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歸

第1章 回歸

京城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特別大，十一月初，銀衣覆金瓦，飛雪落丹階，紅牆點綴在天地素色之間，往日的莊重中多了抹昳麗。

“嘭——”

宋枝意的額頭不知輕重地磕在霧蒙蒙的玻璃窗前，冰冷的感覺刺進額頭皮膚，她迷離的眼眸睜開。

四合院極致的月下雪景在她眼前晃蕩，路燈照着，光暈模糊了整座四合院的輪廓，清冷柔美。

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她從包裏掏出來看，渾渾噩噩辨別出微博彈送的文字，标題：【淚目！皇城根腳下的四合院終于迎回了它的舊主！】

而底下的評論是清一色@宋枝意。

排成長龍，嘲諷意味拉滿。

她此刻所處的四合院跟她頗有淵源，這四合院的舊主就是她的前男友——顧禦洲。當年顧家落魄時變賣才被人買了改成高端飯店，如今物歸原主上熱搜了。

網友們很損，顧禦洲一旦有什麽消息，底下的評論都是把她這個前女友拖出來鞭屍。

笑她在人家落魄時分了手，結果人家轉眼又成了首富，甚至比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能由着他們嘲諷。

她醉酒的腦袋迅速轉動，讓她更貪戀外面的清冷，她臉往濕噠噠的玻璃上貼了貼。

宋枝意是不可能認輸的，醉了也不認輸，她在心裏想：流水的首富，鐵打的胖肚。

說不定現在顧禦洲三層游泳圈，靠西服遮嚴看不見。

她也只能想想，上網說這話太酸了，再加上對顧禦洲公然人身攻擊太過了，這厮她還不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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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擊道：【友誼天長地久，愛情早晚沒有。】

沒什麽好後悔的。

早晚沒有的東西，早放棄還及時止損呢。

樓下當然會質疑她跟顧禦洲之間還有友誼。

然而無所謂，反正顧禦洲不吱聲，她說有就有。

“喲，瞧瞧這是誰啊 宋大小姐 喝酒了 ”宋枝意聽這讨厭的聲音就知道說話的是郭玉媛。

她跟宋枝意那可就是冤家路窄了。

這些年，郭玉媛看見她就陰陽怪氣，說她絕情、冷血、虛榮、拜金，不配當年顧禦洲的一片熱忱。

顧禦洲這人也真有本事，人家都是樹倒猕猴散，顧禦洲倒好，落魄後，這位大小姐還追着他不放，自己追也就罷了，還到處叽叽歪歪，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她。

“怎麽 沒了禦洲，淪落到陪人喝酒的地步了 ”郭玉媛居高臨下睨着她冷嘲。

宋枝意其實是第一次喝酒。她在她家公司有段時間了，一直沒負責過業務這塊，但是，最近宋爸爸查出肺癌，這擔子就落到她肩上了。

這個許董是她們家大客戶，大客戶新産品遲遲不簽約，去他們公司也一直推脫沒時間，有了被榮科換掉的先例，她也擔心又損失一名大客戶，只好來這兒堵人。

沒了顧禦洲，她淪落也确實是淪落了些。她第一次喝酒就喝了大半瓶白酒，為了生意拼就拼了，可惜，她都拼成這樣了，對方還沒松口。

這落魄樣被冤家撞見了，她最近還真點背。

宋枝意擡眼，交疊了勻稱白皙的長腿，坐在沙發上卻盛氣淩人地支着下颚看她，用被酒熏得微啞的嗓音道：“媛媛 代我向你媽問好。”

郭玉媛頓時怒了，語調上揚，橫眉豎目，“罵人呢你 ”

“啊，我喝多了沒說清楚，不是你媽。”宋枝意笑着擺擺手，紅唇微勾，譏諷道，“是向你三個小媽問好。”

郭玉媛臉一黑，頓時氣血往腦門上湧，氣得她的臉通紅。

她雖然是她爸爸戶口本上的獨生女，但他爸在外面又養了七個弟弟妹妹。最大的跟她才差一歲，最小的跟她差二十六歲，剛周歲。這破事圈子裏沒多少人知道，連她都是這幾天知道的，她怎麽知道的

