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死了

死了

新年伊始，許成和李钰給許諾打了電話。

上大學後，許諾基本沒回過家。

許父許母怕許諾上大學問他們要錢平時能不聯系就不聯系。偶爾會和她提一下找對象的事。

“許諾，今年過年什麽時候回來？”李钰聲音聽着有些蒼老。

接電話的時候許諾正忙着和吳傾城溝通網店的事，“不回來。”明知故問，巴不得她不回去在這跟她裝什麽。

許諾用筆在寫什麽，聽到李钰的聲音她很煩躁，握筆的力度加大，鼻尖劃破白紙。

那邊沒了下文，沒過幾秒又響起許成的聲音，兩人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麽。

沒過一會兒，許成接過電話，“那個許諾啊，今年你得回來。”

又是這種唯我獨尊的口氣，許諾直接啪地把筆扔在桌上，怒怼道：“我說不回就不回！”

還以為她是當初那個任他們揉圓搓扁的許諾嗎？

許成明顯被哽了一下，想發火又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他的火氣上頭了幾秒很快偃旗息鼓：“許諾，家裏出了點問題。”

“火鍋店……倒閉了。”許成覺得臉上沒面，但事态緊急，為了填補火鍋店的漏洞，夫妻倆還在外面欠了幾十萬。

這幾年生意不好做，火鍋店競争越來越大，他們不懂改革變新，逐漸被市場遺忘。

許諾聽了他的話，冷笑：“關我什麽事？”

出了事想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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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钰搶過手機，有些氣急道：“我們養你這麽大，是讓你這麽和我們說話的嗎？”

“現在就給我回來，我跟你爸給你找了個結婚對象，過兩天把證領了。”

“青陽那邊的房子我跟你爸準備賣了。”

“二十多歲的姑娘了也該為家裏分擔點。”

“再說你不為我們着想也為你弟弟想想吧。”

李钰陰陽怪氣說着，時不時蹦出幾句粗話，大概意思都是在說她白眼狼，養她不如養頭豬。

許諾手機貼在臉側，手指緊緊捏着機身，指骨泛白。

她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動，靜靜聽他們來回講。

每一個字都精準戳在她心頭，汩汩往外冒着血，止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許諾鼻腔溢出冷哼，輕到幾乎聽不見。

真是她的好爸媽啊。

原來是要把她賣了拿去換錢。

她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也就是那點用處了。

那邊叨叨叨講了許久，見許諾這邊沒有反應有點拿不準。

李钰想起那年家裏煤氣洩漏，她和許成都跑去救許琛，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後來見到許諾一個人從屋裏手腳發軟地跑出來他們才猛然驚醒。

難得的，李钰和許成露出了局促尴尬的表情。

許諾當時的眼神她這一輩子都記得，冷得仿佛透進骨子裏，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看他們，卻找不到他們的身影。

因為這件事，許諾對他們的态度急轉下降，家裏每天硝煙不斷。後來提出要搬走去青陽讀書他們也沒反對。

一想到這個，李钰在電話另一邊心虛得閃躲了下眼。

“說完了？”許諾終于動了，手機長時間貼在臉上有些黏，她把手機放在桌面，打開免提嗓音清冷：“當時要是我真死了，你們現在賣誰？”

她反問，語氣平平，沒有波瀾。

就這樣吧，在他們的陰影下活了這麽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走出來，不想再和他們有任何瓜葛了。

她很累。

對面傳來許成的怒罵：“小兔崽子，怎麽跟你老子說話的！”

“怎麽？說真話不敢聽？”許諾一直刺他。

“你敢說你現在不是在賣女兒？高中的時候給我介紹一個傻子，現在呢？瘋子？殺人犯？”

“是不是只要給你錢誰都可以娶我？說話啊！”

許諾說話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最後直接喊了起來。陸辰不在家，偌大的房間發出回音，悠悠蕩蕩又飄回她的耳朵。

“我這……”許成聲音矮了點，“這不是遇到困難了嗎？再說了這次給你找的人又不是什麽歪瓜裂棗，反正到最後都要結婚的。”

“還有你弟弟大學還沒畢業，你忍心他辍學嗎？”

許成知道她在意許琛這個弟弟，打出感情牌。

“他沒畢業，我就畢業了是嗎？”

“你們不一樣，女生書讀的差不多就行了，姑娘家家的有什麽用！”

許成反駁她，用的永遠都是那套話術，他對女性一直都有很大的偏見。

好比李钰，他總覺得李钰在家有多閑，打掃打掃衛生，做做飯，再去上個小班多輕松啊。他天天在外面跟那群人應酬，不是喝酒就是吃飯太辛苦了。

許諾最聽不得他說這些，她譏諷他：“照你這麽說只有男的才配讀書是嗎？”

“你不也大學畢業的嗎？你讀那麽多書有用嗎？賺到錢了嗎？做成大事了嗎？”

“真是好笑！”

“重男輕女就重男輕女，別把自己擇得那麽幹淨，我看着都惡心。”

