”

擡頭瞄一眼穿着正經連頭發絲都梳得整齊的男人,祁野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棕色連體睡衣外面套了件熒光黃短棉服,腳上蹬的是一雙純黑色老頭鞋,标準的下樓倒垃圾打扮。

是有那麽一點不堪。

“我上一次見到這麽大膽的配色還是在比奇堡裏。”

“……”

沒童心的東西。

“行了小段總,衣服穿着舒服不就好?”不顧段司衡緊皺的眉頭,祁野沒骨頭一樣整個人倒到沙發上,單手撐頭眯眼笑:“況且見你我還需要特地打扮嗎?”

他這張臉是極為賞心悅目的。

膚白鼻梁高,薄唇桃花眼,左眼卧蠶正中綴着一顆褐色的小痣,不僅沒有給顏值減分,還多了點靈氣。

這會兒笑起來像書裏會迷惑人心的妖精,任誰見了都要憐愛幾分。

除了段司衡。

鐵石心腸的小段總不僅不會被迷惑,也絲毫不管什麽發小情誼,手指勾過電話啪一按,命令:“來個人,我辦公室,帶上鋼叉和繩子。”

“不是?你他媽至于嗎?”被定義為暴徒的妖精原形畢露,從沙發上彈起,“不玷污你寶貴的沙發行了吧?”

段司衡掃他一眼,對着話筒又說:“不用來了,誤會一場。”

挂斷。

“死潔癖。”祁野罵罵咧咧地拽過一張椅子,甩到段司衡辦公桌前坐下,“來,聊聊正事。”

段司衡擡眼,一句刻薄的“我和你這種傻逼有什麽正事好聊”呼之欲出。

“聊馬上要開的劇。”祁野先發制人,笑得像狐貍似的,“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要我做導演?”

“因為你就是個導演。”

“……我他媽問的是你對我青睐有加的理由。”

“這是我投資的第一部戲,意義非凡。”段司衡靠着椅背,雙手手指交叉在胸前,“所以我希望進組後不要出任何亂子,自然是熟人越多越好。”

祁野:“聽上去你更需要的是一個保安。”

段司衡:“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也可以傾囊相助,不過是多發一份工資的事。”

“……”祁野趴到桌上翻白眼,随手拿過段司衡桌面上一只水晶做的小船把玩,“對了,編劇跟組嗎?”

“你問哪個編劇?”段司衡望向他。

祁野震驚:“你居然知道有兩個編劇?你也看劇本嗎?”

問題太過傻逼,段司衡吸氣,忍了忍沒罵人,“不看劇本我憑什麽給它投錢?”

“我以為你是因為清遠演男二才來當這個資方。”玩膩了小船,祁野用手指把它彈開。

寧清遠,段司衡的另一位發小,大學剛畢業,現在兼任他手下的十八線小演員。

“誰給你的錯覺那個蠢貨在我心裏這麽重要。”段司衡冷漠。

祁野無語:“你再這樣真的遲早會失去我們。”

段司衡:“那可真是觀音菩薩顯靈了,不枉我經常去寺廟捐香火。”

祁野:“……”

“說回去。”幾句交鋒,祁野敗下陣,“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編劇。”段司衡提醒。

祁野回憶起來:“哦對,那個總編劇叫祝、祝……不管了反正就是姓祝的,他跟嗎?”

火藥味滿滿的語氣,段司衡沉吟:“你想見他?”

“太想了。”祁野後槽牙都咬緊,“如果能見到,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創作的心路歷程。”

真他媽曠世奇才。

平均每集最起碼三段超絕意識流氛圍描寫,一會兒被風雨踐踏的花兒重新舞蹈生命,一會兒灰藍色的蒼穹遮過悲戚的霧紗。

祁野咬着鉛筆對着畫本抓耳撓腮整整三天,愣是沒畫出一個分鏡。

最後破罐破摔塗了個大太陽。

又稱,日。

“給。”段司衡适時地把手機推過去,頁面上是祝輕徵的資料,“名字。”

祁野照着資料默念一遍。

這次記住你了,祝輕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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