這事要是傳出去，自诩公主的她會被圈子裏笑話死。

郭玉媛猛地俯身，語氣不善地警告她，“你他媽最好別亂說。我們這階層有幾個爹外面沒有 你覺得你爹就一定沒有 ”

宋枝意唇角的笑意蕩漾開來，“我也有嗎 那挺

好，我可羨慕你有那麽多弟弟妹妹了，還遺憾自己沒這福氣呢。”

她還真就沒這福氣，她是宋家的獨生女，千真萬确。

郭玉媛看她這麽篤定氣得咬牙切齒，“你這種拜金女，有弟弟八成能把弟弟掐死。你爸不生是明智的。”

宋枝意說：“你那麽不拜金，會把財産全給你七個弟弟妹妹吧 ”

郭玉媛：“......”

郭玉媛的臉像是幹涸的大地，龜裂成網格狀。

宋枝意諷笑着看她一眼。

穩了。

這局嘴炮她贏了。

郭玉媛看着她笑體內邪火就亂蹿，“禦洲在這兒，有膽子來見 ”

宋枝意唇角的笑容僵住。緊緊是一瞬就依舊用力笑着，但平時的伶牙俐齒消失殆盡，竟像是有異物卡在喉嚨口，一個字都說不出。

郭玉媛直起身，冷笑着睨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宋枝意挂在唇邊的笑容消失，手指不再高傲地支着下颚，轉為扶額，微卷的烏發散落在她的臉頰兩邊，幾乎密密将她整張臉遮住。心髒裏像是長了顆黑洞，什麽鼓勵自己的能量都能被吸進去盡數翻滾吞沒，最後只剩無盡的虛無黑寂。

禦洲......

喊得這麽親密了

那個從前顧禦洲跟她連話都不說的郭玉媛，現在跟他這麽親密了

這時，她的業務經理關鵬，一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跑來跟她說：“我私下問了負責供應鏈的陳總，許董其實已經在跟新成拟合同了。”

宋枝意心底一蕩。

顯越主營業務是屏幕，非常依靠大客戶，全球市場規模已經很難迎來爆發式增長，蛋糕就那麽大，損失每一個客戶都讓宋枝意覺得肉痛。

更何況許董是大客戶。

她撥了撥頭發，擡起臉的時候，表情已經很平靜，“他們簽好了嗎 ”

關鵬說：“口頭說好了，應該合同還沒對好。”

宋枝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那再試試跟許董談談價格。”

關鵬輕輕扶了一下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宋枝意納悶地扭頭看他。

關鵬微微氣憤地說：“陳總透露說，許董是怕顧公子不愉快，新産品肯定需要聯合研發，他們也是正在跟顧公子那溝通芯片授權，絕對不允許節外生枝。所以，您還是回家吧。別再喝了。”

怕顧公子不愉快

暖烘烘的室內，宋枝意的手腳倏地冰涼，甚至有些頭暈眼花。

顧禦洲如今主營的量子芯片，客戶幾乎跟她高度重疊，差別在于，顧禦洲是全球新寵，他的團隊打破國外技術壟斷，另辟蹊徑完成自主原創的量子芯片GU300完全是兩個時代的産物，成為全球領先，全球各個手機電腦制造商紛紛希望他能授權使用GU300，簡直快統一世界了，而屏幕供應商畢竟有好幾家。

她緩了口氣，才擡起腳繼續往前走，脊背挺直，脖頸揚長，像只高貴的白天鵝。

推開門。

酒桌上依舊一片嘈雜，烏煙瘴氣，她公司的另兩個男員工已經被灌得爛醉，臉色發白，腦袋不斷地在晃，一看就神志不清，對方還在勸酒。

她環顧一下，包廂裏少了兩個人，她的女員工小蘇和許董，而衛生間的門緊閉着。

宋枝意眉心微蹙，大步流星地往衛生間走去。

“小蘇 小蘇你還好嗎 ”

裏面沒動靜。

門死死地鎖着。

“打小蘇電話。”她對關鵬說。

關鵬立刻打小蘇電話，無人接聽，他果斷跟門外服務員要鑰匙，服務員回去取鑰匙，他一扭頭，就看見宋枝意纖細的胳膊掄起一張實木椅子，直接往門上砸。

“哐！”

“哐！！”

“哐！！！”

全場肅靜，只聽見一下一下越來越震耳欲聾的聲音。

沉重結實的實木椅子，硬生生地被砸得快肢解，本就不厚實的門看起來更像在瑟瑟發抖。

所有人的酒精也都被打散了。

關鵬：“......”

