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修文
修文
順滕面色鐵青,卻強忍着怒火,他霍然起身,将火爐小心翼翼地搬至顧星舒身旁。經過木公時,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轉身,輕輕帶上房門。
顧星舒凝視着手背上的一道傷疤,心中明白,接下來的話語一旦出口,或許便會暴露自己的秘密。
然而,他必須表明立場,除非他本人認可,否則無人敢将其視作顧星舒。
他曾在上一世無法預料,有朝一日竟需為自己辯護,為自己洗脫不白之冤!
“你所說的那幾百名婦女,并非顧星舒送給達爾罕的,那是顧星舒奪回城池時達爾罕讓自己親衛去村莊搶走的人。”
“有什麽可以證明?”木公依舊是這句話,他只認證據。
“沒有證據。”顧星舒已經平複好了心情,他淡淡道,“能夠證明這一切的人……當年都死了。”
“顧星舒之所以沒有按照約定殺了達爾罕,正是因為他發現了被關押的那些大楚姑娘們,只怪他太善良了想要救那些孩子,所以才答應了納達爾瑪的條件。”
再次講起那些過往,顧星舒已經麻木了,如同他此刻已經凍麻的雙腿,想要站起來,卻怎麽都使不上勁。
上一世顧星舒努力想要為楚蕭平定天下,到頭來也是喪失了那麽多人的性命。
那些信件,他無從得知其作者為誰,亦無意探究,因為只要楚蕭對他有足夠的了解,那些信件只需細讀便不難發現其中的瑕疵。
木公始終保持着站立的姿勢聆聽,而在暗影中,亦有一道身影在靜默地聽着。兩人的心情卻是天差地別。
木公甚至感到過于震驚,因為顧衡對遼東舊事如數家珍,連細節之處都能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他不禁開始懷疑,目光緊緊地盯着失神的顧星舒,試圖從中尋覓出一絲破綻。
而隐匿在暗處的黑影,早已失去了陣腳,摘下了僞裝的痛苦面具,蜷縮在角落裏,徹底崩潰。
“那你又怎麽解釋他和朝中大臣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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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星舒安靜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那是比哭還難聽的笑聲:“朝中大臣?顧星舒一介匹夫而已,要不是因為皇上,他可能連皇宮大門都不知道在哪裏,他怎麽會和大臣勾結?”
“你們說他私通,他和誰私通?去問問那個人不就知道了。”
木公不清楚他和楚蕭是怎麽認識的,也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最後導致顧星舒被亂箭射死,最後一口氣也在跳崖自盡。
他并不是同情,而是惋惜那麽英勇的一個将軍落得如此下場,太過凄慘。他覺得當年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若是只單單就為了那麽幾封信來定罪,最起碼也是先押進大理寺,等事情查明以後再做處理。
可當年聽回去的士兵說,那天林子雄似乎很着急要顧星舒死,根本不聽他解釋,也不傳話,只不過是問了一句為何要殺他,林子雄就已下令亂箭射殺了顧星舒和五百親兵。
事後只傳顧星舒死了,林子雄被五馬分屍,但為什麽會死,為什麽會被五馬分屍,這些原因都沒有,也從未聽人提起過這背後調查出來的事情是什麽。
如今看來,皇上怕是有意在維護誰。
顧星舒在順滕的攙扶下緩緩步出庭院,然而剛一踏出院門,便無力地跌倒在地,臉龐被積雪覆蓋。
他俯卧在雪地之上,未作任何掙紮,也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在這剎那,仿佛他,顧星舒,再次與世長辭了。
“公子!我背你回去。”
順滕扶起顧星舒讓人趴在他背上,就這麽一步一步将他背回了客棧。
他雖然小,卻知道公子很在意顧将軍,他沒見過,但聽說過公子和顧将軍長得很像。有時候他就想,是不是因為公子生病的那段時間,顧将軍托夢給他,讓他替自己找到真相,為他平反。
所以公子知道顧将軍以前的事情,了解當初他為什麽如約回來,甚至還能讓遼東的木将軍親自回京來見他。
順滕察覺到自己背部已被淚水浸濕,顧星舒伏在他肩頭默默抽泣,那淚珠,或許是飄落的雪花,輕輕守護着這位公子最後的顏面。
木公站在門口看着倆人消失在黑夜中,眼裏情緒不明,站了一會他才重新将門關上,對着那黑暗處單膝下跪。
“請皇上恕罪。”
良久後,黑暗處走出兩個人,正是楚蕭以及他的心腹段笑天。
“起來吧。”
“謝皇上。”
楚蕭過去站在顧星舒适才坐過的地方站了會,盯着那早已滅了的炭火問:“他說的,你們信嗎?”
段笑天不語,因為他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他只知道顧府三公子不是那麽簡單的一個纨绔子弟。
木公則一直在沉默,或者說他在思考。
楚蕭轉身看了他一眼,目光銳利:“當年的事情,他說的可是真的?”
“回皇上,基本無差。”話罷,木公又不解道,“那,當年的書信,到底是誰傳來的?他的親衛跟在自己身邊,又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的給我傳信。”
當年,顧星舒離去之後的數日,許虎的書信便遞至他的手中,信中鄭重提醒他近期務必提高警惕,可能會有重大事件發生。許虎并未詳細說明具體何事,僅強調絕不可掉以輕心。
當時,他誤以為顧星舒需要他內外策應,然而信中所言,卻指向了另一番事宜。
許虎,作為顧星舒的貼身親兵,理應随主留在達爾罕部落。然而,那日他竟然特意前來傳遞信件。顧星舒曾明确表示,許虎始終未曾踏出達爾罕部落半步,不僅如此,與他一同前往的五十名士兵,亦無一人有過離境之舉。
所以,這封信,以及送信的人,極有可能都是冒充的。
那麽,首先一個問題就是誰敢這麽大的膽子,明目張膽送信,挑撥,其次甚至連人都裝扮到了一模一樣,若是沒點權利的人,怕是做不到這麽只手遮天。
如今這天下放眼望去,還有誰比皇上大?