那頭還想再罵，許諾直接了當挂斷電話。

胸脯不斷劇烈起伏，她端起桌上的水一飲而盡，那股憋悶才被她壓下去。

其實她這兩年賺了挺多錢，不說有多富，小幾百萬還是有的。

她一直在等一個契機把錢還給他們。

許諾修長纖細的手指握緊玻璃杯，她知道，時機到了。

*

還沒過年，許琛過來她這邊玩幾天。

他考了槐陽這邊數一數二的大學，成績一直都很好。也很聽她的話，對女生溫和有禮，敬而不端。

許諾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知道許琛是個重感情的人。

對她好，對爸媽也好。

但是她和爸媽始終是兩個對立面，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許琛和陸辰從外面買煙花回來，一進門就看見許諾坐在沙發上。

“姐，怎麽不開燈啊？”許琛摸到開關打開了燈。

黑暗的房間驟然明亮，刺得許諾眼睛有點疼，她微眯了眯眼，過了一會兒才适應過來。

許諾打發陸辰去做菜，把許琛叫過來。

“家裏火鍋店倒閉了你知道嗎？”

許諾看着面前這個已經長得比自己高上一頭的弟弟，心裏不由五味雜陳。

她以前确實埋怨過他，總是想要是家裏只有她爸爸媽媽會不會更愛自己一點。等到再長大點，許諾發現有他沒他都一樣，那兩個人就是單純不喜歡女孩。

說不定還會因為生不出男的把更多的怨氣撒在她身上。

不管哪一種，許諾都沒有得到父愛母愛的可能性。

還好她已經長大，不再需要這種虛無缥缈的的東西。

許琛見她知道了，沒再隐瞞，點了點頭。

“姐，是不是爸媽跟你說的？你別理他們，我會賺錢給他們補上這個缺口。”

許琛一直都清楚爸媽對姐姐打的什麽主意，他無力改變他們的想法，只能用自己的努力來換取姐姐的安穩。

“你拿什麽給他們補上？你今年才大二。”

“我......不打算念了。”

他低頭輕聲說，手指不安地在互相交纏。

許諾一聽，眉毛立刻豎起，“不行，書必須要讀。”

“小琛，”許諾靜默幾秒，下定決心開口，“姐姐要是和父母斷絕關系你同意嗎？”

他是她弟弟，她還是想問問他的想法。

許琛下意識擡眼微有些錯愕看她，複又勾唇釋然輕點了幾下頭，“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姐，你想怎麽樣都行。”

“我一直都知道你想離開，沒想到會這麽快。”

許諾離開家是必然的，他很清楚她的心思。

“小琛，姐姐一直都會是你一輩子的姐姐，這一條永遠不會變。”

“你記住我說的這句話。”

她把手放在許琛十指緊扣的手上，沒怎麽用力将它們分開，拿起一只手握在手心相互摩擦。

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小時候。

那幾年家裏條件還沒好起來，住的地方冷得要命。家裏每天只有她和許琛。

她還記得那時他很小，身上哪都是肉乎乎圓滾滾的，特別可愛。

他冷得實在受不了，會跑過來甜甜地喊她姐姐，伸出凍得沒有溫度的小手讓她給他暖暖。然後許諾就會做這個動作，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慢慢搓熱。

他就會特別崇拜地看着她說：“姐姐好厲害啊！”

想到從前，許諾有些眼熱。那麽多年她能堅持下來，許琛給了她很大的慰藉和開心。

“姐。”許琛憋不住，到底還是半大孩子，他聲音沾染哭腔，抱住許諾，在她肩頭恸哭。

“對不起，我保護不好你。”

“煤氣洩露那天，我要是沒睡着就好了，爸媽肯定會救你。”

他哭得抽抽噎噎，眼睛很快就紅了。

許諾拍拍他的背，眼淚滾落，“傻弟弟，這不怪你。”

她沒想到這件事不僅是她心裏的結，也是許琛心裏的結。這麽多年，他一直在自責。

“你大學好好讀書，學費生活費姐給你出，不用太擔心。”

許琛哭得不能自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等到吃完晚飯，許諾情緒一直不太高，早早的去休息了。

許琛和陸辰幹完家務，坐在客廳的沙發。

“陸辰哥，”許琛坐了一會兒，終于開口，“你好好對我姐。”

“她以前真的受了很多苦。”

“爸媽欺負她，肆意打罵她，把她當一件待出售的商品。”

“那次煤氣洩漏，她真的差點就死了。”許琛說着說着開始發抖，說出來的話帶着顫音。

陸辰聽到這句話，牙關咬緊，隐匿在黑暗的身形只能借着一點微弱的白光看到他繃緊的下颚線和不停吞咽的喉結。

他要是能早點認識她就好了。

一定不會讓她受這麽多委屈。

“她就是我的全部。”

“比我的生命還珍貴。”

許琛聽見他這麽說。

“爸媽對我很好，我不可能放棄他們。可他們對姐姐不好，我也不可能依着自己的心意讓姐姐去接納他們。”

“無論哪一邊受傷都是我不想看到的。”

“所以我唯唯諾諾，總想兩邊都好，到頭來還是她一個人承擔了所有。”

“所以，”許琛對上路程的眼睛，懇求他，“一定不要對不起她。”

屋裏燈光昏暗，留下一聲鄭重又輕盈的承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