倒、倒也不必如此緊張

萬、萬一人家就是幫忙扶着點呢

門開了。

那椅子來不及收，“哐”地一下把門砸開，門板哐當一下被震開，許董肥碩的往後跳了兩步，富豪鐵打的胖肚上下抖動兩下。

他被撞到了手，捏着他的手腕，龇牙咧嘴憤怒道：“你幹什麽你 ”

宋枝意抓着椅子沒放手，她這個角度看不見小蘇，沉着臉問道：“小蘇呢 ”

許董罵罵咧咧地走出來，“在裏面呢！她喝醉了叫爺幫個忙！走了走了，碰上個瘋婆子！”

宋枝意丢開椅子，快步進衛生間，衛生間裏的小蘇，衣服穿在身上，但是，裙子像是被人脫了又胡亂穿上的，歪斜挂在身上。襯衫扣子本來每顆都扣起來了，這會兒胸前松了兩顆，溝壑微露。她濃密的眼睫毛都黏在一起，眼眶潮濕，臉上還有濕痕，水眸可憐巴巴地看着宋枝意，委屈無助地說：“小宋總，他猥亵我，他手機裏還有我的視頻。”

宋枝意腦子裏嗡的一聲炸了，那一刻所有的髒話在她腦子裏一起争先恐後的蹦出來，擠炸了她的腦袋。

眼看姓許的已經走出包間，宋枝意追風逐電般趕了上去。

走廊上剛好路過一名送酒的服務員托着一瓶紅酒，她順手操起了這紅酒瓶子，直接往牆上一砸。

“嘩啦啦”玻璃渣子四濺，紫紅色液體糊了一牆。

這殺氣騰騰的動靜讓姓許的頓住轉身。

他一轉身，尖銳的碎酒瓶像是尖銳的刀子抵在他脖子的大動脈上。

許董渾身僵住，額頭瞬間冷汗涔涔，“有話好說。”

許慶只覺脖頸上那根大動脈跳動起來越來越吃力，每一次跳動都往刀尖上蹦，又疼痛又恐懼。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一幕，許董喘氣聲在走廊裏震耳欲聾。

宋枝意攥着酒瓶的手勁十足，骨節發白，壓低聲音喝道：“滾、進、去。”

她拖拽了他兩把就在一片死寂聲中把他扯進了包間裏，裏面的蘇嫣剛好理好了衣服從衛生間出來。

宋枝意用尖尖的高跟鞋踢了一腳許董的膝蓋彎，咬牙切齒地睨着他道：“給人，姑娘，跪下。”

許董那一瞬間真的被她的氣勢吓到了，也被她踢軟了腿。

他嘭的一聲跪倒在堅硬的青灰色仿古地磚上，膝蓋痛得他呲牙。

周圍的人像是游戲裏的npc紋絲不動，雙目發直注視着眼前的一切，眼看着平時在商場叱咤風雲的大佬就這麽屈膝跪下，而宋枝意像是游戲裏的女俠，橫刀立馬，手刃boss。

宋枝意手裏的酒瓶抵住他頸側大動脈，她俯身，眸光冷冰冰地指令，“把手機給人姑娘。”

許董立刻從褲袋裏掏出了手機遞給蘇嫣。

宋枝意直接對蘇嫣說：“不用多慮任何工作上的事，報警還是删視頻，你自己選。不管你怎麽選我都支持你。”