木公腦海裏過濾了一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看了一眼楚蕭。
難道……木公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一時間後背居然出了冷汗。
話一出,楚蕭便沉默了,因為只有他清楚那些東西是怎麽回事,只是知道的太晚,他還是間接性害死了顧星舒。
木公是個聰明人,見楚蕭沒說話,他轉個彎便想到了是怎麽回事,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後,他很快又恢複正常,突然下意識問:“皇上,顧将軍,真的會叛國嗎?”
楚蕭霍然回首,目光如餓獅瞥見獵物,潛藏的危險氣息無處不在,令人難以預料他何時會爆怒,如猛獸般撲來将你吞噬。
木公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他問了不該問的,當即跪下請罪。
“皇上恕罪,臣多嘴了。”
“多嘴?”楚蕭哼笑一聲,“當年可是你斬釘截鐵告訴朕,這就是顧将軍的親兵送來的信,你還告訴朕,從他帳篷裏搜出了納達爾瑪的貼身衣物,可剛剛朕聽這顧三公子的話,這些可都是沒有的。”
木公心頭一震:“皇上明鑒,臣所說句句屬實,絕非半點虛言!”
其實楚蕭心裏早就有了結果,明鑒不明鑒在他心裏早就不重要了。
他揮揮手,示意讓他退下:“朕就不留木公在京多逗留了,好好守着遼東,朕不會虧待你們木家。”
木公掌心微微一緊,冷汗如泉湧,他迅速擡起頭,目光如電,在段笑天臉上一掃而過,只見對方表情淡漠,領命之後即刻離去,當晚便啓程返回遼東,片刻不曾停留。
說白了,木家與楚家的淵源僅限于太祖之時。如今楚家何人主事,木家心中了如指掌。有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木家與楚家難免一戰,那也決非木公這一代将領所能承擔之責。
“主子,回去嗎?”段笑天詢問。
楚蕭彎身将地上散落的信件收起來,彈了彈上面的灰,不由恍然道:“當年朕要是相信他,該多好。”
段笑天看了眼楚蕭手上的信沒說話。
他跟在楚蕭身邊不久,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心裏很清楚。
大家都以為楚蕭當年殺了林子雄是為顧星舒報仇,只有他清楚并不是,林子雄只是做了一個替罪羔羊,他身後的人,也就是真正要了顧星舒命的人,如今還好好活着。
生在皇室之中,諸多事宜均非個人意志所能左右。一旦龍袍加身,榮登九五之尊的寶座,便須舍棄自我,順應天命,承擔一切尊卑有序之規範。
當年給顧将軍陪葬的,是那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兩萬禦林軍,當天在空寂崖的,一個不差,顧星舒怎麽死的,當年,他便替楚蕭怎麽一個個殺了那些人。
一擊穿心,斃命當場,全體墜入寂靜的崖淵,這不僅是複仇之舉,更是主權之宣。唯有楚蕭,方為真正的皇帝,所有人必須服從于他!
任何一位君主看來,受到他人的操控都是不可容忍的,對楚蕭而言,這一點尤為顯著。
楚蕭将信扔在已經滅了的炭火上,低聲說:“顧衡,再去查,查清他以前和如今有何不同,還有,将朕把這個東西扔了。”
段笑天過去,楚蕭扔在他手裏赫然是一塊月牙玉佩,他不解道:“主子,恕臣愚昧,這不是主子随身攜帶之物嗎,可是爺不喜歡了?需要屬下再為爺去尋一些回來嗎?”
楚蕭轉身出門,只丢下一句話:“最好讓顧府三公子撿到。”
段笑天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楚蕭這是要開始釣魚了。
——
新春佳節将至,無論是繁華的帝都,還是寧靜的清州,處處洋溢着歡聲笑語。
連日來,連遇幾場瑞雪,顧星舒那夜歸家後,不幸又添了幾日病軀。如今,賈氏嚴令他卧床休養,若至新年尚未能驅散寒邪,他只得孤單地在庭院中迎接春晖。
顧星舒無法,只得每天待在屋子裏,偶爾想出去看看雪景,摸瓜那大體格二話不說将他扛進屋,春竹順滕則站在一邊為他加油。
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陽,他按時吃了藥,吃了飯,晌午時終于讓他出門了。
他的院子不大,但堆個雪人綽綽有餘。
“公子,這個披上。”春竹給他換了一個更厚的披風,“剛好點,再生病夫人可要扣我們月錢了。”
本想拒絕,因為這個披風确實太重,又妨礙他行動,但一聽要扣錢便乖乖穿上了,畢竟……他也窮。
連日的大雪未曾因陽光的回歸而消融,顧星舒便攜同三位夥伴蹲在庭院之中嬉戲,堆雪球。牆頭處,兩顆腦袋探出,猶如好奇的鴕鳥,左顧右盼地偵察四周。
突然,順滕的耳朵輕微一動,他猛地起身,目光銳利地掃向牆頭,發現那兩顆腦袋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們,瞬間他感到一陣無言的尴尬。
“……公子,你說文老板像不像那街上亂竄的耗子?”
顧星舒随口一說:“是挺像的,賊頭鼠腦。”
順滕假裝沒看到,蹲下捏了一個拳頭大的雪球,趁着顧星舒不注意的時候“咻”一下直直朝着那兩顆腦袋砸去!
“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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