蘇嫣熱淚盈眶，下意識地看了眼直屬領導關鵬。

關鵬想到這事對他們公司而言也不光彩。就怕媒體胡編亂造，網友們想入非非，以為他們顯越讓女員工賣呢，那本來還像飛機正常降落的股價曲線可能會像墜機。

話說，小宋總接手業務這塊也不過三天，她什麽都沒摸明白呢，還真不怕給自家捅婁子

但小宋總這氣勢，此刻他要是敢忤逆，八成會被以為自己一直這麽苛待屬下，他對蘇嫣說：“宋總都說了，讓你不用考慮工作上的事。”

得到允許的蘇嫣眼神一戾，氣勢洶洶地瞪了一眼許董，開始報警。

許董一看蘇嫣真要報警，着急了，嚎叫道：“報警 你還敢報警 我好心扶你，是你勾引我的！小宋總，你看看手機視頻，是你員工傳給我的啊，這就是她勾引我的證據！”

蘇嫣頓時表情惶恐無助，含淚指控許董，“是你用我的手指解鎖我的手機，拍完再傳給你的！你就是想事後要挾我，又不落下犯罪證據，你逼良為娼！”

宋枝意選擇相信蘇嫣，說：“恨就讓警方查，別放過他。”

蘇嫣驚喜，神情轉為堅韌，點點頭。

許董對宋枝意恐吓道：“你還要鬧大這事 我就知道你這女娃成不了事，你得罪了顧公子本來你們公司就搖搖欲墜，現在還上趕着找

死 這事傳出去，不管我說的情況還是她說的情況，你們顯越都擺脫不了讓女員工出來賣的嫌疑！網友們的唾沫星子都能讓你股價跌停！有你這樣當總經理的 勸你回家生孩子去！你要是這麽做事，你這輩子成不了事！還毀了你爸媽一輩子的心血！”

蘇嫣報警的手指又僵住了，她猶豫了。

“你在教我做人 ”宋枝意哂笑，戲谑道，“做......你這種人嗎 ”

全場：“……”

宋枝意嗓音拖着調，冷笑一聲，笑聲讓許董毛骨悚然，“侮辱女性就用生孩子這事來侮辱，那可是連你媽都罵進去了。你這種人就不配從女人肚子裏出來，下輩子看來是不打算投胎了。”

全場：“......”

空氣凝滞。

關鵬內心啧啧，他一個專門幫公司搞外交搞業務的也沒小宋總伶牙俐齒。

許董老臉漲紅，氣得發抖，宋家原來在京城不算什麽，但宋家的大姑娘确實是頂級名媛。誰都知道她曾經是顧家獨子顧禦洲的心肝寶貝，顧家的準兒媳。

長得确實出挑，但這性格，也同樣名不虛傳：嬌蠻，潑辣，狂妄。

以如今她跟顧禦洲的關系，還這性子不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

她的眼神直白又銳利，鋒芒畢露，她的行為更是不計後果，橫沖直撞，敢來他頭上撒野。

許慶認定這姑娘以後很難在生意場上成事，做生意最忌諱：清高。

水至清則無魚。

他老臉上的橫肉都在顫，“我當然會教你做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你爸都不敢在我面前叫嚣。我們七耀從此就把你們顯越加入黑名單！你們顯越別想活過今年！”

關鵬還真挺怕的，擔心自己在當今這種嚴峻的就業形勢下失業。三十來歲的人，上有老下有小還有房貸，不怕是不可能的。

宋枝意俾睨地望着許董，道：“老東西，你聽好了，我們顯越不僅能活下去，而且絕不會成為靠賣員工才能活的企業。”

聲音擲地有聲。

許董不由得再次打量宋枝意，她長相很明豔，像是朵男人特想呵護的人間富貴花，但神情是堅韌的，正義的，眼神裏有股向上又不屈的旺盛生命力，滿眼年少輕狂。

他頓時對自己剛才給她下的定義不那麽堅信了。

許慶向來覺得生意場上太正的人就是蠢，但這樣的人如果有了凝聚力，那就不好說了。

他能感覺到宋枝意簡簡單單一句話，她的兩名員工氣勢眼神都變了。

剛剛受了屈辱的蘇嫣此刻內心澎湃又激蕩，眼睛都在發光：小宋總，殺瘋了！

一瞬間她的顧慮全無，立刻報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